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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部分

赌棍天子-第20部分

小说: 赌棍天子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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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山沉沉地看看杨寄,低声道:“妹夫,这样的事我不好强你,只是我是领兵的,若是因为疲软懦弱输了这一仗,不仅要杀头,而且死得窝囊。你在后头再看一看,也算给我压阵,万一有个什么,也好来救我。”他向周围说:“不怕死的,跟我先冲,到城门楼下面,趁他们来不及关闭,先好好杀几个。后面的人上来接应,这门里应该没有多少守军的。”
  他带着三十个人,踏过峥嵘洲前的浅水滩,拿着盾牌和刀枪冲进仍在落个不停的雨中。一路异常通畅,眼看他们离大开的城门只有一箭的距离了。杨寄他们在枯槁的芦苇丛后掩身,也不由欢欣鼓舞,等着他们一杀掉城门口的十来个士兵,就冲上去接应。如果巴陵的援军能够尽快赶到的话,这个突破就可以定下全局的胜利了!
  杨寄回头想看看巴陵的援兵有没有赶到,说时迟,那时快,他在狂风暴雨的噪音中,突然听见一声弦响,随后是第二声、第三声……他惊恐回转,眼前是城墙垛口蓦然出现的几十个弓箭手,急遽地放着箭。
  城下一箭之地——正是射程以内。
  杨寄看见沈山的脖颈上赫然插着一枝羽箭,鲜血喷出两尺多高,在灰色的天幕作为背景的画面上,艳丽得异常可怖。
  其他人大同小异的死状他已经看不见了,他瞪着眼,遏制着牙关的战栗格击,死死地盯着沈山。沈山的手无望地握着箭杆,染红了的白色箭羽铮然颤动,鲜血还在一股一股地冒出来,他的口里也都是血,张着嘴在说什么。杨寄耳边“嗡嗡”,连雨声都幻化得只余轻微的“沙沙”声,他睁眼瞎一般,好久才认出,他的嘴唇张大,说的是“跑——”
  沈山轰然倒下,和那三十名勇士一起,倒在江陵城北门城墙之下,倒在江陵埋伏的安静的陷阱之下,也倒在了自己的无知无畏之下。
  洞开的城门果然方便。江陵的军士,都穿着棕褐色的蓑衣,持着刀,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地向峥嵘洲逼近。杨寄在牙齿的格击声中慢慢恢复了听力,也恢复了理智。他眼角的余光瞥见自己身边那位双股战战,似乎想逃跑还没挪得动腿。他心里聚集着愤怒、憎恨、害怕,却也留存着他赌棍的敏锐、勇猛,以及等待时机的耐性。
  “逃得掉么?”他讽身边那位,声音很高,余下的近七十人都能清清楚楚地听见,大家怔怔地望着他。而他满眼泪花,咬着牙,唇边勾起的笑容狰狞如饿虎:“反正要死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他的沉着气度,霎时间让剩余的人都生出希望来,这微末的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都不为活着,只为了“赚几个不亏”。“冲么?”有人问。
  “一箭下来你赚个屁!”杨寄恶狠狠骂道,“有盾牌的蹲前面,拿盾牌护住头脸胸口。拿长_枪长矛的蹲两面盾牌中间,从缝隙里瞥到人近前了,就往外用力戳。有会射箭的么?”他四下里看看,还好,有十五六个弓箭手:“你们分为两组,搭好弓箭,一组射完一箭,另一组补上,射完的立刻蹲下装箭。能杀几个杀几个,压制住来人的气势。”
  大家没头苍蝇一般,只等有人给他们当头领,立刻乖乖听话。杨寄像只伏击猎物的老虎,锐利的眸子扫视了一下峥嵘洲的地形,又道:“背朝洲,面朝水,排个半月形,尽量护住里头的弓箭手和枪矛手。所有人别他娘的给我手软。前面这帮人——”他语带悲音,想着自己的大舅兄,想着这个人的憨厚、朴实,想着他是阿圆的兄长,他狠狠地憋回了眼眶中的潮意,咬着舌尖,疼痛和血腥味使他清醒且有仇恨的快意。
  “这帮人,是我秣陵人的仇敌!”他大声喊着。江陵逼过来的军伍瞬间有些停滞和骚动。随后,杨寄看见队伍的最后,是几个执着鞭子的军官,大声呵斥着这黑压压的一大群往前行进。
  杨寄不由狞笑道:“一样的泥脚杆子,被逼着上阵的。兄弟们别怕!”
  他耐着性子等,见距离差不多了,才挥手道:“放箭!”
