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小说(第6辑)-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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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在这场对峙偃旗息鼓前,隔着几排的地方持续着典型小孩子式的哭腔。任性的,
又委屈。
小时候总坚信着,只要赶在飞机出事坠地前的一刹那,从飞机上跳下来就好了嘛。笃
笃定定的。
长大真不好。变得不安全了。
所以后来有人回答她,说将来坐飞机时,“那就带把雨伞在身边,好歹心里塌实
点。”——玩笑话,但无意地记住了。每次碰到下雨天,带伞没带伞的都会想起来。
学校里混合着把头发扎成马尾和用电发棒造型一些微卷的两类女生,混合着在刘海下支起镜框和视力良好却依然佩戴黑色隐形眼镜的两类女生,混合着把运动服麻袋一样披在身上和把裙子顽强地穿到深秋的两类女生。
青春祭 Top Novel
裴七初站在中间偏后一点点。冬天过去,及肩的头发遮挡住耳洞。肤色透亮。随着不断捋卷起来的袖子露出更多。中等个头,却总是奇妙地让人误以为她的身高应该比实际数字更修长。作风直接明朗。包括对不认识的男生说“介意我请你客么”这种能让不少舌根闲嚼起来的事,同样照做不误。
对方是在她高中入学没多久便已经渗透了班内女生课余八卦里的人物。舆论一旦产生,裴七初也会在偶而的照面后听旁人补充“就是他就是他,叫贝筱臣的”。回头再看,男生的步幅从背影里流露着走姿。有时T恤有时衬衫。清晰的肩线。
“他应该会请回来吧?”时间是放学离校后,先前和裴七初同去小卖部的女生骑车在旁兴奋地说。
此刻雨已经停了。路面上只留下延续的大小水洼。挂在电线上的雨滴,被风一吹有两颗掉在裴七初的额头。
“大概吧。”伸手去擦掉,“既然请他喝的是最便宜的东西。”
“啊?怎么说?”
“‘不想被误会成是贪小便宜的人’。”裴七初笑笑说,“只要有这个念头的话。”
“欸?”
“嗯。”只要有这个念头。
就会请回来的吧。
名字的来历是因为出生在农历五月初七的早上七点。据说在这前后的三天内都下了暴雨。于是大人推断这一定是个长大后很爱哭的小丫头。
成长却多多少少有些走样。十四岁下半年她喜欢一个当红歌手,对方来演出时她是惟一一个溜进后台得到签名与合影的人。虽然到了第二年时便渐渐抛离这种狂热,但还是把当初收藏的东西保留得很好。十五岁时投入到网络,与之并肩站在一起的爱好还有和足球。喜爱的漫画角色死了,或是支持的球队最终落败,女生只是眼眶潮两圈,没有哭出来。
与“冷血”之类的说法倒也不同,只是觉得还没到能哭出来的地步。更多时候她把手背在身后,微笑得刚刚好。
同时说:“唷。”
贝筱臣觉得这表情让自己完全没有选择的余地,于是他指指饮料窗口:“想要哪个?”
“奶茶就好。”
“一杯奶茶一杯柠檬茶,”又回头,“要冰的吗?”
“不要。”“嗯,”转向窗口,“奶茶不要冰,柠檬茶要。”
里面伸来两个塑料杯,贝筱臣将其中蒙着纸盖的那个交到女生手里。
走到摆在窗口外的桌子前坐下来。
也没有突然就熟络起来地对话。还是客客气气的,好像无非被请客了以后再请回去这么性质简单。
“记得上次你说是高一的是吗?”尽量礼貌地开场。
“嗯。”
“高一的衣服,好象跟我们高二不一样啊。”
全宇宙至此剧终(第二回)(2)
“这里吧。”女生抽出衬衫下的黄色装饰缎带,“高二是蓝色的。”
“黄的也不错。”贝筱臣打量了一下说。
“是吗,我也觉得。”裴七初笑着点点头。
差不多两人的杯底都要露空时,裴七初朝外卖窗口上贴着的一排饮料价目单看了看后,对贝筱臣说:“不请客也可以的。”
男生露出“什么?”的表情。
“因为上次我付的钱,其实是在马路上捡到后私吞掉的。”咬着吸管对他说。
停了停后,贝筱臣弯一点嘴角:“……麻烦你以后要吸纳别人作共犯前至少先通知一声吧。”
“10块钱的共犯吗。”裴七初朝他摇着头,“真是不够响亮的名号哪。”
“看不起10块钱的人以后注定要为10块钱而哭泣的。”改换了古老笑话中的关键词。话题从刚才起便走上寻常的放松状态了。
“因为就差10块而买不了回家的车票,躺倒在候车室的长椅上默默流泪那样?”
