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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浮生六记-第4部分

小说: 浮生六记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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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官卷,准坐而构思。 

 杨补凡为余夫妇写载花小影,神情确肖。是夜月色颇佳,兰影上粉墙, 

别有幽致,星澜醉后兴发曰:“补凡能为君写真,我能为花图影。”余笑曰: 

 “花影能如入影否?”星澜取素纸铺于墙,即就兰影,用墨浓淡图之。日间 

取视,虽不成画,而花叶萧疏,自有月下之趣。芸宝之,各有题咏。 

 苏城有南园、北园三处,菜花黄时,苦无酒家小饮。携盒而往,对花 

冷饮,殊无意昧。或议就近觅饮者,或议看花归饮者,终不如对花热饮为快。 

众议末定。芸笑曰:“明日但各出杖头钱,我自担炉火来。”众笑曰:“诺。” 

众去,余问曰:“卿果自往乎?”芸曰:“非也,妾见市中卖馄饨者,其担锅、 

灶无不备,盍雇之而往?妾先烹调端整,到彼处再一下锅,茶酒两便。”余 

曰:“酒菜固便矣,茶乏烹具。”芸曰:“携一砂罐去,以铁叉串串罐柄,去 

其锅,悬于行灶中,加柴火煎茶,不亦便乎?”余鼓掌称善。街头有鲍姓者, 

卖馄饨为业,以百钱雇其担,约以明日午后,鲍欣然允议。明日看花者至, 

余告以故,众咸叹服。饭后同往,并带席垫至南园,择柳阴下团坐。先烹茗, 

饮毕,然后暖酒烹肴。是时风和日丽,遍地黄金,青衫红袖,越阡度陌,蝶 

蜂乱飞,令人不饮自醉。既而酒肴俱熟,坐地大嚼,担者颇不俗,拉与同饮。 

游人见之莫不羡为奇想。杯盘狼籍,各已陶然,或坐或卧,或歌或啸。红日 

将颓,余思粥,但者即为买米煮之,果腹而归。芸曰:“今日之游乐乎?” 

众曰:“非夫人之力不及此。”大笑而散。贫士起居服食以及器皿房舍,宜省 

俭而雅洁,省俭之法曰“就事论事”。余爱小饮,不喜多菜.芸为置一梅花 

盒:用二寸白磁深碟六只,中置一只,外置五只,用灰漆就,其形如梅花, 

底盖均起凹楞,盖之上有柄如花蒂。置之案头,如一朵墨梅覆桌;启盏视之, 

如菜装于瓣中,一盒六色,二三知己可以随意取食,食完再添。另做矮遍圆 

盘一只,以便放杯箸酒壶之类,随处可摆,移掇亦便。即食物省俭之一端也。 

余之小帽领袜皆芸自做,衣之破者移东补西,必整必洁,色取瞄淡以免垢迹, 

既可出客,又可家常。此又服饰省俭之一端也。初至萧爽楼中,嫌其暗,以 

白纸糊壁,遂亮。夏月楼下去窗,无阑干,觉空洞无遮拦。芸曰:“有旧竹 

帘在,何不以帘代栏?”余曰:“如何?”姜曰:“用竹数根,黝黑色,一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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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横,留*走路,截半帘搭在横竹上,垂至地,高与桌齐,中竖短竹四根, 

用麻线扎定,然后于横竹搭帘处,寻旧黑布条,连横竹裹缝之。偶可遮拦饰 

观,又不费钱。”此“就事论事”之一法也。以此推之,古人所谓竹头木屑 

皆有用,良有以也。夏月荷花初开时,晚含而晓放,芸用小纱囊撮条叶少许, 

置花心,明早取出,烹天泉水泡之,香韵尤绝。 

卷三 坎坷记愁 

 人生坎坷何为乎来哉?往往皆自作孽耳,余则非也,多情重诺,爽直 

不羁,转因之为累。况吾父稼夫公慷慨豪侠,急人之难、成人之事、嫁人之 

女、抚人之儿,指不胜屈,挥金如土,多为他人。余夫妇居家,偶有需用, 

不免典质。始则移东补西,继则左支右决绌。谚云:“处家人情,非钱不行。” 

先起小人之议,渐招同室之讥。“女子无才便是德”,真千古至言也!余虽居 

长而行三,故上下呼芸为“三娘”。后忽呼为“三太太”,始而戏呼,继成习 

惯,甚至尊卑长幼,皆以“三太太”呼之,此家庭之变机欤? 