  “飕飕——”破风声尖锐,擦着大雨中的空气穿梭出去。七八枝箭准头不佳,威力也不大,竟然无一中的。杨寄毫不气馁,瞥了第二组弓箭手一眼,于是,又是七八枝箭飞了出去。有一枝踩了狗屎运,斜斜地插在一个打头士兵的肩膀上,那士兵惨叫一声,站立不住,后面人有几个踩到他身上,前推后挤,顿时一场混乱。
  “再放!”杨寄大声喝道。
  弓箭手似乎有了信心,手不颤抖了,这次放的箭力度尤大,一举射中了四五个。杨寄看着眼前的鲜血,泉水似的喷涌不息,他心中突突涌动的,亦是如这血泉一般的快感,男人本能的欺弱、追逐、猎杀、嗜血天性,第一次被勾了起来。江陵军一片混乱,前面的人哭爹喊娘,后面的又被驱赶着往前,踩死的倒比射死的多。
  然而,他们终究敌众悬殊。
  当混乱的江陵军伍终于推进到面前时,肉搏已经难以避免。长_枪长矛先行刺出,略占优势,但是压倒性的人汹涌而上,杨寄听着盾牌上刀砍的一声声钝响,突然红了眼睛一样从盾牌的护卫中挺身站起,手中大刀跟杀猪似的对准面前一人的咽喉一挥,那人连吱一声都来不及,栽在浅水里。他身后一个,大约也不是真正的军伍出身,吓得“哇哇”乱叫,杨寄看看他陌生的脸庞,却也来不及产生丝毫同情甚至是同病相怜,只觉得他也就是被捆缚待宰的一头猪,所有部位只是一团团肉而已。
  杨寄嘴里喃喃着:“大郎,我为你报仇!山子,我为你报仇!阿圆,他们杀了你阿兄,我为你报仇!……”他砍瓜切菜一般疯了似的向前砍。
  狭路相逢勇者胜,潮水般的人涌到他面前,总会有着暂时的退潮,然后再涌……他也不知自己被砍了几刀,也不知自己杀了几个人,反正就是一个劲地向前冲杀,尤其追逐着那些眼睛里流露着害怕神色的人,就像杀猪时先要杀那些怕死的猪。
  “荆州督的援军来了!”
  江陵的队伍里有谁在惊恐地高呼。丧失了士气的人们,顾不上身后催促的鞭子和砍刀,旋磨般转过身子就逃,后队变为前队,前队变为后队。靠近着杨寄这个疯子的人更是急不可耐,为了迅速摆脱这个杀人杀红了眼的魔王,他们拿起砍刀砍向前方挡着自己路的——自己人!
  从咸宁赶来的荆州都督陶孝泉,骑着高头大马,耳边是绣着“陶”字的旌旗在风雨中猎猎的声响,身旁是目瞪口呆的王谧,他站在这平川上小小的高地中向下方看:白色水光中的杀戮,看起来好是神奇:杨寄似乎根本没有发现,他身边的战友已经无一幸免了,而他孑然一身,盔甲半残,带着一身的鲜红伤痕,挥舞着手中卷了刃的大刀,追逐着败逃的江陵兵卒狂砍。
  江陵败退之势虽然狼狈,但是,那是黑压压的一片!
  陶孝泉张着嘴,摸胡子的手僵在半空,好半日问身边的参议官:“你看,这江陵出来了多少人?”
  参议官看了看,保守地估计:“总是三五千的模样?”
  王谧从震惊的呆滞中灵醒过来,一下跪在泥水里对陶孝泉道:“都督!人说这个杨寄是天上白虎煞星下凡,天生的战神!您看,他一个人,这会儿杀得江陵溃不成军,而我们,天时地利人和!请都督出兵救杨寄!鼓士气!一举拿下江陵城!”
  陶孝泉也早已热血沸腾,手中令旗一挥:“冲!”
  

  ☆、第29章 获救

轰隆隆的战鼓声突然从身后传来,杨寄强撑着酸软的双腿,脑子里只有一个信念:倒下了,他就是那害怕而无法摆脱待宰命运的羔羊;只有继续杀戮,他才死得有尊严。
  然而,当无数人马从他身边呼啸而过,越过浑浊的水泊,溅起高高的水花的时候,他的腿再无支撑身体的余力。水波摇动,他膝盖弯曲,刀刃点地,而后,他眼前一片猩红,万点金星,终至黑暗。“轰”的一声,冰冷的水,带着泥土和血液的腥气,大口大口地灌入他的口鼻。
  如此熟悉的感觉,他上一世跳河自尽时,也是这样被水充盈了肺叶,痛到胸腔炸开,而后头脑炸开,而后,世界就安静了下来,他在一条黑色的甬道里穿行,迟迟看不见光明,迟迟看不见出口,那一世的他,后悔莫及。
  杨寄又在这样黝黑的安静空间里走了一遭,孤魂野鬼一般飘荡在阴丝丝的风响中。“阿圆,这一条死于异乡的魂灵,怎么找到回家的路?怎么再去看一看你和孩子?”杨寄心中不甘,那颗停滞的心脏又慢慢跳动起来,很快跳动得剧烈,“怦怦”地顶着他的咽喉、肠胃、肋骨、脊椎,疼痛感又来了,涨得五内欲炸,他突然感觉咽喉一阵逆呕,嘴一张,五脏六腑仿佛都被吐了出来。他的眼睛,也慢慢睁开了。
  耳边好像还在擂鼓,别人说话的声音忽远忽近,像罩了一层纱,又像在空阔的山谷扭转回旋了一番再飘传回来。但他倒还听清了:“醒了!醒了!战神啊!本来就命不该绝!”
