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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部分

雀登枝-第1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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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直想起幼时的困苦日子,永远填不饱的肚子,脾气暴躁满脸愁容的母亲。若非后来遇到养父伸了一把援手,母亲险些带他一起投河。后来日子慢慢地好起来,母亲又生了妹妹,一家人的日子虽然清贫但是安然,直到那人又回来……
    刘仁树咽了口唾沫,“大人还记得我依旧让我服侍,到了日本国后大人终于见到他妹妹,两个人又哭又笑说了一晚上的话,第五天上头那位夫人就去了。大人就留下来照料他妹妹留下来的孩子,教他读书写字、抚琴射箭……”
    看到徐直忽地蒙住双眼,手缝里依稀有泪水流下,刘仁树叹了一声忍不住解释道:“那位北条夫人似是嫁给什么王公之类的大人物当妾室,大人若是不留下看顾一二,那位小公子在后宅里头只怕立时就会丧命!”
    徐直早已过了悲春伤秋的日子,闻言心里只是一哂。
    当他和母亲为下顿饭在哪里时时发愁时,他的生父在陪在另一个孩子身边嘘寒问暖。好容易挣扎活下来时,这人又出来轻易地毁去一切。在被初次带到赤屿岛时,他愤恨得一度急切地想杀死这人,即便那是他名义上的生身父亲!
    刘仁树苦笑了一声,挪动了一下脚趾,“北条夫人生下的儿子就是怀良亲王,天姿聪颖能力卓绝,十八岁成人时已经被醍醐天皇封为征西大将军。他年纪轻野心勃勃,除了招收幕僚还建立起专门的征西府外,还跟大人说想派几个人潜入中土当内应,以日后图谋大事。”
    他悄悄抬眼望了一下面前之人,仿佛也觉得自己话里的残忍,“大人当时就说这件事无须担心,他手里已有绝佳人选。那时我已经听得懂一些日本话,心里还在想不知哪几人运气不好,要去干这般危险之事?”
    徐直呵呵一声冷笑,难怪自己后来会被带到赤屿岛,难怪要去学那些杂七杂八莫名其妙的东西,难怪在老船主的眼里,会时常流露出怜惜的神色,想来象徐有道那般对亲子冷血之人世所罕见吧!长久以来横亘心中的块垒突然消去,徐直笑得几乎流出泪来。
    原来,自己象傀儡一样来来去去尽皆受人操纵跌宕半辈子的人生,竟然是遥远彼岸少年的一时起意。

