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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部分

2005年第01期-第46部分

小说: 2005年第01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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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屋里,隔着一堵短墙便是猪圈,只闻得见淡淡的臊臭味,她一向是将猪圈收拾得不错的。那头白猪是他春节离家前买回来的,品种好,现在应该长得很壮实了,再过十来天,它就会被屠夫杀掉,因为年关近了。黑暗里传来白猪一阵紧一阵的鼾声。他跟秀枝讲,猪也会打鼾,她不信。有一天他们打了赌,一块由床上爬起来,拿着手电筒到猪圈里探看,猪却还没有睡着,正在那儿散步,手电筒的光打在它身上,令它直眨眼睛。人很难得发现一件事情的究竟,如果你不细心,或者是运气不好。结婚前,他还睡在老房子里,那时候父亲已经得了病,却还没有死,一夜要起来好几回。他的床和猪圈只有一墙之隔,他想着父亲的病,墙那边的猪又发出来一阵接一阵的鼾声,总是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他抽完了烟卷,把烟盒子扔到地上的时候,忽然想到了他的儿子,宝伟。他一下子由行李卷上跳了起来,头砰地撞到了小屋的檩条上。
  大门锁上了,但他知道在小屋中间的短墙的墙缝里,有一支备用的钥匙。他打着打火机照着墙,那把钥匙还藏在那儿。那个人肯定也用过这把钥匙,他悲愤地想,恨不得一扬手就将钥匙扔进猪圈里,他的心都快要裂开了。
  他轻轻地开了门,他不愿吵醒他们。宝伟睡在堂屋另一边的小房间里,房门虚掩着,一推就进去了。门开合的时候,还是发出了吱呀一声轻响,不过他们实在是睡得很沉,那边房间里没有传过来一丝声响。
  关上门,他站在宝伟的小床前,窗前透进来的微光让他看见了宝伟藏在被子里的小小的身形,他的脑袋大半都埋到了被子里,一只手却半握着伸了出来。他打开打火机,房间里升起一圈微红的光,他盯着宝伟漆黑的头发和头发下的一张小脸,火苗将他压着打火机开关的手指头烧得火烫,他都不愿松开手。那是一张他永远都看不够的小脸蛋,以前他在照片上反复看过无数遍,活脱脱就是他小时候的模样。他拿给工友们看,他们开玩笑说:“哈,一看就是你的种,你照着你的模样在你媳妇的肚皮里凿出来的小玩意。”
  他闻到了空气里一缕皮肉烧焦的糊味,才觉得打火机已变得像一块烧红的铁一般,正吱吱地烫着他的手指。打火机掉到了地下。他蹲下身,捡到手里,却没有站起来,他伏在宝伟的床头上,把脸孔压在床单上。他的鼻子里充满了儿子留在被褥间的汗水的气味,他听见了儿子舒缓的有节奏的呼吸。泪水一下子由他的眼眶中冲出来,他直觉得喉头一阵一阵地发紧,他用尽全身的力量,用牙齿咬着被子,来和这在喉节间蠕动的肌肉作斗争。他想,如果他哭出声来,将宝伟由梦中吵醒,他逐不如死掉的好。
  他站起身的时候,已拿定了主意。他将宝伟和他放在床头的棉衣棉裤一道,裹在被子里,整个横抱在怀中,由房问里摸索着走出来,穿过堂屋,锁好大门,又来到屋外的月光地里。他取出小屋里他的那卷行李,将它甩到后背上去。他怀抱着儿子,再去看那一扇窗子,月光已爬到了窗扇上,玻璃反射出凛凛的寒光,他轻轻地吁了一口气,便迈开腿,大步朝村外走去。
  月亮升到了半空中,照得村巷如同琉璃世界,倒不似白天那样又脏又乱,那些不起眼的树,也摆着很好看的姿势。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遇见如此安静的时刻,好像此刻霜凝在黑幽幽的屋瓦上,发出的像蚕啃桑叶的沙沙声,都可谛听得见。福堂在睡梦中传出来两声咳嗽,看样子他的肺病还很麻烦。这一回,福堂家的狗只是在狗舍里呜咽了两声,已没有跑出来察看的兴趣。
