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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部分

六嫁-第27部分

小说: 六嫁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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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下,”他抿了抿唇,神色仿佛被刺痛了一下,“您……您不高兴么?”

    她是有些想笑,可她并未觉得高兴,于是她抬起头,许是方才的药终于让她拾回了一些力气,她的目光冷锐地刺来,话音像淬了冰:“你很高兴么,柳先生?”

    他凝了眉,好像有些困惑,方才的笑容还勉强地挂在脸上,“我自然是高兴的。”

    她撑着身子坐直了,长发披散全身,让她的脸显得益加苍白。她就这样冷厉地盯着他,许久,冷笑了一下,“我以为你不会要孩子。”

    他微微惊讶地睁了眼,“为什么?”又认真地想了一下,重复道,“若是您的孩子,我自然是高兴的。”

    她的冷笑僵在了脸上,反而显得滑稽。

    她能说什么呢?她能说,这个孩子难道要成为南吴的遗种?她能说,你曾那般对待我,如今又怎能如此温和地笑着看我?她能说,你当真以为一句抱歉,就可以抹杀了一切吗?

    可是这些问题终竟是无用的。她守了一整个冬天,却没有守到他鱼死网破的一击,反而只等来他在灯下温柔的笑。所有蓄积以待的力气都被无形地消解,阴谋不曾存在过,仇恨不曾存在过,他们好像只不过是两个在床上犯了别扭的年轻夫妇。

    而无理取闹的那个人竟然是她。

    竟然是她。

    他端详着她的面容,终于,他的笑也黯淡了下去。

    “您不想要这个孩子么?”他的声音有些苦涩。

    她摇了摇头,很诚实地回答:“我不知道。”

    眼下冬日过去,国境艾安,她若真想安心养胎,并非不能做到;何况若得了男胎,对徐国来说,便是件举国同庆的大事。但她清楚,问题的症结不在这里。

    “我只以为,你讨厌我。”她静了很久,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你当初娶我,同我圆房,都是我逼迫你的。所以那个晚上……你做的事,说到底,是我咎由自取。我也不曾怪你,你也无需抱歉,我们……”

    “逼迫吗?”他浅浅地笑,笑容里却沾了夜的寂寥,“可我也只不过是个庸俗的男人,这世上的男人都想要您,我也想要。这,您还不知道吧?”

    她没有回答。有一些震惊,被她自己吞咽下去,和着药,变成了一种奇怪的滋味。他凝视她半晌,叹口气,脱了鞋履上床来,她下意识地往侧旁缩了一下。

    “那个刺客,我听闻了,”她抢着说道,“是楚王婴何的幼子。”

    他的动作滞住。她咬着唇,倔强地看着他,明明是在床上,这样风情旖旎的数尺之地,两个人却像两只僵持的野兽,眸中的光都冷得不似常人。

    她总是知道怎样在最恰当的时机一针见血地戳伤他。那个刺客眼中浓得化不开的仇恨和绝望还在他脑海中若隐若现,和他一样的身份,和他一样的身世……却比他勇敢无畏。

    终而,他叹口气,还是先举了白旗。

    他伸出手臂,以男人的力道不由分说地拉着她躺下来,将她揽进怀里,又给她掖好了被角。她想挣扎,可在他的怀抱里却全然使不出力气,便眼睁睁看着他将帘外的烛火吹熄了,寝房一时陷入温暖的黑暗。

    “您昏睡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黑暗里,柳斜桥开口道,“我们……为什么必得要这个样子?我们可以好好儿过日子的,阿敛。这个孩子,他或许就是上天赐给我们……”

    男人的声音响在她发顶,胸膛随着呼吸细微起伏,她都能感觉得到。像是某种来自黑甜梦乡的诱惑,拽着她的心往底下沉坠去。

    “可是,”她道,“你瞒了我太多事。”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在夜里听来,很有几分诚恳的意思:“您想知道什么?”

    她想知道什么?

    她沉默了很久。

    她想知道的太多了。

    他究竟是不是爱过她,是不是恨着她,是不是每一个他说的字、她都可以选择相信。

    然而最后她问的却是——

    “你到底是哪国人?”

