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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

九州·缥缈录 iii-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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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缥缈录·天下名将

Chapter1 乱世之狮



  大胤喜帝九年的冬天,十二月十七。

  天启城,太清宫。


  “陛下!陛下不能去啊!”玉樨下,老者死死扯着皇帝的衣袖,伏地叩首。

  年轻的皇帝披濯银重甲,胸甲上纹着金色的流云火焰,燃烧的蔷薇盛开在其中。

  这是胤朝皇族白氏的家徽。

  七百年前,名叫白胤的男人高举着火焰蔷薇的旗帜一统东陆,开创了九州历史上空前绝后的人类帝国。也是从那时开始,燃烧的蔷薇象征胤皇朝的威武与力量,白氏以此为家徽,期望当年那个战神般的“蔷薇皇帝”依旧以灵魂守护自己的子孙,为白氏皇朝带来永无断绝的力量和繁荣。

  皇帝并未怜悯臣子的老迈,鞭柄重击在老臣的锁骨上,一转身,再次伸手去抓面前书案上的剑。

  帝剑“承影”,相传是蔷薇皇帝白胤的佩剑。

  “陛下!”老臣不顾一切地扑上来,抱住了皇帝的腿。

  “彭千蠡!”皇帝怒吼,“莫以为你是先皇的旧臣我就不敢杀你!我大胤朝的江山就败在你们这些缩头畏尾的臣子身上!今天你若不退开,我就先用你的人头祭剑!”

  “陛下!”

  盛怒之下的皇帝果然提剑。剑鞘上的红色丝绳被强行扯断,古剑出鞘,一片若有若无的光华流逸。相隔七百年,承影的剑锋依旧如发硎的刹那。

  七百年后,白氏的禁咒还是破了。

  帝剑“承影”虽是白氏家传的神器,可也是传说中的“乱世之剑”。白胤就是提着这柄不甘寂寞的杀戾之剑,踏着累累尸骨一统山河。而后又是他亲手以红绳封印了佩剑,将这柄堪称神兵的利器永远弃置在深宫的剑阁里。

  宫中的内侍说,阴雨的天气中,常听见剑阁中有隐隐的呼号声。而无星无月的夜里,若是在剑阁中点燃一盏孤灯,可以清楚地看见灯的阴影中,有一个淡淡的人影抚摸着剑鞘,那柄剑则诡异地自鸣起来。

  “杀人太多,”白胤曾经叹息,“是一柄不祥的剑。”

  封印的红绳终于又断开了,渺渺茫茫中,剑上的戾魂升起在空中。白氏皇朝的七百年繁华后,莫非终究逃不过乱世的劫数。

  古剑破风斩落,直劈老臣的脖子。皇帝急怒攻心,力道控制不住,承影剑斩入老臣肩头一寸。猩红色在近乎透明的剑上滑动,一时间君臣二人都静了下来。皇帝的手一颤,竟是看见老臣一对瞽目中,有两行老泪滚滚而下。

  良久,皇帝长叹:“彭千蠡,当初你和先帝北征蛮族,为羽箭射瞎双眼,尚能拔箭力战,为何我今天要重振帝朝威武,你竟然畏缩如此”

  “难道我白氏真的没有忠臣了么?”说到这里,皇帝心中的隐疾发作。数年来的屈辱和无奈早已埋下了怒火的种子,这股怒火挣脱了束缚燃烧起来的时候,再也不是一个瞽目的彭千蠡所能熄灭的了。

  皇帝一脚踢翻了彭千蠡,提剑下殿,大步直出太清门。那里御驾已经备好,四匹白马头上插着白色的雉羽,拉着黄金装饰的战车。而羽林军四百精锐披坚执锐,枪戟如林。

  寂静的金殿上,三朝老臣、“龙壁将军”彭千蠡跪坐于地,一任肩上血流如注。

  “今日誓要斩杀逆臣,重振我大胤国祚!”皇帝的声音从宫门外传来,“舍身杀敌者,人人封侯!有斩杀嬴无翳者,代代封王,千秋不绝!”

  “喝——”羽林军齐声呼应,一时间的声浪也颇为惊人。

  一阵车声马蹄,似乎是皇帝的车仗已经踏着烟尘出发。金殿里的彭千蠡摸索着爬了起来,一个人弯着腰走到玉樨下,默默地整了整自己紫色的朝服。远处的宫女和内侍畏惧他的古板,都不敢靠近,只是互相比着眼色,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先帝英灵,”彭千蠡对着北面太庙的方向跪下,“臣外不能克制诸侯,内不能守护君王,愧对先帝重托。残身无用,死无可恕,唯有以此谢先帝。”