  出了村,是一条向东的大路。已是起更时分,大路被冻得硬邦邦的。大路两边是一望无际的麦田。麦苗已经有三四寸深。麦田里已布满了清霜,像刚刚簌簌地下了一场小雪。天上是一天的寒星和大半轮月亮,月光茫茫地落在麦田里,麦地像大海一样,上面浮着远近无数黑沉沉的村庄。他们的村子,就是这没有月光和繁霜的大海中的岛屿中的一个。
  孩子沉甸甸的,身子又柔软又暖和。这个世界现在只有他和宝伟两个人。他们赶着路,月亮在他的身前扔下淡淡的影子。两人离他那个小村子越来越远。好在一点风也没有,凛冽的清寒像针一样扎着他的面孔和手。他穿着棉大衣,只好挪出一只手将领子竖了起来。他本来想把手缩进被子里去,但又怕冷气随着手臂钻进被子。好在过了不久,他就走出了一身热汗,脸和手,还有脚都开始发热了,也就不惧怕空气中的牛毛般细细的寒冷。
  他想起宝伟刚生下来的时候,他由接生的肖妈妈手里接过他的小襁褓的情形,小家伙红着脸皮,难看得要命,轻得几乎就像一根鸡毛。现在他长大啦。抱在怀里,很重,也很暖和。上河堤的时候,宝伟醒了,小脑袋出被子里伸出来,眼睛盯着他看。他心里一慌,双手一松,差点将宝伟扔到了地上。
  “爸爸。”小孩轻轻地叫道,嗓子嫩嫩的像春天的柳条一般。
  “嗯,我是爸爸。”他紧紧地搂住儿子,眼泪几乎都涌了出来。
  “妈妈说你还过一个月就可以回来。”
  “嗯。”
  “回来将我们家的猪杀啦,我们一起过年。”
  “嗯。”
  “我要猪的尿脬,我要用它做气球。”
  “好。猪的尿脬就是你的。”
  “我这次又梦到你了,爸爸,以前我跟妈妈说,她总是不相信。”宝伟伸出小手来,摸索着他的脸,他的小手由被子里刚抽出来,很暖和。
  “你的脸像冰一样扎手,你的胡子没有刮。”
  “快把手放回被子里去,再睡一会儿。”他把孩子的小手放回被子里,他希望他能接着睡下去,接着做他的梦。孩子缩回手,果然又闭上了眼睛,不说话了。
  他觉得有一点饿,没有吃晚饭,肚子在咕咕地叫,仿佛里面藏着一只鸽子。但孩子给了他力量和勇气。他坚定地抱着孩子。上了坡,走到河堤上。河堤像一个巨大的弯曲的环,夹在护堤的松林中间,透过左边的松林,看得见在月光里闪着寒光的漆黑的河流。堤的右边的松林里,则碑影幢幢。顺着这道长堤,下面埋着附近村里这些年来死去的人,他的祖父祖母,他的父亲,他的母亲,他认得的许多人,都埋在这片松林里。坟堆像一道不断伸长的锁链。小时候,这是他最怕走的一段路,从来他都是朝堤下看都不敢看一眼,一路小跑地跑过去。
  有一年夏天,他也就十四五岁吧,父亲带着他去赶集,他们各自骑着自行车,车后面驮着两麻袋土豆去集上卖。要占—个好一点的摊位,自然得早一点起床,他们上路的时候,天匕也是这样有明晃晃的月亮。他骑着车跟在父亲的身后,空气中浮满了小蠓虫,不时撞在他的脸上。他心里慌得要命,只想快一点由林间出来,拐下桥,到镇上去。哪知道车子的前轮硌在—块小石头上,他手—抖,自行车就改变了方向,带着他和土豆,一头朝松林里栽下去。
  一棵松树拦住了他像噩梦一般的俯冲,他的身体顿时由车笼头前翻了出去,面朝天躺在了一个坟堆上,他还来不及害怕,一阵剧烈的疼痛就由下身传来,他捂着裤裆,怎么都爬不起来。
  他看到父亲几乎也是滚下堤来,看见他的模样,赶紧将他拎起来,像钟摆一样晃着他的身体,又将手伸进裤子里摸索着他的下身,重重的呼吸就打在他的脸上,父亲从来没有如此紧张过。好在一切都安然无恙,疼痛很快就消失了。他们又趁着月色骑车上路。
  也许就是从那时候起,他就不怕走这一段夜路了。人的胆子,往往就是因为一件莫名其妙的事变大的。父亲去世后,他和村里的年轻汉子来为父亲挖坟,在松林里干了整整一天,现在,父亲已被他埋到了松林里,此刻就睡在前面看林子的小屋下面,他更没有理由去害怕。
  他本来想到父亲的墓前去看一看,犹豫了一下,还是由小屋前走过去了,他抱着宝伟不好下坡,而且他实在不知道该对父亲说些什么,他现在这个样子,父亲知道也会着急,父亲性子和他一样沉闷,一件事闷在心里,就像将石头扔进锅里永远都煮不化。他的病就是这样得来的。然后半年都没有就死了。
  他和宝伟,有一天也会死,他们也要被埋在这里,成为那长链中的一个小环。
  在他怀里,孩子又睁开了眼睛。
  “我不是在做梦,爸爸,你真的回来了。”
  “接着睡吧。”
  “我已经醒啦。”
  “你害怕吗?”
