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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

乌盆记-第15部分

小说: 乌盆记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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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楚天瑛低声对郭小芬说,然后走上前去,对那店主说:“来两包中华烟。”

店主看他冷鼻子冷眼的,不知什么来头,赶紧进店拿了两包烟出来。楚天瑛从外套的内兜里,把警官证和一把零钱都拿了出来,刚要把钱给店主,店主赶紧推了回去,赔着笑脸说:“不敢,不敢,交个朋友,交个朋友。”

楚天瑛“嗯”了一声,把警官证和烟都装回了兜里说:“问你点事儿,山上那花房的老头儿,前两天是不是经常下来买吃的啊?”

“对,他每天买点儿面包、咸菜什么的,跟他说话他也爱答不理的。”

“他在那花房里住了多久了?”

“没多久……那房子空了好长时间了,老头儿是一个礼拜前才搬进去的吧!”

“花房的房主——或者说过去的老住户是谁,你知道吗?”

“不知道。”店主说,“这一带近两年都在拆迁,好多老住户都搬到不知啥地方去了。”

“这两天你有没有看见那老头儿呢?”

店主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说:“没有……”

这一个犹豫,楚天瑛一下子就看出了蹊跷,却装成没看见,转身走了。拐过墙角,楚天瑛对等候在那里的郭小芬说了一下刚才的情况:“看来老头儿没走远,还在这一带。”

郭小芬陷入了沉思。

“你在想什么?”楚天瑛问。

“这里面有个矛盾,既然‘第二窝点’被警方端了,他侥幸逃脱,为什么不逃到外乡去,还继续留在这里?如果他是本地人,不想背井离乡,为什么不潜回自己更熟悉的地方呢?”郭小芬分析说,“我觉得,他可能只是被贩毒集团雇的、来这里打工的农民工,并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想等风头过去了再在这边找工作——”

话音未落,楚天瑛突然伸出了一根手指——“嘘!”

郭小芬探出头一看,只见那店主把门一锁,拎了个装着面包和矿泉水的塑料袋,沿着小路向村落深处走去。

七转八扭地绕过几个巷道,眼前是一片荒草滋蔓的瓦砾,店主回头看了看,见身后的路上连条野狗都没有,就放心地“咔嚓咔嚓”踩着瓦砾向前走去。一直来到一间门窗尽毁,只残存着屋顶的砖瓦房前,咳了两声,一个小老头儿从窗根儿下面探出头来,店主把塑料袋递给了他,低声说了两句话,就沿来时的路回家去了。

老头儿坐在窗根儿下愣了半晌,从屁股下面拿出一个小腰包来,系在腰间,站起身拔腿就往门外走,却见门口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人。

“你……你们要干啥?”老头儿张口结舌地说。

楚天瑛把警官证一亮说:“走一趟吧。”

“我……我啥也没干啊!”老头儿带着哭腔说。

“晚了!”楚天瑛冷笑道,“人家都交代完了,天大的罪过都你一人扛了——下辈子记住了,被捕也要争第一。”

天大的罪过,又是“下辈子”,老头儿以为楚天瑛把他拉出去就要崩了呢,吓得坐在地上,抱着门框嗷嗷大哭道:“我冤枉啊,我啥也没干啊,他们雇我每天100元,远远地看着有没有人攀窗户。我寻思要是搬砖,累个贼死一天才挣30元,我就占个小便宜答应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呜呜呜……”

楚天瑛看着老头儿打着补丁的粗布衣服,有点怜悯,但这不是泛滥同情心的时候,所以冷着脸说:“身份证拿出来!”

老头子哆哆嗦嗦拿出了身份证,楚天瑛看了一看,又用随身携带的检测器查了一下身份证记录,这老头儿没有任何案底。

“好吧,给你个机会,说说怎么回事儿,要重点交代,为什么我们给你安排在招待所住,你要逃跑!”楚天瑛说。

老头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自己是来渔阳县打工的,挣钱给在家乡的儿子娶媳妇,可是年龄大了,好多工地不要他,只能搬砖头。有一天东哥找到他说,做生意怕有仇人找上门,就给他租了山坡上的花房,白天可以休息,一到晚上,让他拿着红外线望远镜监控所住楼房的院落和窗口,发现不对劲就用步话机报告……花盆嘛,是早就堆在房子里的。后来警察找过来说要征用花房,监控对面楼里的疑犯,说的时候还指了一下东哥住处的窗户,老头儿心想自己没准儿是牵连到大案子里了,特别害怕,就从招待所逃跑了。