 乾隆乙巳,随侍吾父于海宁官舍。芸于吾家书中附寄小函,吾父曰:“媳 

妇既能笔墨,汝母家信付彼司之。”后家庭偶有闲言,吾母疑其述事不当, 

仍不令代笔。吾父见信非芸手笔,询余曰:“汝妇病耶?”余即作札问之, 

亦不答。久之,吾父怒曰:“想汝妇不屑代笔耳!”迨余归,探知委曲,欲为 

婉剖,芸急止之曰:“宁受责于翁,勿失欢于姑也。”竟不自白。 

 庚成之春,予又随侍吾父于邗江幕中,有同事俞孚亭者挈眷居焉。吾 

父谓孚亭曰:“一生辛苦,常在客中,欲觅一起居服役之人而不可得。儿辈 

果能仰体亲意,当于家乡觅一人来,庶语音相合。”罕亭转述于余,密札致 

芸,倩媒物色,得姚氏女.芸以成否未定,未即禀知吾母。其来也,托言邻 

女为嬉游者,及吾父命余接取至署,芸又听旁人意见,托言吾父素所合意者。 

吾母见之曰:“此邻女之嬉游者也,何娶之乎?”芸遂并失爱于姑矣。 

 壬子容,余馆真州。吾父病于邗江,余往省,亦病焉。余弟启堂时亦 

随待。芸来书曰:“启堂弟曾向邻妇借贷,倩芸作保,现追索甚急。”余询启 

堂,启堂转以嫂氏为多事,余遂批纸尾曰:“父子皆病,无钱可偿,俟启弟 

归时,自行打算可也。”未几病皆愈,余仍往真州。芸覆书来,吾父拆视之, 

中述启弟邻项事,且云:“令堂以老人之病留由姚姬而起,翁病稍痊,宜密 

瞩姚托言思家,妾当令其家父母到扬接取。实彼此卸责之计也。”吾父见书 

怒甚,询启堂以邻项事,答言不知,遂札饬余曰:“汝妇背夫借债,谗谤小 

叔,且称姑曰令堂,翁曰老人,悖谬之甚!我已专人持札回苏斥逐,汝若稍 

有人心,亦当知过!”余接此札,如闻青天霹雳,即肃书认罪,觅骑遄归, 

恐芸之短见也。到家述其本末,而家人乃持逐书至,历斥多过,言甚决绝。 

芸泣曰:“妾固不合妄言,但阿翁当恕妇女无知耳。”越数日,吾父又有手谕 

至,曰:“我不为已甚,汝携妇别居,勿使我见,免我生气足矣。”乃寄芸于 

外家,而芸以母亡弟出,不愿往依族中,幸友人鲁半舫闻而怜之,招余夫妇 

往居其家萧爽楼。 

 越两载,吾父渐知始未,适余自岭南归,吾父自至萧爽楼谓芸曰:“前 

事我已尽知,汝盍归乎?”余夫妇欣然,仍归故宅,骨肉重圆。岂料又有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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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之孽障耶! 

 芸素有血疾,以其弟克昌出亡不返。母金氏复念子病没,悲伤过甚所 

致,自识憨园,年余未发,余方幸其得良药。而憨为有力者夺去,以千金作 

聘,且许养其母。佳人已属沙叱利矣!余知之而未敢言也,及芸往探始知之, 

归而呜咽,谓余口:“初不料憨之薄情乃尔也!”余曰:“卿自情痴耳,此中 

人何情之有哉?况锦衣玉食者,未必能安于荆钗布裙也,雨其后悔,莫若无 

成。”因抚慰之再三。而芸终以受愚为恨,血疾大发,床席支离,刀圭无效, 

时发时止,骨瘦形销。不数年而逋负曰增,物议日起,老亲又以盟妓一端, 

憎恶日甚,余则调停中立。已非生人之境矣。 

 芸生一女名青君,时年十四,颇知书,且极贤能,质钗典服,幸赖辛 

劳。子名逢森,时年十二,从师读书。余连年无馆,设一书画铺于家门之内, 

三日所进,不敷一日所出,焦劳困苦,竭蹶时形。隆冬无裘,挺身而过,青 

君亦衣中股栗,犹强曰“不寒”。因是芸誓不医药。偶能起床,适余有友人 

周春煦自福郡王幕中归,倩人绣《心经》一部,芸念绣经可以消灾降福,且 

利其绣价之丰,竟绣焉。而春煦行色匆匆,不能久待,十日告成,弱者骤劳, 

致增腰酸头晕之疾。岂知命薄者,佛亦不能发慈悲也! 