  “不,我不怕,爸爸。”
  “是,不用怕,不用怕。”
  “好。不用怕。”
  “爸爸带你到镇上去。”
  “到镇上去干什么?”
  “我们坐火车到城里去逛公园。”
   “逛公园干什么?”
  “我们去看大象,大象用长鼻子卷别人送给它的香蕉,用鼻子打水给自己洗澡,大象还会自己顶球,它们三四头大象一起住在一幢很大很高的房子里。”
  他还真的去一所公园里做房子,他看到图纸的时候吓了一跳,工头说是用来关大象的,他才恍然大悟,不过他花了一个月工夫给大象盖房子,墙砌得很厚,大象嘛,力气肯定是大得不得了,他给它们做好了睡觉的地方,吃草料的槽,导走大小便的池子,却没有来得及看见大象。大象顶球也好,洗澡也好,吃香蕉也好,他都是在电视里看到的。
  “我不喜欢大象,大象看上去很脏。我喜欢猴子,它们由一棵树跳到另一棵树上,总是一只手抓着树,一只手拿着苹果。”
   “不是手,是爪子。”
  “就是手,我看过猴子,有人牵着它来家里乞讨,它的手和人的手一模一样。”
  “好,我们到公园去看猴子。”
  “除了猴子,公园里还有什么好玩的?”
  他一时被难住了。想了好半天,他说:“还有亭子,亭子里也很好玩。”
  “亭子是什么样的?”
  “比如说吧,一间房子,做在水边,或者是山上,四面的墙都拆掉了,只剩下几根涂了红漆的圆柱子撑着,上面是绿色的琉璃瓦,泥瓦匠们做了好几个檐角,朝天上翘着,亭子里有石桌子、石凳子,从外面就可以看见,城里人在里面打牌,也可以坐着讲闲话,一边吃着瓜子、牛肉干什么的。”
  “我喜欢亭子。我也要坐在里面和你讲话,打牌。”
  “好,以后我们有空就上公园,看完猴子,就到亭子里去玩。”
  “爸爸,我要下来走路。”
  “好。”
  他帮宝伟将棉衣穿上,牵着他的手,他们并排走着。不一会他们就走出了松树林。月光一下子把两个人照住了,堤上两条影子,一条长一条短。他们要过桥,过了桥,翻过堤,再走一会,就是小镇了。这会儿,前面京广线上,几分钟就有一趟火车通过,那轰隆隆的声响传过来,显得明朗而空旷。
  父子俩站在石桥上歇了一会。桥面上映着霜,印出了两个人的脚印。他们面对着桥下的河站着,河水在月光鼬缓缓地往前流。小河也就10余米宽,河岸上是一排高高的掉光了叶子的野梨树。还是做小孩的时候,他来这条河里摸鱼,就有那一排野梨树,夏天时,上面挂满了浅褐色的小梨子。河床上布满了石缝,里面住着长着尖刺的狡猾的鲶鱼,它们的背和他一样被太阳晒得黝黑,分布一圈一圈的斑纹,身体满是黏液,滑滑的,一不小心,手指头就被鲶鱼刺得又疼又痒。现在这么冷的晚上,鲶鱼肯定是深深地藏在石缝的最里面,就是有不怕冷的捕鱼人穿着防水服,用拖网沿着岸捞鱼,也休想抓到它们。
  他把手放在栏杆上的小石狮子头顶上,宝伟也跟着这么做。小石狮子头顶上的霜凌一下子便融掉了,变得又凉又滑。
  “你喜欢那个叔叔吗?”
  “不喜欢,他常常拿苹果来给我吃,他帮妈妈做事。”
  水面上升起了风,吹进了他的棉大衣里头。他盯着桥下的流水,一刹那间,秀枝的模样在他的头脑里涌现出来,她丰腴而温存的身体,她有时候稍稍生气翘起嘴的样子,好像就清清楚楚地像照片一样映在水面上。他想起来他们结婚的那一天晚上,满屋的客人都没有走,在堂屋里打麻将,他们两个人则被关进了新房里,他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秀枝在一边利索地脱光了衣服,他才来得及看了她的身体一眼,她就藏进了被子里。宝伟说不定就是那时候有的。他常躺在工棚里反复想着那个晚上,一点一滴的细节,都慢慢地尽量想起来,拼贴好,放在脑子里。有时候晚上真是寂寞,他就靠反复琢磨这些事,将自已留在床上,不和工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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