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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部分

醉玲珑[下卷]-第44部分

小说: 醉玲珑[下卷]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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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声音因虚弱而低哑,却如此真实地就在耳边。卿尘终于抬头,凝眸看向了他,却只一眼,便泪落襟前。明明止不住的泪,却偏又笑着,眸光清清澈澈,春波般柔亮,几可鉴人。
夜天凌指尖滑过她面颊,微攒了眉,无奈道:“都是做母亲的人了,还像个孩子样的又哭又笑,不怕女儿笑话。”
卿尘也不和他分辩,此时只觉得他说什么都是好的,握了他的手贴在脸上,柔声道;〃四哥,你觉得好些了吗?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一面又仔细试他的脉象,越发放下心来:“撑过了这些天,毒性已弱,慢慢再用药拔除余毒,调养旧伤,便无大碍了。”
夜天凌满脸倦意深深,眼中却幽黑无底,隐见冷峻:“区区药毒,能奈我何?”他似若无其事,刀山火海过来了,那抽筋剔骨的痛苦落在这话中,只见不屑和傲然。说话间他低低一声咳嗽,却叫卿尘心疼到极致,忙返身取了药,坐到榻前,拿玉匙轻轻舀了,送至他唇边。
药中微苦,夜天凌却并不在意,倚枕靠着静静看着她,嘴角噙着一丝温软笑意,将那药一勺勺喝尽。卿尘托了药盏,微微抬眸,忽然便定定停在他的凝视中。光阴退流,仿似回到多年前一晚,他们初遇山间,萍水相逢,蓦然回眸,灯火阑珊中,落定的尘缘。
那时她不知他是夜天凌,他不知她是宁文清,就只在那一回首,一抬眸,浩然相对,今夕何年。
如果她是为他来这一世,那他这一世就只是为了等她。碧水潭中伸手相救,屏叠山下取箭疗伤,早已在冥冥中将彼此的生命相交,再也难分,再也难舍。
雪衣素颜,秋水明眸,仿佛再过千年也不会变的模样,是他梦里前生曾见,今生命定。相视中夜天凌微微而笑,“清儿,若不是这一箭,我便错过了那屏叠山,也错过了你”
灯下泪痕在卿尘脸上映出淡淡清光,他的话让她心底一酸,轻声说道:“可是这一箭,也差点儿让我失去了你。”

夜天凌疲倦地向后靠去,唇边笑意缓缓加深:“不过一箭而已,还是值得。只可惜那住屋毁在了火中,等哪一日咱们回去,重建一个给你。”
卿尘伸手握住他,十指相扣,心里只余柔软一片。夜天凌微微扭头过来;〃放舟五湖,遨游四海,你想先去哪里,东海吗?〃
卿尘愕愕:“四哥?”
夜天凌低声淡淡说道:“我都知道,你这几天说的话我都听得见。”他伸出手去,轻轻抬起卿尘的脸颊,唇边笑容俊傲,病中微凉的手指似乎虚弱无力,但那底下蕴藏的能量,只要反手一握,便是九洲天下风云变,翻覆四合八荒。“待东海战事平定,我带你去你那云海仙山繁华地,又有何难,只要你想,只要我在,天下无处不可去。”
卿尘凝眸于他静静转出一笑:“只要你在,四海皆是我家,何处都一样。”


第三十七章 华容翠影怜香冷

繁华尽去,已是清晨。
清灯影落,流云屏风之上烟岚回转,撷云香飘渺如一层淡雾薄纱,凝凝练练,缭绕不去。
卿尘轻轻替夜天凌拢好锦衾,放下帷幄垂帘。他仔细交代了一些事情,终于太累了睡去,睡时握着她的手,呼吸平稳,容颜安宁。
卿尘侧身靠在他旁边,看他偶尔微微蹙眉,似仍在承受着身体的不适,此时的他褪去凌厉与果决,如一片安静的深海,仍给她无尽的力量。
方才他带着清弱的微笑听她怎样学他的笔迹 批阅奏章,怎样用龙符调兵遣将,怎样孤注一掷,布下那天罗地网。风云诡谲都在他低稳的声音中化作无形,今夜之前,她每一步都如临深渊。如果他不能醒来,那么她无论如何也是一败涂地。现在有他在身后,她可以肆无忌惮的行事,哪怕颠覆这世界也无惧。
幽深眼底渐渐浮起晨曦般的冰凉,卿尘将目光投向朦胧的帐顶,虽然倦意深深,却又无法入睡,所思所想尽是东海的战况。这时东海之上可能已打响了最后的决战,还没有新的战报传来,仍不敢有丝毫松懈。她心中各种事务纷杂,最后归于夜天湛俊朗的身影。
此时此刻,她将真真正正兑现曾经对他的承诺。却不知他,又是能否相信她?
一切输赢胜败,现在已取决于他的态度,她在等待他最终的决定。
扭头看到一个人影停在屏风外,似乎是白夫人,卿尘慢慢自夜天凌指间抽出手来,悄然步下龙榻,转出屏风轻声问道:“什么事?”
白夫人道:“凤家昨晚将人送进宫来了。”
卿尘凤眸轻轻抬起,微一颔首,抬手示意白夫人不要惊动皇上:“带她们来见我。”

