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杀尽-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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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进了院口一阵浅淡花香扑来，抬眼看竟是一片胜放樱花，重重叠叠累累深红一片。宾馆主人在这庭院中特意栽种了几棵寒绯樱，本就属于早早开放的樱花种类，又兼地理人工日日催养，竟是提前多日开放，合了“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换衣进了温泉池子，两臂赤着搭在身后冰凉石头上，水汽腾腾升起又冷凝成水落在裸露在外的脸上，懒散靠在后面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头顶一片盛世樱花，无风无月星河天悬，星河映入水中，水光又升腾，一时分辨不得天与地，只觉醉生梦死一般。
直到有影子朦朦胧胧地挡住了头上光影罩住了自己，只是已阖了眼睛一时懒得再去看人。
只是晚饭后溜个弯，谁承想能见到这样迤逦场景。池先站在花树下，微微笼着手，低头看着水中似阖眼睡去的人，空气中花香浮尘，荡漾心神，水中人被水略微托起，不知是水波摇晃还是人也随之轻轻晃动，一张素来瓷白的脸被熏蒸出少年嫩粉色，唇色甚至显出妖冶的娇艳，眉宇睫毛上凝了无暇水珠，有的顺着脸颊慢慢滚落下去，过了尖俏的下巴，滑过脖颈、瘦削的锁骨，融入池中，隐在看不见的地方。
即便这样看去……都让人魂魄不安。
池先仍用眼神作笔，细细描摹他的眉眼身形，那沉睡的人却忽然睁开了眼睛，墨似的眸子，漫不经意的漠然眼神，在这朦朦夜色下，一瞬间竟显得十分凌厉，和……惊心动魄的美。
看清是他，沈斯南一挑眉梢，堪堪露出了个有些讥讽的笑意。
池先倒还站在原地，保持着笼着双手的姿势，表情沉着不变：“晚上好。”
沈斯南复又阖了眼，低低问了句：“女朋友呢？”声音有些喑哑，句尾挑出个升调，几分调侃、几分无趣、映了此情此景还留了几分诱惑。
池先未在乎那个女朋友的称呼，半蹲下身来一手抚上他月光似的胳膊：“走了。”池先掌心炽热，沈斯南手臂冰凉，两相一触，两个人都像沙漠中迷途之人寻到了湖泊一般，沈斯南立刻想要收回胳膊，池先下意识抓紧，僵了片刻，沈斯南未再理会，胳膊又搭回原处。
池先身上温热的酒气渐渐氲散开来，沈斯南闻着了闷声笑笑：“喝酒了？”池先半跪下来，侧着脸贴上他，近的额角都能感受到他睫毛的眨动，嗯了一声。
“你到底想要什么呢？”沈斯南仍旧合着眉眼安稳模样，语气中却终带上了几分无可奈何，“什么意思？”池先变了脸色，一手撑起身子偏开了头望着他。
沈斯南终于睁开眼睛，一双眼像含了星辰光色一般，待池先看清了，才发觉那竟是隐隐的泪光，“池先，你又找到我，证明你是这样一个有魅力的人，”他看着他，缓缓笑开，“现在我们都知道了，你要什么都是能得到的，然后呢，你还要什么？”
这样轻描淡写的仿佛不是质问，池先静静看他片刻，然后坐在一边，仰头静静看着花海：“那要怎么办？”
那我能怎么做？那我们……能怎么做？
花瓣席卷着夜色水光徐徐飘落下来，沈斯南一手覆上眼睛，叹气似的呢喃一句：“明日街死街埋，路死路埋，倒在阳沟里就是棺材。”
粤语里有个词叫抵锡，就是值得疼，通常说这句话的人会配以一个响亮的亲吻或者是温暖的笑容，池先坐在簌簌落花下，也想这么对身边那个年轻人说一句。他知道沈斯南可能是温泉泡久了些，有些迷糊。
他只有在意识没那么清楚时，才会说出真话来。
才会表达自己的委屈，说自己难过。
才会承认他也曾……落了下风。