  “嬴无翳!乱国逆贼,早生五十年阵前遇我,当千刀劈你,叫你碎尸万段!”怒吼中,彭千蠡扬身而起,腰间佩剑出鞘,准确无误地切入了他自己的喉咙,而后一挫一拉,尽断喉间的血脉。

  热血扬出三尺高的血雾,昔日名将倒在金銮殿鲜红的地毯上,以他的残身尽了对胤帝国的忠诚。


    彭千蠡的话嬴无翳永远都不会知道。

  如果嬴无翳早生五十年,彭千蠡风华正茂,正和帝国破军之将苏瑾深齐名。以彭千蠡那时的勇猛,倘若和嬴无翳阵前相遇,也许真的有机会手刃乱臣,圆他忠君爱国的大梦。可惜东陆的雄狮站在大胤朝的殿堂上发号施令的时候,彭千蠡已经成为历史。

  白胤分封嬴氏祖先于离国的时候,当然不可能想到嬴无翳的出世。

  不知星辰怎样运转,让嬴无翳谨小慎微的父亲生下如此的儿子。十七公子嬴无翳少负恶名,性情孤僻桀骜,终日飞鹰走狗,与城中的无赖少年混迹,是离国的一害。纵然一手刀马绝技惊世骇俗,却很不得离侯喜爱。

  嬴无翳十九岁的时候,父亲辞世,留下遗诏令长子嬴无妄承国。嬴无妄自知无才,担心兄弟们不服,于是决意以武力说话。他整顿禁军精锐四百人,逼到诸位公子的府上,要把兄弟们全部收入内宫监管。

  嬴无妄成功地令诸多兄弟们屈膝。初次动用武力就尝到了甜头,他信心十足,束甲仗剑,策马走在禁军的最前面。

  冲入嬴无翳的宅邸时,迎接他的却是一支狼牙利箭。嬴无妄正大声呼喝说叫你们主子出来,此时长箭破风而来,从他的嘴刺入,一直贯穿了后脑。仅仅十九岁的嬴无翳从前堂的大柱后缓缓现身,抛去硬弓,提起随身的斩马长刀,一步一步地逼近禁军。那是一场一对四百的对峙,嬴无翳冷冷地看着哥哥带来的禁军,每一步都像是踩进了石路中。那种不可抗拒的威严和杀气完全不像是一个十九岁的年轻人所有的,身经百战的禁军在他面前就像是羊群,而嬴无翳,毫无疑问是那只捕猎的雄狮!

  四百禁军精锐,嬴无妄笼络他们用了半年的时间,而嬴无翳只用了一瞬间就令他们屈膝下跪,而后山呼离侯殿下。

  次日,嬴无翳手持那张弑兄的长弓端坐在离国的宫殿上,对自己的诸位哥哥说:“要想杀我的,只管效仿我的模样,你们还有机会。只是等到刀剑相对的一天,就再也说不得兄弟,只有胜生败死!”

  胜则生,败则死。这就是嬴无翳一生的铁血规则。


  胤喜帝六年八月,当时十六国诸侯中籍籍无名的边地侯爵嬴无翳翻越雷眼山,带着他的五千轻骑入帝都朝拜,事实上是突出奇兵,以五千兵马控制帝都天启城。

  诸侯这才惊恐地发觉,在嬴无翳多年经营下,离国军马已足以称霸十六国。仗恃着“雷骑”和“赤旅”两支雄兵,离国挟持天子,威临诸侯。天子胤喜帝不甘被诸侯侮辱,秘传勤王铁券,于是十五国联军共记十八万逼近帝都。最后双方在锁河山血战,各自损伤惨重。十五国联盟在一个月后崩溃,离国也在锁河山战场会盟诸侯,订下合约,于是脆弱的和平得以维持,后世称为“锁河会盟”。

  这次会盟中,东陆诸侯中的平衡微妙地变化着,弱者终于向强权屈服,而权力的窥伺者也隐藏了爪牙等待雄狮的倒下。旧的和平被战争打破,新的战争又在新的和平中酝酿。历史的这一页被血粘合起来,后人无法探知锁河之盟上诸侯的神情。只有锁河山下的七万具尸骨,直到百年后犹然用他们空旷的眼眶对着天空,看着星辰起落。


  至于喜帝最终的奋武和彭千蠡的自尽,不过是这场乱世变化中的一个小插曲。喜帝白鹿颜眼看勤王的烽火已经熄灭,苦闷之下更无法忍受嬴无翳的狂妄。喜帝九年,也是他称帝的最后一年,白鹿颜激愤之中率领羽林军四百余人以战车冲击嬴无翳的府邸。可惜当时嬴无翳甚至没有亲眼看见愤怒的皇帝,只顷刻间白鹿颜的卫队就被离国雷骑冲散,皇帝自己也被反叛的部下杀死。

