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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部分

2005年第01期-第24部分

小说: 2005年第01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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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人用阴毛羞辱了,还掴了大耳刮子,竟不会反抗,还陪着笑脸,想想真是让人羞臊。他心里感到羞臊,就不好意思再跟荞花盘根问底了。他想还是多干点活儿吧,人手里有事做,心里就会少想点事。这样一想,他就越发地勤快起来。
  他发现圪蹴在墙根儿的娘,身子好像越来越小了,人老了身子会越缩越小,但这些日子好像缩得更加厉害,他还闻到一股烂红薯一样的气味,那气味是从娘身上散发出来的,他会闻味儿,他闻出老娘身上那股腐烂的味儿越来越浓了。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人跟草木其实是一样的;草木老了,就会枯黄,根烂叶衰,人老了也会肉松骨缩,一天天失去光泽,就像老娘现在这个样子,瘦小枯干,皮皱得像晒干的茄子,脸上手臂上到处都是黑斑。身上一阵一阵地发出烂红薯一样的怪味。他想老娘年轻时的样子,头发黑黑的,虽然很瘦,但瘦得硬朗,脸上光光鲜鲜,现在缩成了这个样子。这就是人的一辈子。人这一辈子不管是谁,都得变老变丑变枯,没有人能够幸免的。
  
  照这样的速度缩下去,娘不会有几天日子了,因此,他陪老娘的时间更多了一些。老人家进食已经很困难,以前是荞花或芒种给她喂,现在他来喂,夜里也一直陪着老人,她已经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老人家好像已经认命,不再想回她的黄土大塬了,一个人背乡离井,最后埋骨异乡,这就是一个人的命,不能怪儿子的,儿子把她从塬峁峁上接来是好心,在老家吃不饱肚子,给老家的儿女添累。马莲窝子远得就像到了天边外,可是能吃饱饭。老人家原先很厌烦西厢房的红棺材,那是三番一年前给她准备好的。三番请村里的杂姓谭得水木匠给他娘做寿材,用的是山上的红松木,有股强烈的松脂味儿,漆上红漆后,红得刺眼睛。现在,她的昏花老眼经常往那房里瞅,用不了多久,她就得躺到里面去,然后埋掉。三番不在的时候,她让芒种搀着看她的寿棺,用粗筋老手颤颤地摩挲,很厚很结实的木料,松香味扑鼻,她很满意,材料不错,在塬上老家,富贵人家也不见得有这么好的寿棺。
  三番跟荞花说话的第二天,她断断续续给三番说了,她死了,把她埋在高一些的地方,面朝东南,让她能看见白云深远处的那些塬塬峁峁。她还说了,对女人娃儿要好一点,不要总是恶声武气,女人娃儿不错哩,人跟人亲不易哩。老人家说话很困难,说一句,要喘半天。她是在夜里说的,她很少说话,但心里水清,没有人比当娘的更了解儿子的心思,她知道儿子的疼处在哪里,她攥着三番的手,那些没有说出来的话,都从手上流到他心里了。
  他就附在娘耳边说,娘的话他记在心里了,让老人家放心,那个地方他早看好了,是个高坡坡,大荒滩一马平川,躺在高坡坡上,能看见老家的亲人和山山水水哩。他还说他会好好对女人娃儿的,他说他其实是很喜欢荞花的,这辈子能守着这么个女人,他真是很知足了。她真是个好女人哩!她没有嫌弃过他,他真是感激不尽。
  他还说,他也喜欢芒种,从生下来的那天开始,就一直很喜欢,就是他长得不像自己,也是老天爷给他的造化,老天爷送给他一个儿子,一个虎虎实实的儿子,这是恩从天降啊!他说他想通了,芒种即使不是自己的亲骨血’,也要当亲儿子待,娃儿不错哩,又懂事又对人亲,他可不想做糊涂人干糊涂事,这么好个儿子,叫爹叫了十几年了,一天不听就受不了,自己不当他的爹难道叫别人来当嘛!
  锄过苞谷地,三番把老苇地种的那些毛豆割了,又割了院子里种的小半垅韭菜和香豆子,和毛豆一起装上驴车,他跟荞花说,他到县城去一趟,他发现芒种眼巴巴望着他,就说,“你是不是想跟爹去?你捡的那些野货可以带到集上去卖,想去就跟我走,作业做完了没有?学习可不能耽误!”芒种就连忙说,“今天是星期天哩爹,我作业早做完了!我想去哩爹,你好久都没有带我去过县城了,乱球上星期还跟他爹去了哩!”半大小子早想到县城里看看,几年前三番带他去过,后来就不带了。他没有想到他的爹会主动说要带他,连荞花都感到非常意外,她怔了一下就笑了,让芒种赶紧把水鳖子灌上茶水,几十里路哩,路上渴了喝。
  
  这天的阳光很好,三番把麦草垫子给娘放好,把老人家从炕上抱下来,让她在老地方圪蹴下晒红彤彤的太阳。老人家就目送着儿孙,从独门独院走了出去,她说不出话,但眼神在说,儿啊早去早回啊!