“阿南，”他向以往一样唤他，好似带着缠绵爱意，带着年少时一颗赤诚心，好似这一声唤得心满意足，“日本有一条特别长的樱花之路，叫‘二十间道路’，在北海道静内町，那条路特别长，两旁密密麻麻种了约一万株不同种类的樱花，到了樱花开放的时候，就会禁止车辆入内，只让游客慢慢在路上赏花。”一瓣花打着旋落下来，池先目光追着他的下落，最后落在沈斯南赤白柔软的掌心上，“花季在五月，那时我们一起去看吧。”
沈斯南沉默不语，依旧一手遮眼，只有浅浅的呼吸声传出来，很浅的呼气与吸气声，配合着一下又一下的心跳，池先循着他的心跳声俯下身，而后亲吻了他。
沈斯南只觉眼前一黑，一张柔软温暖的唇凑了过来，若即若离地在他唇上轻啄。那舌一开始是试探的，细细描摹着每一寸轮廓，而后撬开牙关，携卷着热腾腾的酒气，紧紧缠住他的舌头，沈斯南觉得自己无从抵抗，他仍旧闭着眼睛，略握紧了手，像向命运屈服一般微仰起下巴被带入了炽热之中。
池先一手抓住他的肩膀欺身压过去，沈斯南努力在水中稳住身形，觉得口中的空气已不够用，他本来就泡的有些发晕，池先情深意重亲吻技巧又这样好，他脑中一片空白，恍惚间池先的唇已经悄悄移开来，流连在他的脖颈处，一下一下低吟浅唱似的，舌尖也在敏感的颈窝处轻舔，沈斯南深吸一口气，情欲之下睁大了眼睛，所见皆是一片光彩焕然，仿若有烟花自头顶绽开。
他呻吟了一声，脆弱的声音在空气中缓缓荡漾出去，池先一只手过了茫茫雾气探入水下。
在那一瞬间，他不想再去探究未来，只愿一心一意享受当下。
原来丰神俊逸，都在山穷水尽处等待着人。
第七十三章
第二天早晨醒来，沈斯南随意披上件外套，打着呵欠慢吞吞挪着步子去开窗户，泪珠尤一颤一颤挂在睫毛上，就看见了门口倚着柱子带着一脸无赖笑容的池二少。
池少穿着蓝色棉布衬衫，外面裹着黑色棉服，本来侧着头看那边什么东西，听着窗户声回过头来冲着邪邪一笑，晃了晃手里的食物袋子。
沈斯南愣了两秒，而后面无表情重又将窗户关上。池先扑门上砸门，哐哐有力，“阿南～阿南开门～”
声音大的邻居也能听到，沈斯南一边心下叹气这人怎么现在还是这副样子，一边把门打开，池先正大半个身子都靠在门上，一没注意门被打开，整个人踉跄几步跌了进来，倒是反应地快眼神好瞅的准，一下就往沈斯南怀里撞，沈斯南只感觉到一股寒气扑面而来，抬脚就踹过去：“滚蛋。”
池先跳了一下避开袭击，还是咧嘴嘿嘿两声，两眼弯成一道虹，反客为主走到餐桌边，把袋子里东西一份份拿出来，沈斯南抱臂站旁边看了一眼，耸耸肩又挪着步子去洗漱。
池先眼角余光瞧见他，偷偷地眉眼俱笑。
这样真好，我无法骗自己，我是喜欢他的，能在这样一个无事的早晨，避开漫天风雨，和他一起吃顿早饭，看他没睡醒是眉眼迷糊的神情，真是好。
一下子，好似回到当初两人一起在小饭店面对面吃饭，彼时年少，待对面这人都是真心实意，一个心坦坦荡荡放在那里，对方爱也好，伤也好，都不惧怕，且又相信，那人怎么会伤害自己呢，每一分我爱你，都得到更多的、丰盈的爱的回应，真是仗着年少，无所畏惧，不畏当下、不惧将来，喜欢成那个样子，现在想来，竟是像梦中一般。
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生可以死，死可以生。生不可以死，死不可以生者，皆非情之至也。梦中之情，何必非真。梦中之情，何必非真，梦中的情谊，怎么就不是真的了呢？天下岂少梦中人！
只是竟终有一日，一场情深意重好戏散了场，演员们各自戏中戏外皆是真情，不疯魔不成活，脱了戏也无法抽身出来。
红尘多可笑，只是此时此刻，眼前尚有这一个人，也算好。
池先把碗筷都摆好，沈斯南洗漱完毕，下巴上犹有几滴水珠，挽着袖口微微偏着头，目光在饭菜和池先身上犹疑一会儿，池先伸手拽着他的一臂将他拉到位置旁边，拖开椅子按着肩膀让他坐下。
“一起吃个早饭呗～”
沈斯南仍没什么表情，看他一眼后专注在桌上菜上，拿起筷子认认真真吃饭，池先坐到他对面，先是专注看他一会儿，笑笑问：“如何？”，等到沈斯南点头轻嗯了一声后，拿起筷子一起吃起来。
待他埋头，沈斯南方抬眼轻飘飘瞟他一眼。微微弯了眼睛。
