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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部分

江山别夜-第79部分

小说: 江山别夜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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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也是。
    他静静地看着她,“还生气吗?”
    她一咬牙——
    她当然生气!她气的是他为何不对自己说实话?他们不是夫妻吗,他的苦,难道她不可以共尝吗?
    玉白的手掌带着无能为力的愤怒高高扬起,却终究没有再落下。
    他一瞬也不瞬地凝注着她,眼中光芒变幻,全是哀伤的虚影。他的声音最温柔,又最残忍,“你还生气的话,便打我罢;只是求你不要哭。你一哭,我便要恨我自己,恨我亡了国家,又伤害了你。”
    她终于坚持不住,收回了手捂住脸颊,泪水便在这一刹那冲决了纤纤十指的柔软堤防,奔流而下。
    “阿暖……”他眸光颤动,上前一步,她却立刻后退了一步,声音发抖:“不要过来!”
    好像骤然被扎痛了,他的瞳孔疼痛地收缩,玉一样俊秀的容颜刹那晦暗下去。他忽然加重了语气,仿佛自暴自弃一般地狠狠发话:“我知道我是个废物,不管是在睢阳还是长安,不管是在宫里还是宫外,我要做的事情,从没有一件能如意!我知道你怨我,你怨我是理所当然,我害得你什么都没有了,我连你最期待的那个什么千古一帝——也做不成了——”
    他的话音在喉头哽住,即刻,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然而这回他却再也不能沉默,他只是一意地发泄着:“我真是愚不可及,竟然还想拖你下水,还想着不论大靖朝如何了,只要你在,我便可以从头再来——”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她突然开口,仰起头问他,月光照映她纤白脸庞上纵横交错的泪痕,她的眼中便盛了两汪悲伤的水泽,“你为什么还不肯说?”
    他静了。
    聪明如他,聪明如她,总是不需要更多的矫饰,便能明白对方心中所想。
    他的骄傲,不容他解释。她的尖锐,却总将他一眼看穿。
    夜风拂过,牵枝挂蔓,竟带得她微微一战。
    从夏到秋,寒凉只不过在这一瞬之间。
    他容色一动,似乎想关怀,却又被他按抑住了。此时此刻,他是一个炮烙千秋的亡国罪人,他又怎么敢再去拥抱她、安慰她、回应她?
    “阿暖,”他低低地、轻轻地道,“你记不记得,这五年来,我没日没夜地伏案,总是处理不好天下流民的问题?”
    她咬紧下唇,没有做声。
    “我初时还不懂,我明明发了那么多银钱,我明明下了那么多赦令,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百姓还是不安其居,还是流离失所?”他苦涩地一笑,“直到——终有一日,我自己也成了无籍的流民。”
    她浑身一颤。
    “我不是有意欺瞒你。”他微微叹息,“只是这半年以来,我遭遇的事情,都绝不愿你再去遭遇了。阿暖,给我留下最后一点尊严,好么?”
    她抬起眼,看见他深青的襟袖微微扬起,又寂寞地落下。他低头,安静地凝注着她,容色仿如在卑微地乞求,乞求她,不要再追问他这半年来的苦,不要再打探他心底里这一份与她无关的伤。
    ——当真与她无关吗?
    他看着她的眼神,那么深,那么伤痛。他从一个坐拥天下的帝王骤然变成了一无所有的黎庶,甚或比黎庶还不如,他只是理应早已死掉的孤魂野鬼而已,官府里没有他的名籍,帝陵里反而已立好他的灵碑——
    孝哀皇帝。
    真是个前所未有的大笑话,这笑话却逼得她想哭。
    她慢慢地走上前,他眼睫微颤,有一丝惶恐的期待,又有一丝不堪的痛楚,他想问她——
    你能原谅我吗?
    可是他问不出口。
    他只能这样看着她走近他的身,伸手环住了他的腰,然后将脸颊贴在了他的胸膛上。
    在这一瞬,他自胸臆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几乎要喜极而泣,抬手欲抚摸她的发,却又不敢造次,只能低抑着声音问:“我们……我们吃饭,好不好?”
