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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部分

2005年第01期-第26部分

小说: 2005年第01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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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伍主任明晨回话,说香水行的确有过姓有的女老板,后来改行做时装,现在经营房地产,西延线、南延线都有大楼盘。何主任赞声“了不起”,小艾就按伍主任提供的手机号码拨过去。接听的却是一个男人,声音圆润、和蔼、年轻,而且很坚定,说:“喂,您好。”小艾一喜,脱口道:“是范懿老师吗?”那边说:“你打错了。”立刻挂了机。小艾闷了一小会儿,再拨,电话一通,那边说完“您好”,她赶紧接上:“您好,我是《南方晨报》,请找有总。”那边说“稍候”。随后是女人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很沉着,问小艾有什么事情吗?小艾说完意图,那边沉默片刻,说范懿恐怕不会接受采访的。小艾说,何主任是范懿老友,伍主任也是慕名多年,与其说采访,不如说拜访,喝杯茶,叙叙旧。那边“哦”了一声,小艾听到她的指头在桌上轻轻地点,点了好多下,她报了一个地址,十八条巷29号,也许能见到。小艾忙问是十八条巷的哪一条?手机嘟嘟响,已经挂断了。
  小艾看看何主任,满脸无奈和无辜。何主任反倒点头,说她开始找到感觉了。小艾一喜,笑起来,小眼都没了。笑完了,忽然想起一事,问范懿什么模样呢?何主任嗯了一声,说:“不好说,见了就晓得,属于过目不忘吧。”
  十八条巷在市中心偏西,属清代的少城,一大片青砖瓦屋、深墙黑门,门里门外,隆起一棵棵大树来,有古槐、香樟、皂荚、泡桐、银杏、黄桷、榆柳、朴树……树冠如云,枝叶纷披,树根墙根,都糊满了发腻的青苔,阴天老是灰蒙蒙,偶尔云开翻出,阳光如雨,照得白是白、黑是黑,亮得呛眼睛。小艾从急吼吼大街岔进了少城,是说不出的阴凉和僻静,静入心窝,变成隐隐的发慌。问蹬三轮卖六月雪的老大爷,才晓得十八条巷其实就是一条巷,她正站在巷口呢。巷子像鸡肠子弯弯拐拐,拐进深处,阒寂无人,湿湿的墙头,垂下络络金银花、牵牛花、扁豆花。29号院门紧闭,小艾舒一口气,叩响铜环,叩了许久,听不到回应。再退一步看看,那门上拿石灰水舞了个粗暴的圈,圈里一个大字:“拆!”小艾暗暗叫苦,沮丧、疲惫、饥饿同时袭上来,脑子嗡然一响,身子赶紧靠到门板上。
  门嘎吱响着,竟然就开了。盛夏的午后,嘎吱的声音,让人心里荒疏和难过。
  院落深沉,外边一棵老楠,里面一架葡萄,葡萄正在成熟,果实累累,像坠满了春蚕。院坝杳无人迹,唯见树阴匝地,家家关门关窗,小艾一一望去,都是乱乱的空宅,蛛网破帘,灰尘满地。沿了墙根,夹竹桃开出红花、白花,还有芭蕉疯长,叶子肥得流油。有风吹过,所有树叶一齐发抖,虽在盛夏,却像秋声萧瑟。小艾搜遍旮旮旯旯,别说猫王,就连一根猫毛也没找到。她自忖若非走错地方,就是有总欺骗了自己。跨出院门,她不甘心又回头一望,却望见遥遥一扇门框的右首,挂了一束新鲜的菖蒲和艾。
  小艾心中怦然一动,快步赶了回去。那门油漆剥落,大而呆笨,又无窗户,难怪要被忽略。小艾把菖蒲和艾盈手一握,漾起青涩的香气。端午刚刚过去,城外一条江里还划了龙舟,这门上的菖蒲和艾似乎证明,故人曾经悄然归来。她敲了敲,叫了一声;“有人吗?”声音如水滴上宣纸,一下吸得无影无踪。她微微发怵,再试着推推,门重得就像是铁,手上不断使力,竟缓缓地开了。
  门内一股木头的味道。屋子辽阔、阴冷,玻璃瓦落下一柱光线,依稀照见端上、地上,都堆着原木和板子,中间刨出一块空地,横着一条大案,像巨大的书桌或是餐桌,扔着些纸笔、刨子、斧子、墨斗、曲尺,还有乱乱的一大堆刨花。桌边藤椅上,坐着一个人。
  他侧对小艾,头埋下去,下巴落在支起的手掌里。
  小艾以为自己会害怕,然而却没有。她问了一句,声音清晰:“请问,范懿老师住这儿吗?”