    黑暗宛如轻柔的绸缎,在肌肤间滑落下去,慢慢地折叠出错纵的褶皱。呼吸相闻的世界里,两颗心平和地跳动,却是在最后一点侥幸的余温里,等待着那一声终将到来的宣判。

    执着的人,总想求一个清醒的回答,宁愿遍体鳞伤,也不肯接受暧昧的和解。

    她不知自己等了多久,但她没有睡着,渐渐地她的眼睛习惯了黑暗,便看见他的面色在平静里隐忍着悲哀。

    “我是南吴人。”

    他说。

 第33章

    第33章——向谁明

    (一)

    说出这句话以后,房中有那么片刻,陷于尴尬的静默。

    仿佛是费尽浑身解数去排一场戏,结果尚未来得及登场就被人拆了台,一个人孤零零地,还在想念戏里该有的样子。柳斜桥不想去看她冷漠的表情,不想听她嘲笑的话语,他无声地放开了她,黑暗里正要坐起身来,却被她用力抓住了手腕。

    他顿了顿,道:“我去点灯。”

    “不必。”她的声音极冷,手心里也是冷的。

    他道:“殿下想必早已知道了我是谁,又何必玩这许多欲擒故纵的把戏?”

    “我不知道。”她道,“我不知道你是谁。在你告诉我之前,我猜了你大半年。”

    他笑笑,“可我今日若不说出来,您恐怕便已杀了我了。”

    徐敛眉盯着他,缓缓摇了摇头,“杀你岂有那么容易。”

    他的笑容有些难看了。“然则说不得哪一日,我便会同那个楚国的小王子一样,在睡梦中来杀了您的。”

    “初得知这消息时,我确是想过杀了你。”徐敛眉慢慢地道,“可久了我便发现,杀了你也没什么意思,不过是再守一次寡。——哪晓得到了后来,我便没法子杀你了。”

    他望向帘外,月影昏昧,什么都瞧不清楚。

    “你若当真想杀我,你的机会太多了。”她微微眯起了眼,冷酷的、研判的目光射过来,几乎让他无所遁形,“可你却来救我。为什么?”

    他的喉咙动了动,“其实早在殿下为我灭了楚国时,我们便两清了。”

    她抬眼看他。

    “我手段虽卑鄙,但总是为了给君父报仇。”他的话语竟离奇地坦荡,“我曾说过,在我想离去时,便会自己离去。所以那时候,楚国被灭,我大仇得报,原以为自己可以一走了之——”

    “所以你走了。”她喃喃,“可你为何还要回来?”

    他寥寥一笑,却不答话。那笑容里仿佛藏了些昭然若揭的心事,勾得她想问却又不敢问。最终他回过头来,冰凉的手轻轻从她手掌中抽了出去。

    “我若说我离不开您,”他轻声道,“您信我不信?”

    他的声音低迷在夜色里,徘徊在帘帷间,就像一缕抓不住的微风,却宛转出不可思议的温柔。

    不可思议的温柔,却含着不能明言的忧伤,好像这一切,都是真的一样。

    ***

    月影朦胧,探入冬末春初的暗香。

    她凝视他很久,才道:“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他却说不下去。

    他要说什么她才会相信?他已经看见了她紧皱的眉头。他住了口,那些在不曾放真心的时候可以顺口而出的话,在此时此刻反而都珍而重之地畏缩在了唇齿之间。

    相信与否,在他们二人中间,因为无论如何都做不到,所以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他回转身,微微低了头,被褥中的手却缓缓移上了她的小腹。她下意识便去打他的手,“啪”地一声脆响,有似一个耳光,在黑暗里听来格外地亮。

    徐敛眉深深吸一口气,他听见了她略微紊乱的呼吸,仿佛传递到她腹部的脉动上去。他垂了眼帘,低声道:“您就算不相信我,要杀了我,这个孩子,也是无辜的。我恳求您……”

    “你不恨我了么?”她咬紧下唇。

    他惘然,“说不清楚……”

    “可我恨你。”她截断了他的话。

    他怔住,俄而仓皇地缩回了手,好像被烫到了一样;一时间,仿佛与她同处一张床上都变成了莫大的讽刺,他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心跳却是乱的,在这冰冷四壁之间,他竟没有了一点点退路。

    他分明已将自己都和盘托出了啊——她还想怎样?