这倒解释清楚了林凤冲此前的疑惑:警方将花房“征用”为监控点之后,老头儿为什么没有向东哥发出警报,让他和同伙赶紧逃跑。原来是老头儿胆小,怕东哥是犯罪分子,没敢再和他联系,这才导致他落网。

好险!楚天瑛心里不由得一颤。如果老头儿不是“临时工”,而是贩毒团伙的成员,缉捕东哥的计划肯定会落空;倘若毒贩做困兽之斗,乔装醉鬼闯上门去的马海伟没准儿会把命都送掉。

楚天瑛没从老头儿的话中听出什么别的蹊跷,郭小芬倒是十分敏锐地问道:“你说,晚上你监控,白天可以休息——那么白天谁在那花房里值班?”

“就是山坡下面开那个小卖部的老徐啊。”老头儿说。

楚天瑛叫了一声“不好”,拔腿便往来时的路追了去,没多远便看见那个店主的背影。店主也发现了他,赶紧逃跑,借着路熟在巷道里兜圈子。但他哪里是楚天瑛的对手,很快就被摁倒在了地上,胳膊腿儿一通挣扎,闹得爆土扬烟的,半天才算屈服了,嘴里还是“哎哟哎哟”叫个不停。

“给老头儿通风报信让他赶紧跑,然后就把所有的事儿都往他身上一推了事,对不对?”楚天瑛给他戴上手铐,“只有缺心眼儿的,才敢跟政府斗心眼!”

“你说的啥啊,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我给你们提供线索,你咋抓我啊?”店主号叫着。

“你做了什么你自己清楚,既然你不愿意在这儿讲,咱们就到里面讲去!”楚天瑛一拉铐子链。

“大哥,大哥,我说还不行吗?”店主哀告着,“房子是我租给他们的,后来你们占了那里,老头儿从招待所逃出来找到我,说让我给他口吃喝就走,我怕我不答应他,他给我找麻烦,就同意了。刚才你们来问我,我很害怕,就通知他一声让他赶紧跑……我瞒着你们是不对的,可是我真的没有干什么坏事啊!”

“没干坏事?”楚天瑛冷笑道,“杀人了,闹出人命了,还不算干坏事?你够豁朗的啊!”

店主一下子傻眼了道:“杀人?人命?哎呀呀,天老爷啊,冤枉啊,我平时可是连一只蚂蚁也不敢踩死啊!”

楚天瑛一拉铐子链道:“走!”

店主竟然赖在地上不起来说:“可不敢冤枉好人啊!我真的没有杀过人啊!”

“你也算是个男人!”楚天瑛轻蔑地说,“做了就做了,还不敢认,难道花房里的那东西是我放的?”

这话说得有讲究,什么重要的信息都没有透露,但是听得懂的人自然一下子就能明白。店主一边打滚,一边哭道:“冤枉死个人喽,那花房不是我的啊,我就是临时替人看着的。我也是活该倒霉啊,贪那俩房租钱儿干啥啊,现在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楚天瑛一拉手铐链子问道:“别号丧了!到底怎么回事?”

“那花房不是我的,是我帮赵大看着的。”

“赵大是谁?”

“赵大就是赵大啊,县建筑公司总经理啊,这山、这地、这花房,都是他的啊!”

“他的房子,为啥要你帮着看?”

“我这不赶巧住在山下吗?赵大找我说,让我给他看房,我哪敢不答应啊,一毛钱也不给我呀!”

“哄谁呢,一个土山,一个破花房,有啥可看的?里面埋着金子还是银子?”

“大哥,我可不敢扯谎啊,赵大就说让我看着,我哪儿知道那破房子里有个啥,我半个月才过去看一眼……”

多年从警的经验,使楚天瑛确信,眼前这个店主没有说假话。不过,还有一个问题,他必须问一问,想来想去,怎么措辞都觉得不合适,最后干脆还是照直了说道:“这么说,床底下那个乌盆,你也要赖个一干二净喽?”

刹那间,仿佛一朵乌云猛地笼罩住了太阳,店主突然面如死灰,他颤抖着嘴唇问道:“什么……什么乌盆?”

楚天瑛立刻就知道抓住蛇尾巴了,说:“装,你接着装。”

“我……我真的不知道什么乌盆啊,那花房我很少去,也没怎么打扫过,床底下更是看都没看过一眼……”店主的眼睛瞪得很大,迸射出惊恐的光芒,突然他愤怒地咒骂了起来,“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原来赵大是想让我给他镇魂啊,这个挨千刀的王八蛋!”