  当嬴无翳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年轻皇帝的棺材已经放在了他面前。嬴无翳拍棺长叹,说“求仁得仁,也当含笑九泉”,史官为了讨好嬴无翳,乃加白鹿颜的谥号为“喜”。于是这位携承影剑意欲振兴白氏、却死于刀剑下的皇帝,在史书中被称作“喜皇帝”。

  乱世便是这样嘲弄着败亡的人。



  胤成帝三年七月,夏末。

  帝都,天启城。


  夜已经很深。从凌云而起的太清阁往下看去,城市如仰卧的巨人,在夜色笼罩中沉睡,远处的街巷里透出隐隐约约的灯光来。夜风微凉,披甲的人在阁上俯瞰,风扯着他赤红色的大氅缓慢地飘动。

  脚步声由下而上,宽袍广带的男人拾级而上,在披甲的人背后长揖为礼。

  “他们说白胤最后的日子最喜欢在这里眺望,看他自己的城市。”披甲的人仿佛漫不经心地说。

  “据说是整个天启城里最高的地方,说是太清阁,其实倒像是座塔了。”宽袍男人答也答得漫不经心。

  “真安静啊。”

  “怎么会安静?”宽袍的人笑了,他的笑容温和,却带着毫不顾及的嘲弄,“这里可是天启,天下权力的中央,无声处亦有雷霆翻滚。它是头睡着的狮子啊,睡醒了,还是要吃人的。”

  “深夜来,有什么事?”披甲的人无心和他闲扯。

  “不是大事也不敢在王爷出神的时候打扰,这个规矩,谢玄知道的。离国有线报来,九原的形势已经是一触即发,我想墨离县侯准备称自己为离公了。”

  披甲的人转过身来,目光森冷,而他的瞳子色作深褐,极亮,仿佛燃烧的炭:“我的侄儿准备效忠皇帝,带着我离国的子民来帝都勤王,而后杀掉他的伯父,把人头献给皇帝么?”

  “嗯。我想这也不是不可能。不过如今的借口,是长公子治国不力,昏庸无道,乃至于今春各地饥民多有饿死。所以墨离县侯准备请长公子逊位,还政于民。”

  披甲的人冷冷地笑了一声:“我还没有死,我的儿子只是离国的储君,世上有说储君逊位的么?还政于民还是让我可爱的侄儿被民众托举着进宫,变成九原城的主人?”

  “没办法,各地的请愿确实如此。墨离县侯所说也不错,长公子并非治国之材,王爷应该早就知道。”

  披甲的人摇了摇头:“知道他是个废物,可是毕竟是自己的儿子,不肯相信他废物到了如此地步。”

  “危若累卵了,请王爷早做决断。”宽袍的人长拜。

  “谢玄,你说我们该如何?”

  “只要王爷的军旗重新插在九原的城头,我想没有人敢于再提还政或者逊位的事。”

  披甲的人不回答,转身过去眺望远方。

  良久,他低声问:“谢玄,我们被困在帝都,已经快满六年了吧?”

  “是,还有一个月,便是六年了。六年之前,是谢玄跟着王爷把军旗插在了帝都城头。那一幕谢玄终生难忘。”

  “我们取得了帝都,也大胜了诸侯,却成为笼中的困兽,不能回返家乡。”披甲的人呵呵冷笑,“我戎马一生,这一步棋走得拙劣了,未免让人耻笑。”

  “五千雷骑的奇袭,锁河山血战的大胜,能有这样彪炳后世的战绩,便也没有人敢耻笑。不过这步棋,确实走得太急。以如今的形势,我们继续占据帝都,并无极大的好处。皇帝虽则在我们掌中,然而诸侯对于皇帝也未必有多少忠心,我们手里这个人质,用处不大。诸国大军把我们和离国割开,我们只能靠着天启城的资货自养,最近兵员的补充也变成了难事。墨离县侯的闹事,未必不是诸侯在后面教唆煽动的结果,王爷不亲临九原,只怕就会失去我们的故国了。”宽袍的人再次长拜,“谢玄再请,王爷速做决断。”

  “我的侄儿,这个孩子还是恨我吧?所以那么容易就被煽动和教唆了。”

  “王爷杀了他的父亲,你的亲生弟弟,他自然应该恨王爷。”

  “可是我教他养他,并没有对他不公。而他的父亲曾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有什么选择?难道我应该顾全兄弟的情分,等着他父亲一刀砍下来杀了我,然后我的侄儿会不会有感于他伯父的仁义,在我的忌日那天哭一哭以慰我的冤魂?”

  宽袍的人笑说:“王爷这样的人,是不该如此抱怨的。世人记得的,只是王爷杀了自己的弟弟,他们已经忘记了,是当年的墨离县侯提着刀把王爷逼到了悬崖边。因为王爷取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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