吃完饭沈斯南又被池先拽出门，非要“趁着天气晴朗一起散散步。”“这么好的天气你看，吃完饭就坐在那里怎么行，阿南你身体不好就更要常出来走走。”池先搂着沈斯南肩膀大步带着他往前走，沈斯南一面勉强跟着，一面低头理着自己的衣服，刚才被池先催的太急，外套简直是被他一下子套上的。
等到收拾利索，一胳膊肘肘过去，池先被巧巧击中，闷咳了一声，没说完的话被迫咽了回去，好歹后来放老实。
两个人各自手插着兜，安安静静在街上踱着步子，沈斯南微垂着眸子看着脚前方的地面，池先左顾右盼四下打量周边的风景，偶尔侧过头看看沈斯南线条温柔的侧脸，看他的眼尾、鼻尖、嘴角，看他裸露在外细白的脖颈，看他自身所带不经意透露出来的些许脆弱感。
“おはようございます”裹成一个暖和小红球脸也红彤彤的小姑娘抱着一大束花小步跑到两人面前，眨巴着一双纯真大眼睛，声音甜甜地问池先，在看清旁边的沈斯南后愣了一下，咬了一下下唇又说了些什么，池先带笑揉揉她的额发，沈斯南好奇看着两个人：“她说什么，日语我完全不会。”
池先保持含笑表情不动，偏头解释一句：“我也不太懂，猜着来吧。”
“诶？”
接下来池先就通过自己完全不熟练的日语和日本小姑娘互相猜测着探讨起来，池先指着沈斯南蹦个词儿“かれし”，指着花蹦个词儿“花が好きだ”，小姑娘看看这个人看看那个人，一握拳说句“がんばって”。
“这句我听懂了，”沈斯南一面说一面轻轻点头，“之前你们在说什么？”
“她说觉得你长得很好看。”池先神情专注认真，语气正经严肃，说起话来脸也不红顿也不顿，好像真话一般。
“别闹。”
“真的，现在日本小姑娘都喜欢你这种长得清清秀秀的，眉清目秀唇红齿白。”
“池先你是觉得我不能揍你么？”
“别这样别这样，当着外族小姑娘的面，别伤害本国人民啊。”
“现在知道爱国了？”
池先转过头，异乎寻常的专注看着他，一字一顿道：“世人谓我恋长安，其实只恋长安某。”
沈斯南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复。
池先得逞似的咧嘴一笑，沈斯南缓过神想要动手，那边小姑娘说了句什么，池先听到敛了笑意，“そんな物、いらない”。
那是你男朋友吗？你们一定很辛苦，请一定要加油呦～
可是……会有很多人不喜欢你们吧，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吗？
そんな物、いらない。
那种东西，不需要。
于是最后沈斯南抱着一大捧翠菊跟着池先在街上晃悠，带着一脸无奈的神情，过路人皆纷纷为其注目，池先一脸心满意足又装作小意安慰：“你想想，总比玫瑰好吧～”
沈斯南低声道：“如果不是在大街上我早砸你了，自己有点数。”
翠菊——请相信我。
他在你勇往直前往前冲的时候忽而退缩，他在你全身心投入时抽身脱离，很多人不理解池先，其实一段爱情，是不需要理解的。有人喜欢一个人会天天说爱他，有人喜欢一个人会憋在心里，有人喜欢一个人给他买豆浆油条，有人喜欢一个人想让他找更好的归宿。你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但人人都有自己的道理。
但到现在，他仍希望有一人相信自己，他试图将自己的心拿出来让那人瞧瞧。信任是很难的事情，池先对沈斯南说：请你相信我。
“接下来干什么？”
“我们去看电影吧。”
沈斯南低头嗅着花香，也不去看他，语气还是清清淡淡：“你这是在跟我约会？”
第七十四章
是否是约会与否不谈，到底是被拽着找了个专放些旧电影的小旧电影院。
也不知池先是怎么能够找到这个地方，过了大路穿进小街小巷，池先走在前面也不去查地图，好像路线十分熟悉一样，沈斯南左手捧着花束，右手由他牵着，到最后池先走的太快，沈斯南跟着小步跑起来，一时听得耳边风声吹起衣衫，“池先！”沈斯南一张嘴就立马有风顺着灌进去，咳了一声空了半拍，“你真的不是要找个杀人弃尸的好地方吗？！”
“我怎么舍得。”池先左手略加大力气扣住沈斯南，一时只觉人掌心温暖，沈斯南张了张嘴还是闭上，没舍得破坏这好气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