168。第一六八章 杀父

  
    这间屋子是挨着山墙搭建的; 外头日头一偏西屋里光线便差了。因为地面终年阴暗潮湿,屋子里还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霉烂味道。
    徐直也不让人掌灯; 坐在一副旧圈椅中自嘲一笑; 颇有些意兴阑珊; “那人不是精明强干事事料有先机吗,最后又怎么死得那般仓促,听说中土的人想过去吊唁都来不及?”虽然已经下决心不在纠结过往,心中却仍旧介怀,于是连声尊称也略了。
    刘仁树沉默了一会才继续说道:“大人因为日日筹谋太过劳心劳力,身子后来渐渐就有些不好; 顿顿都不能落汤药。在中土停留的时日就短了,即便是住也只是在赤屿岛浅浅盘垣十天半月; 会会旧友看看帐簿; 在日本国那边住的倒是长久些。”
    说到这里他重重叹气; “有一回小宴,一大家子坐在樱树下赏花。天空碧蓝得不像真的; 粉色樱瓣象雪一样堆及脚脖子,有女伎举着扇子在屏风前跳舞唱曲; 有孩子在远处嬉闹。事前看不出一点征兆; 大人不知为何事突然间就与怀良亲王吵了起来。”
    彼时的刘仁树不过是个稍许体面的长随,想起昔情景犹是心存余悸双目大睁满脸骇然; 喘了几口气才继续道:“他们两人的话速又快口音又重; 我在廊下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就见大人一头栽倒在地上; 面色青黑手足抽搐显见是中毒了,我骇得全身发抖连话都说不出来。这时候就看见怀良亲王猛地扑过来,拔起腰间匕首一刀就捅进大人的心口。”
    是什么样彻骨的仇恨,让人中毒后还要在心口上狠狠补上一刀才罢休?
    徐直皱了眉头未发一语,对那素未谋面的人心生忌惮,胸口处非常奇异地却未感到如何难过。还有闲暇玩味地猜想,原来父亲竟是死于凶丧,难怪岛上没有一点风声传出来。不知道那位怀良亲王杀了一手带大自己的亲舅舅,晚上睡觉时有没有做恶梦?
    刘仁树却是一脸沮丧,“大人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去了,连个说法也没有。我们这些中土过来的随从被赶到一起关了起来,一天到晚只有两个野菜饭团吊命。大家都以为要命丧他乡整日惶恐不安,最后不知为什么怀良亲王倒是没要我们的性命。”
    面相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的刘仁树说到这里泪涕横流唏嘘不已,“我稀里糊涂地回到赤屿岛,就听说老船主也病逝了,新上任的大当家手下自有亲信心腹。像我们这种身份的人,在家乡早就销了身份文牒是个死人。走又无法走,留也无法留,这天下之大竟无一处是我家。于是只得留在岛上胡乱混口饭吃,一晃十几年就这么过去了!”
    徐直想起那段混乱的日子,老船主躺在昏暗的塌上大口大口地吐血,那种令人作呕的腥气混杂了草药的味道,时时在鼻端萦绕。
    老船主先时不过是个小小的风寒,不过旬月最后竟送了性命。这其间太过诡异仓促,徐直当时不是没有过疑怀,奈他人小位卑根本就无人听他的。是否还有不为人知的原因,是否还有不可现于人前的苟且?他头眼一阵晕眩险些没有站稳,那些昔日熟识的笑脸尽皆变得狰狞。
    至亲之间刀钺相见,不过是因为还另有比亲情更多更厚的利益可图,放眼四海比比皆是!
    手掌抓住圈椅扶手,徐直的手背暴起眼可见的青筋,心头一阵莫名悲凉。屋外光线倏地偏移,于是只能看见那个高大的身影象座荒岭坟山一样黯然。远处传来岛上兵丁的换防声,嬉笑跺脚打闹阵阵,刘仁树畏缩着身子却是大气都不敢出。
    徐直平复心情后忽地想一事,拄腮好奇问道:“那人无官无职,甚至不是中土之人,你作甚一口一个大人称呼于他?”
    刘仁树一楞,木着脸呆呆答道:“戏台子上那些个乡民就是这般称呼的,大人也从未多说过什么,我第一次这样唤他时,他的神情好似极喜欢,几个贴身服侍他的人就一直这样称呼下来了。前后跟了他将近十年的人,最后活下来的只剩下我一个,大人对底下人倒是极好的!”
    徐直心里隐约冒出一丝嫉妒,更多的却是滑稽莫名。这么一个呆头楞脑之人也感念那人的好,那人对亲子却是毫不留情的一味掠夺和遗弃,真真是可笑至极。那背后支使刘仁树给自己讲这段掌故之人,难不成还指望自己身上这层薄薄的人子身份,满腔仇恨地去报这桩杀父之仇不成?
    心内便油生了厌弃,再不想多看一眼地上之人,“你且回去想好要在哪处落脚,我会尽快送你回中土,以后好生过日子莫要再踏足海上了!”
    刘仁树半歪在地上,终于可以返回心心念念的故土了,可是心头却有些茫然空乏,这半辈子马马虎虎地过去了,手心里除了厚厚一层老茧,竟似什么也没留下。不知道想到些什么只觉心里委屈徬徨,终于像个孩子一样匍地呜咽起来。
    出了门,徐直背了手看远处仿佛静止的海天一色。
    靛青的色彩大片地晕散开来,雪白的鸥雀在海面上咿呀嘶鸣,间或展开翎羽自在地翱翔在天际,平白生出几许寂廖。屋里那人的悲呜高一声低一声地传来,哭得直叫人心头发虚。这世上谁不想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可是一开始时那条道就走岔了,以后再怎么努力也是枉然。
    一直等在外头的徐骄挨擦着过来,觑着义父的脸色小心道:“这岛上的人也太过龌龊,连人家的杀父之仇也能拿来生事,好在义父慧眼如炬识破奸人诡计……”
    徐直的些许愁绪让这小子的耍宝给逗乐了,笑道:“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在我看来,那是上位者用来骗人的。君即不仁我如何忠,父即不慈我又何来孝,更何况抛下身家性命为他复仇了!”
    说到这里,徐直斜斜睨了这个干儿子一眼,笑谑道:“你我虽然是半道结成的父子,但是日后我若是对你不住失了厚道处,你也无须对我尽什么狗屁孝道!”
    徐骄听得这话有些不对味,双膝一软直直跪在地上涩声道:“您这么说就是折杀于我了,我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忤逆于您。我是个没爹没娘的乡下野孩子,靠了您才有了名和姓,此恩此德没齿难忘。我若是忘了这份恩义,老天爷让我掉入海中让鲨鱼啃噬,尸骨无存而亡!”
    徐直冷眼看了半天,听了这话满意至极,亲手拉起青年嗔怪道:“好好的发这么重的誓做什么,日后放下心思跟着我学做人做事。等你能独挡一面了,我们父子俩就联袂扫平赤屿岛,甚至整个东海都任由我们称土称霸!”
    徐骄背上又生了一层冷汗,总觉得义父的话里有话。说实在的,他原先是有那么一点不可告人的隐密心思,连梦里都是那人的一颦一笑娇嗔怒骂。拜了徐直作义父之后,他更知道这份倾慕不容于世,只能一层层地包裹起来密密地埋在心底。
    小院里,一棵齐梁高的芭蕉树伸展着肥大的枝叶,上面结了密密的青色果实,想来过段日子就可以摘下来了。
    头上扎着一块蜡染棉帕的曾闵秀看了一眼日头已然落土,就系了一条棉布围裙把饭食往木桌上摆。不过是一碟风干鸡丝,一碗芥菜炒腊肠,一捧油炸的蚕豆芸豆和一壶老酒,边上还有一瓦罐热气腾腾的绿豆粥。
    站在屋子外面的徐直心里忽地就安定下来,老天爷其实待他不薄,这世上终有一人始终伴在身边的。上前一步拂着女人娟秀的面庞柔声道:“等这趟回来,我们就好生挑选个孩子养在身边。不拘男孩女孩,让他长大了给我们作个伴!”
    曾闵秀矮着身子正在倒酒,不意会听到这句话,满溢的酒水顺着木桌的纹理滴淌而下。她低着头双手紧紧攥着那把黄底锥龙梨形把酒壶,心里忽地涌起一阵惶急无措和无法言说的酸楚。多久了,终于让她等到了这句暖心窝子的话!
    绿豆粥熬煮得有些浓稠,隔得一会工夫粥面上便结了厚厚一层粥油。
    曾闵秀指尖紧紧抠着酒壶上的弯流曲柄,身上的血气乱窜,耳边嗡嗡作响,比起往日男人那些山盟海誓甜言蜜语,比起那些华贵的金银珠石,这句语气简简单单的商量让人心头熨贴至极。她站在芭蕉树下不敢乱动,生怕这不过是美梦一场。
    屋子外面没有点灯,落日的余晖远远地照过来。良久,两个剪影一般的人物才一起动了一下。曾闵秀忍了直往鼻梁上冲的热辣湿意,转头往男人手里塞了双筷子,低低柔柔地说了句,“吃饭吧!”
    徐直莞尔一笑,芭蕉树下的夫妻二人各自坐了喝粥挟菜,却隐隐有种流年似水岁月安然的静好。