“……对。”为这一整句的场面勾勒笑着表示赞同。
“那到时可以向你借吗?”歪着头,裴七初没有空格地反问他。
贝筱臣的笑容停在一个末尾帧,一秒后才拉过去:“可以。”接着又好像刚刚才听到自己说了什么地局促起来,扣着杯沿的手指快要碰到鼻梁上,“……我想。嗯……没问题……吧。”
真事:
有一天。大约是两个月前的某一天。裴七初回到家,一掏钥匙却发现门是已经开了锁的。她有些奇怪,因为妈妈常驻外地,而爸爸说好今天要出差的。裴七初推开门走进去,只看见里开了一盏小灯,依稀分辨得出沙发上是爸爸坐在那里。
“啊?怎么没出差啊?”女生在鞋柜边换了拖鞋后走进去,书包扔到角落。
裴七初的爸爸没拿报纸在手,也没有点烟,就这么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打火机,四个角轮流转过沙发扶手,脸被白色的灯光逆照着,看不清表情也可能是遏止住了表情:“哦。没有。”
“那饭,啊你没做吗?昨天剩下的不够了吧。”走去拉开门检查着。
“七初。”
“嗯?”
“爸爸下岗了。”
“什么?”突然听见的词语,明明不陌生却依旧一时没明白。
“今天早上开绩效会,会上宣布的。”维持着刚才的动作,做父亲的看女儿一眼后看向窗,交替到最后不再看裴七初,视线一直落在窗外的灯火上,“我解释的原因他们也不会听。老总说‘别人的成绩是这么厚,而你是这么厚’,‘你自己看着办吧’,既然这样,我当时就对老总说‘再见’,不是,没说‘再见’,我说‘Bye…Bye’,‘王总,Bye…Bye’。”说到这里他举一点手,在空中比画着一个弧度,好像要重演当时主动表态的潇洒。
真事:
小时候告诉她,坐飞机其实根本不用怕,只要赶在飞机掉到地上的前一秒从上面跳下来,那就没事啦。告诉她这些的是妈妈。
后来和她打趣,说你要这么担心,以后带把雨伞在身边,总塌实了吧。开这种玩笑的是爸爸。
他在主营巧克力的企业工作,所以小时候家里多的是各种甜或苦,果仁或夹心的巧克力,也带来了包括蛀牙以及一两颗豆豆的副产品。前者还能忍受,后者就无可宽恕了,所以裴七初到后期对巧克力的热情降到冰点,不时地问:“你换到薯片公司去行不行呀?”
真事都变成过去时。
裴七初站在距离父亲几米的位置,瞳孔在她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收缩后又略微扩张。父亲仿佛苍老了好几年般的声音说着:
“你爸爸四十四岁,下岗了,要去重新找工作。”
' Chapter TWO:“超冷血的!”'
真事:
几个月前给爷爷收拾遗物时,班霆跟着父母一起去了爷爷住的地方。是在一个弄堂的拐角上,楼梯里完全没有灯,纯粹靠摸索。直到父亲站在二层尽头打开了门,班霆的视线里才终于出现了光亮。
全宇宙至此剧终(第二回)(3)
男生看着本地用来形容居住窄小的“鸽子笼”似的屋内。一旁的橱柜里还放着爷爷生前用来看报的放大镜。和其他老式家具最格格不入的是一台冰箱。几年前父亲和叔叔一起凑钱给老人买的。但听说后来爷爷觉得它耗电,除了夏天以外,其余季节都没有使用。
父母忙着整理,班霆则走到冰箱前蹲下,他侧过肩膀,伸手摸到塞在后面的电插头,一点点抽出来,把它插进了墙角的插座。
随即的,“嗡嗡嗡嗡嗡……”,空气里响起了冰箱压缩机停止许久后,开始重新工作的震动。
“嗡嗡嗡嗡嗡……”
节奏近乎空白的温柔。
那边传来了“你干什么啊”的问话,见没有回应,就又重复了一声。
半年前有一条新闻。
电视台每天早上、中午、晚上,包括深夜在内都会报道各种大大小小的消息。多到最后能令人觉得“桂花提前开了也算新闻?”“猫爬上树不敢下来也算新闻?”或者“老人跌交离世也算新闻?”