  三番吆着驴车,不想从村道上走,还是从荒滩上绕道,他宁愿多走几步也不想看见村人的那些球眉眼,尤其老程家人的那些球眉眼,好像他做了多大的亏心事一样。做人真他妈的太难了!深不得浅不得,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还是躲远一点的好。躲开那些熊人就少了许多是非,心里就清静,活人就是要活个清静。
  一路都是荒滩,上了车马路,周遭还是荒滩,只是有的路段有草,有红柳、蒺藜、骆驼刺,有的路段就什么也没有,是干沙滩,或是沙包,太阳照着,像马粪纸一样的黄。三番让芒种坐到车辕上,芒种不坐,小子玩性大,喜欢走路,一边东张西望,希望发现阿魏菇和锁阳,小子捡野货很有一手。小子长得虎头虎脑,汗水把头发弄得湿涔涔的。三番从后面看着半大小子,就有些感慨,人真是长得太快了,说大就大了,就跟狗和羊一样,不知不觉就长大丁,他是看着这小子一天天长大的,他心里一本账,和荞花成家,八个多月后生了这小于,刚生下来的时候可真是不好看,脸红兮兮的,像个小南瓜,眼睛眯成两条细缝,哭叫的声音又尖又刺耳,像刮玻璃一样。那时候他以为是早产,不足月生娃儿这不稀罕。他以为是自己的亲骨血,后来也一直这么以为,所以对小子一进很好,小子也对他亲得很。三番看着小子就想起过去的那些岁月,那时候真是父子情深,只要闻见娃儿身上的那股奶味儿他就感到陶醉。三番想起过去的那一幕幕,眼光就变得柔和起来。他看芒种在沙地上走路的样子,虎虎生风,肩膀很宽,粗手大脚,脖子上的喉结都长出来了,真是像半个大人了,小子走路的样子实在是好看!
  这时老娘苍哑的声音就在他耳边响了起来,他就在心里对他娘说,我听你老人家的娘,我再不对他们恶声武气丁,不管是不是我的骨血我都认了,谁叫你儿子无能呢!自己生不出来,认个别人的种当亲儿待也—‘样,人么,想透底了不就是那么回事么。我有这么好的一个儿子,我应该高高兴兴呵!他眼看就耍变成个大人了,过不了几年,会比我还要高大,将来他就是我的依靠呵!我老了,荞花老了,不靠他靠淮呵!
  近晌午的时候,他们到了县城,把驴车赶到大集上,不多—会儿功夫,—车毛豆就卖完了,过一会儿,来了个石油基地的人,把剩下的韭菜和香豆子全包了。芒种也把一小袋子野生阿魏菇卖给了那个人,换了三块钱。吆喝了空车,父子俩到街子上的木垒饭馆吃了个拌面。又进百货店,三番按荞花的嘱咐,扯了几米黑布,这是给老娘做寿衣用的。转到服装部,又给荞花买了件衬衣,蓝底带小白花的,他知道荞花会喜欢的。在文具部,他发现芒种的眼睛盯着那些书包看,他知道这小子早想要个书包,王祥家的乱球有了,他没有,就给他妈说他想要个新书包。三番看了看,最贵的上百了,便宜的也二十几块,他就挑了个三十几块的,至少不能比乱球那小崽子的书包差。他把书包给芒种的时候,半大小子的脑袋埋了下去,眼泪汪汪的,他以为他不满意呢,又看他笑了,才知道小子高兴得要命。他心里一热乎,就又给小子买了一个带馅的大面包。
  到鞋帽柜台那儿,芒种让他试—顶草帽,这种帽子不是粗编的,帽檐也小些,他就试着戴了戴,还被小子拉到镜子前面照了照,戴着确实合适。芒种就说,“爹,这帽子我给你买,我用捡野货的钱,我有十几块钱呢!”他说,“箅了算了,你攒的钱你留着零花吧,捡野货攒点钱也不容易,真想孝敬,你就用你的钱给奶奶买—点华夫饼干吧,你奶奶爱吃这个东四,你用你的钱买,奶奶就会特别高兴!”
  芒种说,“我就想给爹买这个帽子,我一直想给爹买个什么东西,所以我就攒卖野货的钱,我攒的钱正好够买这个帽子,给奶奶买华人饼干的钱我也有哩;就用今天换的这三块钱,三块钱可以买半斤多哩!”