    她在他怀里点了点头。刚刚咳嗽过,他的呼吸还有些急促,被她这样一蹭,全身都泛起痒来。他忽然情怯:“也许不好吃……”
    她抬起头,看见他小心翼翼的目光,好像真的在担心自己做的饭菜不合她的胃口。这样的他与过去的霸道模样反差太大,却又无端地合拍,叫她不由莞尔。
    她坐回案边,巧笑如抱怨:“都凉了。”
    他立刻又紧张起来,“我再拿去热一热。”
    “不必了。”她微笑着牵过他的手让他坐下,才发现他的手已经被汗水浸得冰凉,不禁道,“子临。”
    “嗯?”他垂首低应。
    “你方才咳嗽,是怎么回事?”她担忧地问,又心疼地抚上他的脸颊,“方才……我……”脸上一红,“我手重了,对不起。”
    他却抓住了她的手,目光灿然,“快尝尝我做的菜。”
    她讷讷,知道他是在转移话题,从此这一巴掌、这半年的分离痛苦,便算是揭过了。她便依他所言尝了一口薤白,唇齿回甘,叫她雾一样的眸子都舒服地眯了起来:“手艺不错,真是出人意表。”
    他淡淡一笑,并不掩饰得意之色,又将酒卮往她面前一推,揶揄道:“此处虽然没有皇宫里的四餐九鼎八十一品,好歹还有一点民间的佳酿,望太后不要嫌弃。”
    她举起酒卮,微笑道:“臣妾敬陛下。”
    诡异的称谓,温柔的笑容。他朗然一笑,理了理衣襟,端端正正地将酒卮高举。
    当那微辣的酒液被一饮而尽,在喉咙里蒸发出灼烫的清气,往事里的所有疼痛、迷惘和悲伤,终于消散个干净。
    这一夜的月色实在太过温柔,温柔得让她以为可以留住这夏夜,绵亘到永恒。她醉了,眼里闪烁的全是他的笑容,他一定也醉了吧,不然他怎么会这样无拘无束地笑呢?江山社稷的阴影忽然远去了,此时此刻,他不过一个姓顾的寒门公子,而她,亦不过是他的妻。
    二人对饮至夜深,杯盘狼藉,他抱着她,踉踉跄跄地往房里走去。鞋履不知在何时被莽撞地踢掉,衣衫也一层层剥落下来,露出年轻优美的曲线来。他贴合着她,她迎接着他,他们谁都没有说话,暗夜重重,只能听见不能自抑的粗浊的喘息。
    “阿暖……”他将她的十指与自己紧扣,自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叹,“阿暖,待天下大定,我们便逍遥而去吧!”
    她咬着被角,因他带来的疼痛与畅快而颤抖着,玉白的身躯仿佛娇娆的花将他缠绕,他不由得低身去吻她,迫得她不再去咬被角,“傻瓜,不知道亲我么?”
    他的亲吻是那样地刺激,仿佛连那口唇间的酒气都可以渡入她的心肺而更增她的醉意,她不能自已地在他身下呻…吟出声,“好……子临……你不要做皇帝,我也不要做皇后——我们去过只有我们两个的日子!”
    他笑起来,“好,阿暖,我的细君。”
    从这一刻起,他是新的,她也是新的。
    他与她,都是自由的。

☆、第111章

也许是睢阳郡本身已乱得不可收拾,也许是院外的羽林卫当真忠心耿耿,这一方小小青庐,好似被圈作了一块世外桃源。薄昳既然将薄暖赶出长安,形同流放,自不会再让她参与政事,陈郡守显然也知道这一点,绝不来催促她去扶灵回京。
    薄暖自己也没有想到,会有这样一日,她看着顾渊来来回回地劳作于后园的菜圃之间,担水、劈柴、生火、烹饭,而那双习惯了握笔和抚弦的手,也会因农事而渐变得粗糙。
    顾渊虽然旧伤在身,但在这方面却也一如既往地大包大揽,只允许薄暖做些轻巧活计,直让薄暖哭笑不得:“我遇见你之前,这些事情也常做的。”
    他放下担子,直起身来,剑眉一挑,“然则你遇见我了。”
    她顿住。他这话不容置喙,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坚决而强横的少年,岁月纵然增添了他身上的伤痕,也不能改去他那断天而立的清傲。
    真好啊。她想。若是时光能停在这个时刻,该多好啊。
    每到晚膳过后,她回房歇息,他去洗碗,便有一个时辰,她是不能出去的。
    因为顾渊会在这个时候与封蠡在堂中商议大事。孙小言守在长安城中,每隔三日会给薄暖送来一份密奏,现在那些密奏反而都堆叠在顾渊那里,薄暖并不能看见。
    这晚他终于回到内室,薄暖正斜倚床头,放下了手中的书,“忙完了?”