  “刚吐了一缸水,眼睛就睁开了,上苍有眼!”
  胸腔的疼痛慢慢淡了下来,杨寄觉得周身火辣辣的,像无数的烛火靠近了自己慢慢炙烤。过了一会儿,这些烛火逼得更近,疼痛凝聚起来,一道一道撕裂一般,和那时在秣陵县衙挨荆杖是一个滋味。
  “奶奶的,谁打我的?”
  他吐字不清,但还是平素的混混儿口吻。听的人便笑了:“没有人打你。你身上那么多口子,深的地方都见骨头了,很痛吧?打能打那么痛?”
  杨寄努力挺腰,想看看自己的身体,可惜努力了半天无果,他喘着气,心里有些奇怪,若说是刀砍的口子,先时怎么不痛?一个人在他身边说:“忍着点,伤口越早处理,越不会长疮腐烂——好在是冬天,不然,长蛆都说不定。”那人喁喁地跟他说闲话,冷不丁一口烈酒喷上来。
  杨寄撕心裂肺咆哮了一声,想骂人,浑身都痛抽了,除了倒抽凉气,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那个人一鼓作气又往他身上的伤口喷了几口酒,眼见这人脸白得宣纸似的,才道:“金疮药呢?止血收口子的。”
  杨寄旋即被“咕咚咕咚”灌了几口烈酒,热辣辣的一线滋味从口腔延伸到胃里。疼痛感和寒冷感却奇迹般的慢慢消失了,他觉得周身温暖起来,再一次挺挺腰,嘿,还瞧见自己了!身边几个陌生的面孔在伺候他,一道一道把他裹得跟粽子似的。
  杨寄心情平复了些,傻乎乎问:“我没死啊?”
  大家哄然大笑,打趣道:“死了倒也好,刚才就不吼那一嗓子了——死人不怕疼的嘛——震得我耳朵痛!”
  “那,前面战况怎么样了?”
  “我们赢了!”
  大家都是兴高采烈的,七嘴八舌地叨叨着:“江陵派了六千人,被你一个就砍得落花流水,等我们来了,他们估计胆儿都吓破了,自己人把自己踩死的大约都有六七百!北门边的墙,大雨一浇,塌了好大一块垛口,正好都督的抛车也运到了,生生把墙砸了一个口子。增援的六千江陵军鸟兽一般散了个没影。江陵王从南边门逃走了,家眷都被抓了个正着儿。”
  “就是可恨陈乔之那个饭桶!江陵王从他眼皮子底下溜走,他还带着些人在巴陵的路上闲逛。我们都督说,要好好参他一本!”
  杨寄一阵苦笑,问:“战死的那些,怎么办?”
  “挖了个大坑,拖进去一起埋了算了。”
  “可我妻兄……”
  大伙儿见他神色黯然,亦都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方有人劝:“到了这里,就是九死一生,你节哀顺变吧。也得亏了有你,我们多活下多少性命。今日,营里到处传诵你的事,我们哥几个听说是来服侍你的,个个求之不得呢。”
  这时候,营帐的门帘一掀,杨寄顺着光看过去,外头一片霞光,地上的水洼都是红彤彤的。他想起自己倒下去前,眼前峥嵘洲的水色也是这样的赤红,心里烦闷作呕,直到有人低下头来问:“伤口还痛?”他才抬头一看,进来的是王谧。
  王谧一脸喜色更甚于那些兵卒。因杨寄浑身包着葛布,他不敢像以前那样伸手拍杨寄的肩膀,只是笑道:“命真硬!这都能活下来!你昏迷的时候,军医已经说了,水能吐出来,人能醒过来,就不会死。伤口虽深深浅浅的不少,没有会致命的。你小子的狗_屎运真是……”
  杨寄心里惨然,他是狗屎运,也是命硬,但是沈沅的阿兄却死了,混在死人堆里埋了,连尸骨都找不到,回秣陵后他怎么跟丈人、丈母娘和老婆交代?他努力地伸手,对王谧道:“带樗蒱了么?”
  王谧笑道:“不会吧?这时候还想赌?”
  杨寄苦笑:“据说也能占运的。我想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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