  小子不由分说就把钱交了。他就戴着儿子给他买的帽子出了百货店,他心里有点热,他快四十岁的人了,第一次被儿子孝敬了,他的鼻子也是酸酸的。
  父子两个赶着驴车,出了通衢大街,到城关的杂货店,又进去买了一捆地膜,几个粗瓷海碗,几斤粗碱,几斤大粒盐。出杂货店,又碰见一个卖画儿的,三番心里一高兴,就买了两个门神。过年的时候,他就想买两个门神,进城晚了,没有买上,现在正好碰上,就毫不犹豫买了。他觉得他的独门独院贴对门神很有必要,可以保佑他一生平安,合家欢乐。买了画儿,这时候日,头已经偏西了,不敢再耽搁,就连忙赶路。
  回去的路是下坡路,比来的时侯快多了,三番让芒种上驴车,车上是空的嘛,但小子还是喜欢走路,还学县城学生的样子,把新书包像背包一样背在身后,还把两只手挽在书包带子上,一路都是兴高采烈。近晚时分,就看见村子了,这时候满天晚霞像红柳花一样红,大荒滩和村子都被染红了,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一片红海,红得无边无际,远处的天山也是红的,像岛屿一样亘在红海上面。最好看的还是太阳,又大又圆,像个大红车轮,芒种就在那大红轮子里一颠一颠地走着,脑袋好像镀了金边一样。三番看得呆子,想不到大荒滩还有这么好看的景致,人活世上真是不错,活人得好好活哩。快到村口了,他决定不绕道了,直接进了村道,穿村而过。村子里没有看见几个人,炊烟四起,牛羊刚刚归圈,满耳都是牲畜的叫声,隐隐地还杂着男人女人的吆喝声,穷乡僻壤的一天里,最热闹的就是这个时辰了。
  到了家,进了院门,他看见荞花蹲在他娘身边,好像在哭,他心里就沉了下去,就问,“怎么了?荞花你哭什么?你哭什么厂荞花转过泪脸说,“三番你快来看看!娘身子怎么凉了啊!她刚才还唤你的名字哩,怎么这么快就摇不醒了!”
  芒种捧着给奶奶的华夫饼干,先跑了过去,跟他娘一起摇他奶奶。
   他就跑过去看娘,娘还是那种圪蹴的姿势,还圪蹴在那个老地方,好像睡熟了,正在做—个好梦,也许是梦见回到塬上老家了,嘴角还挂着一丝笑容,但身子确实是凉了,三番知道,娘的身子一直比较凉,她怕冷,所以喜欢晒太阳。但现在的凉不一样,是彻底的凉了,怎么摇都摇不醒了,他扯着声音喊了几声娘啊娘啊娘啊,就抱着娘的凉身子嚎啕大哭起来,他哭芒种也哭,尖着声音哭,荞花的哭有点像唱丧歌,农村的女人们都是这种哭法。他们哭了一阵;就想起来了,老人不会再醒来了,得赶紧给老人家净身穿寿衣,不然卷着的身子硬了,就直不起来了,要做的事情还很多,连寿衣还没有缝好哩,得连夜赶做。把老人家抬到西屋小炕上后,放平了;还好,身子还不到僵硬的程度。三番看着旁边的红棺材,又放声大哭了起来。荞花抹了把泪,出去了,吩咐芒种把热水烧上,等会儿就要用,说完就往村里去了。大约一顿饭的功夫,大嫂和三个姐妹赶了过来,七手八脚用热水给老人净了身子,换了干净内衣,又连夜赶做寿衣,后来又来了几个,姑嫂妯娣,老程家的男人也来了几个,好像有苫布、王祥和徐有多,三番脑子昏昏沉沉的,灯光又暗,人影影幢幢地在面前晃,好像做梦—样;他是个没有主见的人,大家好像都知道,就由着他去恍惚,他也确实是恍惚,真像做梦乙样,娘没有了,说没有就没有了,永远没有了,他想想就忍不住要哭;就越发恍惚得厉害。
  三番戴上了重孝,荞花和芒种也是披麻带孝的,守灵守了三天三夜,他没有合过一眼,脑子一直是昏昏沉沉的,他的独门独院来过不少人,来尽穷乡僻壤的礼数,不光是村里的杂姓,连老祁家的人都来了。积斗来的时候,身后跟着有十几个人,他们神情肃穆地进到院子,列着队,到坛架前面,都恭恭敬敬给老人磕了头,烧香烧纸,还都过来安慰他几句。他就握着他们的手,就哭。他脑子里很乱,理不出头绪,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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