天穹地远,阴雨濛濛,深深浅浅浓重的雨意里,殿宇楼阁一片烟色迷离。
翠瓦低檐下雨落如帘,琼阶微凉,朱栏半湿。紫竹静廊从御池旁曲折而过,点滴雨声,一池绿萍浮尘,碧色幽深。
穿过长廊,几个眉目秀婉的女子随白夫人入了内殿,沿着寂静的殿廊越走越深,渐闻幽香轻暗,最后到了一道珠帘之外。几个女子垂首敛声站在下方,只见眼前瑞纹祥云玉砖之上满是冰晶样的光影,其后木兰纱帩静垂下飘渺的花纹,依稀有个清淡的身影斜倚鸾榻之上,合眸养神,手边垂下一道明黄色的奏折。
白夫人见皇后似乎睡着,不忍惊扰,只命几人跪候在旁,轻声将落在榻下的奏折拾起来。却只这点细微的声响,皇后已然醒来,白夫人将奏折递过去,低声道:“娘娘,人带来了,其中两个已有了身子。”
卿尘目光在那奏折上一停,以手撑额,静了一会儿,抬眸往下看去。面前四个女子皆不过十七八岁模样。绿鬓纤腰,容貌姣好,低眉敛目跪在近前,看去都是姿态楚楚,秀丽动人。
她眉梢微微蹙起,抬手指了其中一个女子:“让她过来。”
白夫人将榻前帩帘挽入银钩,引了那名女子上去,命她将手放平。
那女子跪在镶金脚踏之上,只觉拂面一阵若有若无清苦的药香,皇后手指已搭上了她 的关脉。片刻之后,她忽觉腕上一紧,冷玉样的冰凉划过肌肤,眼前袖袂重重拂开,皇后已松开她手腕,“伺候过什么人?”
冷水般的声音近在眼前,那女子心中慌乱,下意识往前看去,迎面一道清利的目光直落眼底,似将人骨肉血脉都看得透彻。她匆忙低下了头,不敢隐瞒,怯声答道:“回娘娘,是。。。是。。。二公子。”声音细若蚊蝇,满脸羞红。
皇后凤眸微挑。一抹清光透过珠帘摇曳扫向其他人:“你们呢?”
几个女子皆惴惴不敢作答,只有一个声音忐忑响起:“凤相。。。”
卿尘心间顿时泛起一阵厌恶,不由银牙轻咬。好一招偷龙转凤,此事凤家显然已谋划良久了。那阿芙蓉之毒一旦深种,害人身体,毁人意志,乱人精神,长久下去,服食者与废人无异。凤衍收买御医令以药毒控制皇上,再将这样的女子送入宫中,一旦成功,天朝江山易姓,改天换日,近百年事业一朝尽毁,落入他人掌中。
凤衍行事阴毒至此,胆大至此,确实令人出乎意料。只是现在要铲除这祸害,却不得不估计凤家手中十六州兵权,若轻易动手,逼反凤家,则这小半个天下都会陷入动乱,得不偿失。
小不忍则乱大谋,卿尘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恢复了冷静。凤衍一样也不会想到,病如弱柳的皇后,凤家嫡亲的女儿,此时竟落下了一步不可思议的绝棋,那双纤纤素手已悄然拨乱了棋盘。
流着凤家血液的身体里装着别样的灵魂,眼前的凤卿尘,可以令凤家步步登上荣耀的巅峰,便可以让其坠入万劫不复的地狱。什么家族,什么血缘,什么亲人,什么依恃?天地之广,岁月之长,她只有一个亲人,生死相随,甘苦与共。与他为友便是她的朋友,与他为敌便是她的敌人,任何人都不例外。
卿尘起身步下鸾榻,缓步走至案前,将那奏折丢下,垂眸抬手,执笔而书。鲜红的朱墨划出浓重转折,洇进雪丝般的笺纸中,浸透纸背。卿尘放下笔,将手一扬,“带她们下去,赐药。”
一张雪笺,两副药房,一笔重墨,两条生命。
几名女子惊惧的神情眼底化作一片怜悯,然而那底处静冷无边。
最后一丝哭求隐约消失在耳畔,卿尘默然伫立案旁,纤眉淡拧,缓缓抬手抚上心口,白玉般的脸上越发失了颜色。
世上有多少情非得已,有多少无可奈何,明知是剜心彻骨的痛仍要加诸于他人身上,明知是无辜的牵连却不能心慈手软。这便是她和他选择的那条路,人世间至高无上的权力,放眼宇内,众生俯首,帝业辉煌,千古流传。在阴谋诡计的暗影中托起繁华风流,在铁血征战的毁灭中靖安四域河内。
踏血海尸山,指点江山万里,他和她携手一路走过来,峰登绝顶,绝顶之处,路便要到尽头了。
孤峰之巅万山,路到尽头,又是什么呢?
卿尘闭目站在那里,过了好一会儿,心口传来的阵阵悸痛才略微换缓下来,转身低头,重新打开那道奏折。奏折上张狂的字迹映入她幽静的眼中,一连串人名官爵首尾相接,都是为凤氏一族拟定的封爵。
她唇角浮起一丝淡漠的笑,无声无形,笔到字成,一个朱红的“准”字落于纸上,色如血,利如锋。