169。第一六九章 探访

  
    小院里; 傅百善和宽叔正忙着将一些书写了机要的纸张折好,小心地塞进特制的防水竹管内。
    此去日本国不知要多久,一路走来这些辛苦绘制的地图可不能遗失。一旁打包裹的宽婶见状好笑道:“这老东西走到哪儿画到哪儿; 也不知道画这么些东西有什么用?还收得严严实实的,生怕弄丢了!”
    宽叔讪讪陪笑; “这不是当兵久了当愚顿了,看到这些奇险之地忍不住手发痒,不绘制齐整了晚上都睡不踏实。也不能说没有半点用处; 若是将老爷找回来我就把这些东西统统交给他; 他如今大小挂着什么六品武德将军一职; 等日后朝庭准备剿灭这里的海匪时,说不得还能算是奇功一件!”
    穿了一身豆青葛布短褂的傅百善听了哈哈大笑,隔着窗子道:“我爹那是个虚衔,说起来好听实际上不能领兵打仗。更何况也上岁数了; 我娘说等他回来立马押他回乡下种地,再不准他出海干这担惊受怕的营生了!”
    宽叔把东西大致归置齐整了才坐了下来; 他是个闲不住的人; 就随手拿了个未编完的箩筐蹲在墙角,一边动手一边嗔怪道:“你们年青人莫听老婆子胡吣,没国哪里有家?若是个个都贪图安逸这国土谁来守?当年若非有奸臣当道乱了纲常,指不定我还在宁远关当先锋官呢!”
    宽婶狠瞪了他一眼背了身子小声道; “太太把姑娘交给我时是嘱咐了又嘱咐; 你别给我把人带偏带野了; 还时不时老怂着她去当女将军杀倭匪。保家卫国是儿郎们的事; 女人还是要相夫教子过悠闲日子才是。”
    宽叔一边缩着脖子一边嘟囔,“你这模样可不像是相夫教子,再者让我教她的是你,不让我教她的也是你,还让不让人活了……”
    宽婶双手叉腰骂道:“姑娘愿意学我就愿意教,至于愿不愿意拿出来用就是她自个事,不准你瞎掺合!”说完也不理会他,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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