  那人抬起头来,随即直起身子,动作很慢,却绝不迟钝。小艾差点叫出声,他除了长得齐肩的头发,乍看竟像何主任:一样瘦削和高挑,神情很倦怠。然而他似乎是怕冷,六月夏意正浓,他衬衣外还套了松松垮垮的毛背心。“你找我?”范懿的声音微微发干,像光柱穿过尘雾,有一些艰难。小艾想,他好久没说话了吧?小艾说:“范懿老师,还记得《南方晨报》采访过您的何记者吗?他让我来看看您。”
  范懿立刻就点头:“当然记得了。十几年不见,他还好?”
  小艾说:“他现在是文娱部的何主任。”
  范懿哦了一声,说:“很好,很好。你请坐。”他眼睛没找到第二张椅子,就一侧身坐到大案上,把自己的藤椅空出来。小艾哪好意思坐,就扶了椅背,还木木地站着。两人一时无话,光柱落在他们中间,砸在桌沿上,一折为二,半边桌上、半边地下,桌上映出弧线木纹,纤毫毕现,地下像破了一个洞,黑洞洞,直穿去地心。范懿一只腿轻摇,极有耐性地看小艾,如观察一个模特儿。小艾被看得心发虚,急欲说话打破这沉默,但心中一急,反不晓得该说什么了。范懿忽然哈哈大笑,笑声像蝙蝠惊飞,撞在四面墙上,啪啪地响。小艾纳闷,问:“范老师,您笑什么呢?”
  范懿把笑声一收,说:“你是个傻女子!”
  小艾心口一酸,委屈、泪水同时涌上来,转身就朝着门外走。范懿忙叫“等等”,她不听。走到门口,待要拉门,听到身后“扑通”一响,回头看见范懿摔在地上,一根拐杖脱手射出,躺在三五米外。小艾万万没料到,范懿是瘸子。
  小艾返身把范懿扶起来,他身子压着自己的肩膀,觉得他轻得真是不能再轻了。范懿躺回藤椅,不停喘息,说:“对不起。”小艾说:“没关系。”顺手把桌上杯子递过去。他喝口冷茶,突然呛住喉咙,“噗”地喷出来,玻璃瓦的光柱中,水尘、灰尘在惶惶地打转。小艾看着他可怜,就绕到椅子后,轻轻拍打他背心。范懿舒口气,说:“谢谢。”
  小艾说:“您为什么要骂我?”
  范懿说:“我没骂你。”
  小艾说:“您骂我傻女子。”
  范懿委屈道:“那不是骂你。”
  “那是什么?”
  “表示亲热嘛。”
  小艾一愣,“咯咯咯咯”笑起来。小艾笑着,骂了一句:“你才傻。”范懿也笑,说:“我是傻。”小艾拣回他的拐杖,在手里耍着。拐杖黑澄澄,油光水滑。她说:“范老师,您为什么好好的猫王不当了,跑到这偏僻的地方来?”
  范懿沉默片刻,说:“跑?你看我的腿,我还能够跑?”
  小艾忙说:“我不是这意思……我的意思是,您在这儿,是隐居还是修行呢?”
  范懿说:“都不是。不信吧?我在做大事。”小艾环视一圈,说:“这儿怎么画画呢?就像是木匠的作坊。”范懿点点头:“我是在做一个木匠啊。”小艾说:“您开玩笑?”范懿说:“不开玩笑。”小艾说:“为什么?”范懿站起身,把桌上的斧子、刨子、墨斗、曲尺……一样样拣起,又一样样放下,动作平静又爱怜,最后抓了一把刨花,送到鼻尖闻了闻,深深吸口气:“多好的味道啊,”他说:“你也闻一闻?”小艾就闻了闻,也深深吸口气。范懿说:“什么味道?”小艾想了想:“松香的味道,淡淡的。”范懿再拿一块板子递给她,她说:“有点水蜜桃味道,也是淡淡的。”范懿说:“不像什么牌子的香水吗?”小艾想了想,说:“不像。”范懿说:“是啊,木头就是木头的味道啊,木头的味道比什么都安逸,怎么会像香水呢?”他指了指刨花,敲了敲板子,说这是松木和桃木。他又让小艾闻了闻桃木,让她猜猜是多少年的料?小艾说自己是外行,但闻起来是挺新鲜的。范懿听了,就喟叹了一声,说这是百年的老料了,可一剖开来,味道还是如初啊。他爱怜地抚摸着桃木,喃喃说,也只有木头才是最能靠得住,你说对不对?小艾很迷惑,喃喃问范懿,他当木匠,就是为了闻木头的味道吗?范懿不看她,用鼻子凑近桌面闻,又拿指头敲,贴了耳朵听。他说:
  “难道这还不够吗?”