    顾渊走过来在她额上一吻,目光清亮,“累细君久等了。”
    她脸上一红,嘟囔:“没羞没臊。”
    他笑道:“原来闺阃之内,细君还要讲个礼义廉耻,还真是为夫疏忽了。”
    她带笑睨他,却见他面色憔悴,方才几句笑言都似是强撑出来的,心底一惊,坐直身来,“很累么?躺会吧。”
    他却还是逗她:“你这是自荐枕席,还是请君入瓮?”
    薄暖被他那春风般熨帖的笑容搅得心头一荡,好像一池春水要满溢了出来般,尴尬地转过了头去,兀自嘴硬:“那便随你。”
    他大笑起来,知道她脸皮薄,不再打趣她,径自上得床来揽紧了她,将下颌埋在她发间深深一呼吸,“今日读了什么书?”
    她脸上一红,没有回答。他好奇起来,拿过她手上的简册,却是那卷旧得快要脱落的《毛诗》。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他轻轻念了出来。
    屋外寒鸦惊飞,屋内回忆落了一地。她屏住了声息,好像能听见那回忆在风中翩翩飞舞的声音。他将书册搁在一边,轻轻地讨好一般去吻她微闭的眼,声息都倾吐在她细嫩的肌肤上:“你等了那么久,偏只等来我这个狂妄少年,你恼我不恼?”
    她低着头道:“自然恼,恼极了。”
    他低低地笑着,“那我该怎样安慰你才是?”
    她的耳根被他的笑声所浸染,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他爱怜地又去吻了吻,她的神智便几乎要炸开了——
    “阿暖。”他低声,在这旖旎的时分,语意竟转严肃。
    “嗯?”
    “我们明日便启程去云州。”他抱紧了她,闭着眼,将自己的计划用最简洁的方式说出,“彦休那边已给我递来消息,他会当先到路上接我们。”
    薄暖心头一凛,忽然道:“你当初调他去云州——”
    “就是为了今日。”顾渊叹了口气,“天下已经乱了,阿暖。孙小言说,薄昳现在已穿上了天子玄衣,与阿泽同阶而立,百官朝拜,同称万岁——你阿兄,他大约要疯魔了。”
    薄暖呆了。
    顾渊清秀的容色中是不容错认的痛苦,她几乎能想象到,他是怎样将一切罪责都揽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这是自作孽,不可活。”薄暖一个字一个字地自齿缝间迸出最恶毒的诅咒。长安的那个人,为了走到今日,杀害了多少无辜人命?
    “薄三是个真正懂礼法、懂治国的人才,不然我也不会那样重用他。”顾渊慢慢地道,“听闻他还要进行改制,将我当年没能成功的事情重又施行下去。”
    薄暖冷笑一声,“这样的局面还能致太平?”
    顾渊以手为梳,轻柔地一下下理顺她的长发,“薄三毕竟也是孝怀皇帝的骨血……是我的亲兄弟。”顿了顿,又道,“可是,他大约是不肯承受大靖的国祚的。”
    薄暖惊声道:“什么意思?他——”
    “我想,他不仅是要篡位,”顾渊的声音平静得骇人,“他还要改朝换代。”
    “这——这真是——骇人听闻——”
    “阿暖,”顾渊说,“这世上人人皆有所欲,薄三,他只是……所欲太多,以至背天害理,无以为继。”
    “子临。”薄暖蓦地抬起头来,目光如出鞘的寒刃,“我们去云州吧,你将仲隐调去那么远的地方,不就是为了今日?便如你说的,我们收拢叛军打过去,谁能解救天下人,谁就是王者!”
    顾渊微震,无言地与她对视。“可是……”他的声音微微发颤,“往后便再也不会有这样宁静的时刻了。”
    她的目光如烛火,微微飘动了一下,也许是因为他把自己的愿望给残忍地说出了口,却反而令她怯懦地退缩了。
    “你……你不必多想。”她轻声说,伸手抚摩他的手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们还会像从前那样……”
    “从前那样?”顾渊冷淡地笑了笑,“我再也不想回到从前那样了。”
    薄暖咬着嘴唇,沉默。
    “我是不是很自私?”顾渊的目光凝注在她纤长的手指,他一根根不厌其烦地数着,“这段日子……我只觉得这段日子,是我人生中最快活的日子。”
    “你的人生还有很长。”薄暖忍不住道,又补充了一句,“我的也是。”
    他却好像根本没有听进去,只是轻声道:“我再也不想做那个皇帝了。”
    他鲜少这样温和地说话,声音像是漂浮在空气中一触即碎的泡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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