眼见越说越有料了,楚天瑛继续问道:“你明白了,我还不明白呢,你给他看房,他让你镇魂,这做的哪门子买卖?”

“大哥,你也知道,咱们这县里的传统,乌盆搁在床底下,找个人躺上去睡一夜,乌盆里的冤魂就钻到睡觉的那个人身上去了,就不会找害死它的人报仇了。得亏我是没有在那床上睡过啊,不然我可就做不成人,也做不成鬼了!”

楚天瑛把这段话一琢磨,发现里面大有文章,原来把冤死的人烧制成乌盆并放在床下,竟是渔阳县的传统:“撒谎!租房子的老头儿难道晚上没在床上睡过吗?我看他咋什么异状都没有?”

“我不敢扯谎啊,老头儿在没在床上睡过我不知道,反正我是躲过一劫……”店主带着哭腔说。

“老徐,你这一通瞎话,编得可不高明。你说咱们县有这个传统,我咋不知道?赵大要真的把人弄死了做成乌盆,我们警察能放任不管?”楚天瑛说。

“这位警官,您是新来咱们县工作的吧?”店主小心翼翼地说,“乌盆的那个传说,可是真的啊,有一出特别有名的京剧叫《乌盆记》,就是根据咱们县的传说改编的。您不信,可以问问图书馆的杨老师去,她有一次在广播里讲这个故事,吓得我三更半夜不敢睡觉呢……至于赵大手里的人命,全县上上下下,哪个不知道?你们……你们警察管不管的,那可不是我们小老百姓多嘴的事儿啊!”

楚天瑛判断,这个店主的嘴里挖不出什么新鲜茬儿了,于是把手铐给他解开,“哗啦哗啦”摇晃着说:“昨样,这钢铁镯子戴着舒服吗?还想不想再戴了?”

店主赶紧告饶道:“谢谢政府,谢谢政府,我再也不想戴了。”

“想不想再戴是一回事,会不会再戴就是另一回事了。”楚天瑛冷笑道,“你要是有胆子,就把今天的事情往外说,或者关了你的店逃到别的地方去——我保证下次把这钢铁镯子刻上你的名字,免费送你戴一辈子!”

“您放心,我一定遵纪守法,老老实实在家待着。”店主点头哈腰地说。

店主被放走了。

这时,郭小芬和那老头儿过来了,楚天瑛更加认定老头儿没什么问题了,不然趁自己不在,就郭小芬一个女孩子在旁边,他早就逮机会逃跑了。

他问老头儿有没有睡过花房里那张床,老头儿摇摇头说:“没有。我一直打地铺来着,第一天进花房,就看见那床面上浮着一层黑疠呢。”

“黑疠?”楚天瑛和郭小芬面面相觑,“那是什么东西?”

“好多人觉得,我们做农民工的,能有个睡觉的床板就不错,其实不是。我们出门在外,命还不如一只蚂蚁金贵,所以更要小心,不敢犯一点儿忌讳,不然命没了就全都没了。”老头儿说,“这床可不能随便躺,床板分成好几种,全看上面浮着什么颜色:金黄色的最多,那叫柴床,谁睡都行;乳白色的叫奶床,身子骨虚的人睡了容易落下病;青色的叫水床,夏天睡消暑解闷儿,冬天睡不得,睡了会冻坏五脏六腑;还有红色的叫囚床,火力足,肝火旺的人睡了容易打架出人命……还有就是黑色的,叫作疠床,不是刚刚有人死在上面,就是附近摆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睡上去容易鬼上身呢!”

空荡荡的巷道里刮过一阵没头没尾的寒风,在墙头尖锐地哨了一声,郭小芬听得浑身发毛道:“我怎么看不出这床板还分成五颜六色呢?”

“你们城里人要想知道冷暖,得看天气预报,我们农民工伸伸手就得知道明天出工穿几层衣服呢。”老头儿苦笑着说,“你要是在外面漂泊十来年,除了死就没个落定的睡觉地方,你也甭管天色儿、脸色儿、床色儿,啥都能看出来了……”

楚天瑛又问了老头儿几个问题,没有更多的收获,就给了他一些钱,让他找个有大通铺的便宜旅店暂住些日子,需要问询他的时候随时找他,然后放他走了。

楚天瑛把审讯店主的经过,向郭小芬说了一遍,看了看表,已是下午5点多,但也许是雨没有下透的缘故,天空阴沉沉的像是夜晚。楚天瑛说:“出来这么久,咱们回旅馆去和老马碰碰情况吧。”

郭小芬摇摇头道:“我想随便走走,你先回去吧。”

楚天瑛看她眉头紧锁、满腹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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