  桌面是没上漆水的大板子,手摩挲出黯淡的光泽。小艾怀疑自己听错了,在一小会儿里,她甚至以为见了鬼:在这间光线微弱的木工房,见鬼也不该是稀奇事。她说:“你总不会不当画家吧?”范懿摇头:“不当了。”她说:“不能不画猫了吧?”他说:“不画了。”她说:“为什么?”他说:“画腻了。”她忽然觉得很生气,提高嗓门问:“画腻了?当初为什么要画呢?”范懿一惊,也生气道:“画腻了就是画腻了,纸腐墨臭,画来画去,不就是一只猫?你管我当初呢!”小艾不依不饶:“你当了猫王,你就要对天下人有交代。”范懿不解:“天下人?”小艾说:“就是那些喜欢你猫的人啊!”范懿舒口气,身子在藤椅上后仰:“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小艾冷笑:“现在是没关系了,当初没他们,你当得了猫王吗?”范懿急了,撑起半边身子说:“我不是猫王。我是猫神。”小艾说:“那有什么区别吗?”范懿说:“猫王是为别人加冕的。猫神不同,猫神是猫自家的幽灵。”他的声音小下来,如幽灵消失在湿木的气味中。小艾说:“真可怕……”范懿说:“是啊,真可怕。”
  小艾忽然说:“范老师,您是属鼠吧?”
  范懿一惊:“你怎么晓得呢?”
  小艾说:“你画猫是为了镇住自己吧?”
  范懿目瞪口呆,喃喃道:“你是真可怕。”
  “是吗?”小艾嘀咕着,却把话题转开了。她柔声说:“范老师,何主任想买您的一只猫,可以吗?”范懿怅然良久,说:“可是,我已经不画猫了啊。”小艾不说话,埋了头,很坚定地沉默着。沉默一分钟,十分钟,或者要更长,范懿终于开了口:“我找找吧,看有没有陈货,啊?”小艾抿嘴笑起来,范懿咋个把自家的猫,说得就像于杂店的千猫鱼?
  小艾临走,范懿拣了块木头,郑重递给她,说请转赠何主任,可以作镇纸。
  
  三
  
  木头躺在何主任的掌心里,他掂了又掂,摸了又摸。木块像一本袖珍的旧约,中间敦厚的木纹,恰似密实的书页,两面色泽微黑,底部凿了四个纤细的字:“天工开物”。小艾说:“真秀气。”何主任唔了一声:“秀气吗?是瘦金体,瘦而峭拔,硬而腴润,帝王之气啊……可惜是个废帝。”小艾说:“我听不懂。”何主任不答,把木块压在摊开的《麻衣相面》上,喃喃说:“他是存心要当木匠了。”
  小艾灰心丧气,不想做的事结出几个青疙瘩,想做的事一个也没成。栀子花粉粉开着,香入心脾,转而心伤,她横手捂了眼睛,呜呜哭了。何主任一时无措,哄劝无效,猛拍桌子,大喝:“别哭了!”小艾立刻住了声,木木看着他,倒是没一一点胆怯。何主任说:“去吧。”小艾说:“我想问一问,范懿的猫,真有那么好?”何主任说:“比我们所能想像的,还要好很多。”小艾说:“他为什么能画那么好?”何主任吐口气,说:“谁晓得。天意吧?天意从来高难问。”
  可是,小艾还没见过范猫的真迹。画廊不挂,画册没出过,何主任倒是有一幅挂在书房里,可总不好意思让他带到报社来。范懿答应要找一找陈货,但愿何主任的师母有运气。不过,小艾也在想,如果一幅画好到极处了,自己未必能够看出来,不然为什么要称天意呢?比如毕加索,她就看不懂,比如达。芬奇,也只觉得“蒙娜丽莎”像照片。她承认自己没出息,数字上糊涂,跟艺术也不沾边。
  下周,小艾去少城公园采访老干部合唱团。老人们返老还童,在树阴下唱得腮帮子通红。小艾又热又渴,挨到日落,借口发稿,一溜烟跑了。这儿离十八条巷不远,她稍稍犹豫,就径直去了。夕阳西照,侧光打上少城的大树,是一片寂静的辉煌。29号院门半开,范懿正坐在葡萄架下,直直望着院门发愣。看见小艾来了,范懿笑得像个娃娃,却半天说不出话。拐杖支在他两个膝盖中问,身旁一个茶几,一根条凳。茶几亦是藤的,上边一只青花品碗,盛着十几颗乌黑葡萄。条凳白生生的,空在那儿。小艾问:“范懿老师,您是不是来客了?”范懿说:“是啊,你不是来了嘛。”小艾没想到范懿会哄人:“您咋个晓得我要来?”范懿说:“你走了,我天天都在等。”小艾说:“您开玩笑?”范懿不辩解,只笑眯眯看着她,脸上是娃娃般的傻样子。小艾坐下来,才发现条凳还没上漆水,是磨砂的手感,摸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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