班霆十八年里第一次觉得电视离自己那么近。因为半年前,屏幕里出现了父亲的面容。他对着镜头说:“老人在你们这里滑倒,是不是事实?”“因为滑倒而去世,是不是事实?”“既然这样,浴室为什么不该承担责任?”被电视略微放大的既有父亲的体态也有表情上的愤慨。
一条也许对任何人来说都无足轻重的消息,夹杂在马路消防龙头被撞和小区物业与居民的纠纷之间。电视仿佛只是罗列各种人的幸或不幸,发牌一样分完。有些能成为别人饭后茶余的谈资,有些连谈资也成不了。匆匆看过,知道,然后忘掉。那么这样做的意义在哪里,班霆想,好像硬塞到别人手里的广告传单,被看一眼然后带远几步再丢弃,似乎一切目的仅仅是为了“被别人知道”。
而“被别人知道”,是很重要的么,是必须的么,有意义的么。
那次新闻里也播放了大约十几秒长的对那位浴室经营者的采访。班霆看到和自己父亲差不多年纪的中年男人,在屏幕上反复说着“怎么会呢,怎么会是我们的错呢,我们没碰他没动他,走了几十年的地板啊”。
也是很久后才知道原来对方和自己父亲年龄相仿,因为仅仅从电视上的匆匆一面来看,被事件的压力所迫,让那个中年男人看起来似乎有五十多。
再过很久后听说他家有与自己年龄相当的小孩。
当时班霆母亲在饭桌上说了句:“你看看,命就是差这么大。”
真事:
奶奶走得早。十多年前一场病很快就离开,剩下爷爷独居,膝下两个儿子轮流探望,逢年过节接来住两天,也就如此了。所以班霆听见爷爷因为在浴场跌伤,并没有感觉难以置信。只不过父亲最后还是带来了坏消息,将近深夜一点的时间,班霆从床上重新起来,换上衣服跟着父母去见老人最后一面。母亲让他锁门,男生拔下钥匙后握在手里。
等第二天做母亲的去上班时,注意到钥匙扣上自己出差从云南带回的大象挂件,硬塑料质地的,不知怎么已经完全捏坏了,大象轮廓拗出奇形怪状的曲线。好像是被人用了很大的力气。
叔叔和父亲两家人家商量着要控告浴场的经营方也是后来的事。而漫长的诉讼终于在今天告终。班霆在法院前见到叔叔婶婶和父亲,胜诉人的表情都是统一的按捺不住的轻松。父亲还举手冲他挥动着招呼,“你才来啊。”
班霆朝滞留在后的人影扫一眼。女生煞白的脸色进一步证明了她的身份。班霆没作什么表示,径直向父亲走去说:“嗯,老师不让请假提前走。”
“那是他们家的女孩吧?”发现了辛追的婶婶,注意到她和班霆是由同一辆电车上下来,“你们认得?”
“没有。碰巧罢了。”男生摇摇头,目光下意识要跟着转过去。叔叔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注意力。
“十四万。”
“什么?”班霆问。
全宇宙至此剧终(第二回)(4)
“法院判了他们十四万。”下半句是叔叔说给兄长听的,“哥,我就说这个律师不灵不灵,你看看,我们要求的是三十万啊,连一半都不到。怎么做事情的。”
班霆的父亲皱起眉:“也可以了,说难听点,这也算老爷子留下的遗产。而且别说十四万,我看就连四万,那家也未必拿得出来。”
坐在叔叔开来的轿车上从停车处绕到法院大门前的时候,经过了辛追和她父亲。班霆坐在车内视线偏低,因而只扫到两人的下半身,看不见他们的表情。
一前一后地走着。那个做父亲的手里还提着装得满满的材料袋。女生书包抱在胸前。
“你在可怜他们吗?”与他同坐在后排的婶婶突然问。
班霆一下回视向婶婶,男生黑白分明的眼睛有一点点被刘海的发尖染到。于是好像被过滤的眼神淡淡地:“他们再怎样也不应该由我们来可怜吧?”婶婶和叔叔都笑起来连说“你这个小孩倒蛮厉害的”,班霆发现父亲在副驾驶位上回头看了他一眼,而后即使转回去了,也依然从车前的后视镜里继续望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