帝曜七年春,帝都伊歌始终笼罩在阴雨连绵之下,轻寒料峭。
对于天朝众臣来说,这无疑是一段不见天日的日子。
五月初,昊帝忽染重疾,无法视朝,遂以皇后佐理朝事。自此始,内外令皆处于中宫,太师凤衍把持朝政,凤氏一族独揽大权,权倾天下。
不过数日之内,凤家仅封诸侯者便有五人,其余提调升迁者不计其数,亲党遍布朝野。凤衍排除 异己,扶植私党,素与凤家对立的殷家首当其冲。身为宰辅老臣的殷监正被以“妄议皇储”的罪名罢官夺爵,若非因皇后为皇上祁天纳福,不欲行杀戮之事,殷监正怕是性命难保。与当年卫家一样,几乎是一夜之间,阀门殷氏由盛转衰,一蹶不振。
朱门金楼玉马堂,墙倒楼倾尽作空。
自此之后,朝中大臣但又非议者皆遭排挤,顺之者升,逆之者迁。凤衍擅权乱政,恣意妄为,举朝慑于其淫威,怒不能言。人人侧目以视。
天朝自开国始,仕族荒淫靡乱至此到达极致。朝野内外几乎是政以贿成,官以赂授,冠冕名士道貌岸然,公卿大夫骄奢淫逸,令不少有识之士扼腕长叹,痛呼哀哉。
朝臣欲面圣而不得,不日宫中令下,晋皇后为天后,垂帘太极殿听政视朝。百官群僚、番国使臣朝贺天后于肃天门,山呼千岁,内外命妇人谒。帝后并尊,自古为见,朝臣震惊之余去却无人敢有二言,三公之下,望风承旨。太极殿珠帘后,一双清醒到寒冷的眼睛静静看着这一天滚水沸腾。仕族的骄横弄权,已让天下人无不愤恨,之后纵有滔天巨浪血洗阀门,也将是雨露甘霖当头浇,众望所归。


第三十八章  昆山玉碎凤凰鸣

长岭古道,数骑骏马飞驰而过,落下满天烟尘滚滚,一路东行,直奔琅州。
数名玄甲铁卫护送斯惟云自天都出发,马不停蹄,披星戴月三千里,只用了不到五天时间便赶入东海都护府境内。待看到高耸的琅州城时,斯惟云似乎略微松了口气,但心中焦虑反而有增无减。
因在战时,琅州城下精兵重防,对往来人员盘查严格。守城将士刚拦下这对人马,忽见当前一人手中亮出道玄色令牌,为首的中军校尉看清之后,不免吃了一惊。圣武年间便随昊帝征战南北的玄甲军,在天朝军中始终拥有无可比拟的声望和地位,玄甲军令,所持者必是昊帝亲卫密使,身负重任。
那校尉抚剑行礼,抬头看去。玄甲军中唯有一人布衣长袍,形容文瘦,虽满身风尘仆仆却难掩周身清正气度,叫人一见之下,不由肃然起敬。有玄甲军护送而来的人,必定非同寻常,校尉从他微锁的眉间看到深思的痕迹,转眼带出的肃然之气,竟隐隐迫人眉睫。
斯惟云沿琅州城坚固深远的城门往前看去,随即问清湛王行辕所在,打马入城。
城中四处戒严,不时有巡防的兵将过往,剑戈雪亮。三日之前,湛王亲率天朝四百余艘战船、二十万水军主力全面进攻琉川岛,胜负在此一战。此时此刻,琅州,甚至整个东海军民都在等待战事结果。
斯惟云入城之后秘密见过留守的琅州巡使逄远,便往城东观海台而去。登上观海台,眼前霍然天高海阔,远望波涛无际,长风迎面,带来潮湿而微咸的气息,令人心神一清。边城哨岗之上,不时可见阳光耀上剑戟的精光,在沿海拉起一道严密的防线,牢不可破,湛王治军严整可见一斑。
但这时琉川岛却不知战况如何,倘若兵败,天朝必将立刻陷入内外交困的境地,情势堪忧。这场战事,也是所有布局成败的关键所在。
斯惟云深深呼吸海上清爽的空气,一路的劳顿困乏都掩在了脸上的静肃之下,心中思绪翻涌。回首遥望远隔崇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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