 绣经之后,芸病转增,唤水索汤,上下厌之。有西人赁屋于余画铺之 

左,放利债为业,时倩余作画,因识之。友人某间渠借五十金,乞余作保, 

余以情有难却,允焉,而某竟挟资远遁。西人惟保是问,时来饶舌,初以笔 

墨为抵,渐至无物可偿。岁底吾父家居,西人索债,咆哮于门。吾父闻之, 

召余诃责曰:“我辈衣冠之家,何得负此小人之债!”正剖诉间,适芸有自幼 

同盟姊锡山华氏,知其病,遣人问讯。堂上误以为憨园之使,因愈怒曰:“汝 

妇不守闺训,结盟娼妓;汝亦不思习上,滥伍小人。若置汝死地,情有不忍.姑 

宽三日限,速自为计,退必首汝逆矣!”芸闻而泣曰:“亲怒如此,皆我罪孽。 

妾死君行,君必不忍;妾留君去,君必不舍。姑密唤华家人来,我强起问之。” 

因令青君扶至房外,呼华使问曰:“汝主母特遗来耶?抑便道来耶?”曰:“主 

母久闻夫人卧病,本欲亲来探望,因从未登门,不敢造次,临行嘱咐:“倘 

夫人不嫌乡居简亵,不妨到乡调养,践幼时灯下之言。”盖芸与同绣日,曾 

有疾病相扶之誓也。因嘱之曰:“烦汝速归,禀知主母,于两日后放舟密来。” 

其人既退,谓余曰:“华家盟姊情逾骨肉,君若肯至其家,不妨同行,但儿 

女携之同往既不便,留之累亲又不可,必于两日内安顿之。”时余有表兄王 

荩臣一子名韫石,愿得青君为媳妇。芸曰:“闻王郎懦弱无能,不过守成之 

子,而王又无成可守。幸诗礼之家,且又独子,许之可也。”余谓荩臣曰:“吾 

父与君有渭阳之谊,欲媳青君,谅无不允。但待长而嫁,势所不能。余夫妇 

往锡山后,君即禀知堂上,先为童熄;何如?”荩臣喜曰:“谨如命”。逢森 

亦托友人夏揖山转荐学贸易。 

 安顿已定,华舟适至,时庚申之腊二十五日也。芸曰:“孑然出门,不 

惟招邻里笑,且西人之项无着,恐亦不放,必于明日五鼓悄然而去。”余曰: 

 “卿病中能冒晓寒耶?”芸曰;“死生有命,无多虑也。”密禀吾父,办以为 

然。是夜先将半肩行李挑下船,令逢森先卧。青君泣于母侧,芸嘱曰:“汝 

母命苦,兼亦情痴,故遭此颠沛,幸汝父待我厚,此去可无他虑。两三年内, 

必当布置重圆。汝至汝家须尽妇道,勿似汝母。汝之翁姑以得汝为幸,必善 

视汝。所留箱笼什物,尽付汝带去。汝弟年幼,故未令知,临行时托言就医, 

数日即归,俟我去远告知其故,禀闻祖父可也。”旁有旧妪,即前卷中曾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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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家消暑者,愿送至乡,故是时陪傍在侧,拭泪不已。将交五鼓,暖粥共啜 

之。芸强颜笑曰:“昔一粥而聚,今一粥而散,若作传奇,可名《吃粥记》 

矣。”逢森闻声亦起,呻曰:“母何为?”芸曰:“将出门就医耳。”逢森曰: 

 “起何早?”曰:“路远耳。汝与姊相安在家,毋讨祖母嫌。 

 我与汝父同往,数日即归。”鸡声三唱,芸含泪扶妪,启后门将出,逢 

森忽大哭曰:“噫,我母不归矣!”青君恐惊人,急掩其口而慰之.当是时, 

余两人寸肠已断,不能复作一语,但止以“匆哭”而已。青君闭们后,芸出 

巷十数步,已疲不能行,使妪提灯,余背负之而行。将至舟次,几为逻者所 

执,幸老妪认芸为病女,余为婿,且得舟子皆华氏工人,闻声接应,相扶下 

船。解维后,芸始放声痛哭。是行也,其母子已成永诀矣! 

 华名大成,居无锡之东高山,面山而居,躬耕为业,人极朴诚,其妻 

夏氏,即芸之盟姊也。是日午未之交,始抵其家。华夫人已倚门而侍,率两 

笑女至舟,相见甚欢,扶芸登岸,款待殷勤。四邻妇人孺子哄然入室,将芸 

环视,有相问讯者,有相怜惜者,交头接耳,满室啾啾。芸谓华夫人曰:“今 

日真如渔父入桃源矣。”华曰:“妹莫笑,乡人少所见多所怪耳。”自此相安 

度岁。 

 至元宵,仅隔两旬而芸渐能起步,是夜观龙灯于打麦场中,神情态度 

渐可复元。余乃心安,与之私议曰:“我居此非计,欲他适而短于资,奈何?” 

芸曰:“妾亦筹之矣。君姊丈范惠来现于靖江盐公堂司会计,十年前曾借君 

十金,适数不敷,妾典钗凑之,君忆之耶?”余曰:“忘之矣。”芸曰:“闻 

靖江去此不远,君盍一往?”余如其言。 

 时天颇暖,织绒袍哗叽短褂犹觉其热,此辛酉正月十六日也。是夜宿 

锡山客旅,赁被而卧。晨起趁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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