    他抬起头,只看见她眼底璀璨的冷光。她还是那个令他仰望的女人,她或许从没有变过,错的人是他。

    他伸手到床边去,在外袍中摸出来他自己的一把匕首,倒转刀头递给了她,“您想杀我,便动手吧。”

    他的面容很平静。

    “我已报了仇了,如今的南吴四郡在徐国治下也算安好,徐国统一天下指日可待——而我,我不会做什么复国的大梦。”他道,“您若了解我便该知道,我一向是个无大志业的人。”

    她却愈加不解,眼底腾起迷雾,“然则我已灭了楚国,对你来说,再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你为何不直接对我动手?”

    “我为何要对您动手?”他淡淡地道,“您也说过,屠戮南吴王室是楚厉王一意孤行,您不过是做了后头的黄雀。如今我借您的手灭了楚,我也做了一回黄雀,我们扯平了,殿下。”

    “这倒是一副好算盘。”她道,“你倒是敢。”

    “我却觉得这是很怯懦的事。”他将那带鞘的匕首放在床的中间,“即使在全家遭屠之时,我也不敢挺身而出,只是畏缩地躲在父王身后。即使要为家门报仇,我也没有建功立业的信心,只是依赖着您来帮助我。我之平生,其实不算个太有勇气的男人,殿下嫁给我,是低就了啊。”

    他过去从未用这样的语气说过话。低到有些颓靡,在料峭的夜里,令人听得耳酸。

    她微微蹙起了眉,似乎不知说什么好,最后只道:“你是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理直气壮……”

    “我以为殿下过去算计人心时,也是这样理直气壮的。”他顿了顿,嗓音里发了涩,“我——我不后悔利用您,我只后悔,我不曾用最好的方式对待您。”

    如果可以认真地去爱你,我又何尝会不愿意?

    只是哪怕到了这样的夜里,我们的感情,也还是悬在高空上的那一道锁链,或者将你重重围困,或者让我粉身碎骨。

    她闭了眼,全身都在发颤,却咬紧了牙关,不让自己泄漏出丝毫软弱的情绪。

    柳斜桥终于还是理了理自己的衣襟,齐整地下床来,又将外袍披好。他没有拿回自己的匕首,只是站在床前,仿佛有些悲哀似地凝望她,却说不出更多的话,只低低地唤了一声:“……阿敛。”

    刺探被消解,迷局被冲乱,痛苦的来由变成了没有来由,温柔的眷恋变成了无辜的背叛。一年的夫妻,到得此处,终于也该是个尽头了吧?

    她突然一手扶住床栏,咳出了一口鲜血!

    她的半个身子往侧旁倒下,重重的咳嗽摧裂了她胸前包扎起来的伤口,血色刹那透过纱布浸没了月白的里衣。他眸中光芒微动,仿佛想上前搀扶,却听见鸿宾在外边急切地问:“殿下您怎么了?”

    “快进来。”他沉下声音。

    鸿宾赶忙过来,见状大惊,点起灯来给徐敛眉止血、上药、重新包扎,在这期间,柳斜桥便坐在灯烛旁,沉默地看着。

    待鸿宾终于忙完,徐敛眉半坐在床头歇息,房中的三个人,一时陷于诡异的沉默。终而鸿宾走过来,朝柳斜桥行了个礼,“柳先生,您知道……殿下若再这样咳一回血,孩子便保不住了。”

    他心神一凛,“再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话里有些仿似走投无路的悲哀。

    鸿宾离去,徐敛眉自床帘里伸出一截玉白的手腕,轻轻将帘钩挂了上去。那张苍白而无情的脸就这样显现出来,经了方才的一番惊险,她的唇角反而有了几分血色,冷亮的眸光仿佛能将他洞穿,却又那么平静,平静中渗透着悲凉。

    “您既不肯杀我,便……便试着信我一回,好不好?”他低低地道,“让我好好照顾您,照顾孩子,您会知道——”

    “照顾我、照顾孩子?”她重复一遍,轻蔑一笑,“你是我的谋士,柳先生。”

    柳斜桥只觉这话里全是讽刺,但他承受住了,他说:“我不想做您的谋士。我愿意只做您的丈夫。”

    她的笑影渐渐消散,“做什么不好,要做我的丈夫。”

    他平静地凝视着她,“谁能抗拒重新活一次的诱惑呢,殿下?这诱惑却是您给我的。”

    片时的沉默里,他又寥寥地笑了一下。“然则,我毕竟是个如此自私、懦弱、卑鄙、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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