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双生花开如荼·上-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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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柔和道:“为师方才才想起一件事,还需你替为师跑一趟,可不能叫你带着伤出去丢人现眼。”
师父第二次对我使用遥引箭,我第二次,与师父被一支箭,就这么生生串在一起,痛得麻木,却无比心安。
“师父……”我愣愣地唤他。
他仍旧单手搂住我,另一只手召出一道盈满绿光的仙障,天雷轰击在仙障上,噼里啪啦一阵爆裂响声。我老老实实趴在他怀里,鼻孔里溢满了栖梓仙山梓燕花的香气,淡淡的,清清的,仿佛时光悠长。不禁意间,三道天雷竟都已被他拁过。
“六儿,这时候还走神。”师父一敲我脑门儿,笑嘻嘻地看我。
我的头原本是贴着他的胸膛的,现在我正和他平视,然后竟是俯视。我发现我正在上升,有柔和又坚定的气流将我托了起来。我看到师父的碧色长发也轻轻扬起,簇起他精致如玉的脸庞。他的唇边那一抹鼓励的笑容,宛如绽开一朵偃烨台旁将放未放的梓燕花。
我慢慢上升,感到周围渐渐团起云雾。左右四顾,自己正身处五彩祥云海中。最高处的云端镶嵌着一条金边,祥云团起我的身体甚至是神智,我的眼中那时就只有云海之巅那灿烂耀眼的金光,明晃晃的。我感觉我的身体轻得像一片云,低头一看,却见一人影躺在我身下。一袭白的衣,黑的发,纤细的眉……可不就是我自己!
原来此刻我竟是以神识状态存在的。
那金光中缓缓降下一卷丹书,不受控制的,我在虚空中跪下,双手高举过头顶郑重接过那一卷天降的封神书。
随即金光大放,我被晃得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已回归了肉身。这一副肉身的手中正握着那卷丹书。
从此刻起,栖梓山纪虞仙君已然飞升,封了纪虞神君。
略略回忆上次历天劫,也是升入云中,亲和恢弘的神力洗过我的肉体骨髓,将我那一身烧焦的皮肤塑得如新生一般白皙嫩滑,倒没有这般魂体分离的状况。
想必这次是以仙骨换神体吧,彻底些也是正常的。
我这时才回过味儿来,我既能通过天劫便会重塑躯体,哪里能带什么伤?师父那番话说得是我带伤丢脸,委实是不大实在。
我低头看那一身青衣飘舞的人,袅袅青纱飘渺如烟。他也正仰头看着我,非緑非蓝的潋滟眼眸映着这漫天的五彩祥云,璀璨得像是昆仑山巅那一汪瑶池水中的五色石。
两天后,我驾云前往南荒。此番南荒狐族十三王子满五千岁大宴,四海八荒的神族仙族魔族鬼族妖族都接到了帖子,这南荒的十三王子一生下来就天降异象,据说是身负天命之兆,狐族上下对他很是小心,这小金贵的五千岁大宴,势必要摆得极大气极阔绰。
师父几万年避世不出,那些帖子雪片似的来又雪片似的扔,各路神仙盼星星盼月亮地努力了几万年实在不行了,也不做希望,后来便是礼节性地呈上帖子。今次师父不但接了帖子还执笔写了封回帖,不用想也能知道会激起多大的骇浪。
后来想那时我果然还是年轻气盛,揣着一张帖子,想象着八荒众神妖魔看到这帖子时向我投来的热切目光,便觉得分外意气风发。
人啊仙啊都是一样,太得意忘形时总是会出点什么纰漏这才算应得了老天他老人家的尿点。红尘劫历了数十次,我知道凡间有句话叫做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于是我遇到了这么多年只听过没遇到过的程咬金。
我正腾云飞在天上,斜刺里突然窜出一条巨大黑影。我矮身一避,侧头看时,那却是一头鬼眼蛟。鬼眼蛟这种生物那双眼睛很是奇特,总能看出些隐秘的东西。譬如看出别人的真身、修为、情绪什么的,厉害些的还能读心。现下这只不知道能看穿什么。
“两万岁的小娃娃也敢只身闯这洪荒界。”鬼眼蛟低沉怪异地笑道。
感情是双可以看穿年龄的鬼眼。
我心想着这鬼眼蛟估计看不懂师父他老人家亲笔写的帖子,便掏出流火大干了一场。须知本仙君,哦不,本神君的修为可是不能隔过年龄来瞅的。
那鬼眼蛟也确实有些能耐,虽没有太大的能耐,却硬是拖了本神君行两千里路的功夫。说到这儿到底还是要提一提我师父他老人家的教诲——参加这种庆宴出场时间是门很考究的学问,神仙的仙格仙根身份地位都要计入其中。譬如一位刚从凡世飞升上来的小仙,自然是要勤勤恳恳越早到越好;像一些出生名门仙家的便需踩着点到,方才显得事务繁忙又不特别繁忙,有大家风范;至于更上位的神族,便少不得要迟到片刻,端一端架子。是以,顶着栖梓山的名头,揣着湮愔上神的亲笔信函仙格却又不十分高的本神君,思忖再三,还是觉着应该在“踩着点到”与“迟到片刻”这中间到。
哪想那程咬金非出来捣乱,两千里路说长也不长也就是半柱香功夫,可就是这半柱香功夫坏了事儿。待本神君降落在南荒境口的时候迎宾人都走了,只留下空空的山谷和寂静的林。
这摊子收得太快了吧?都不用留个人下来放哨么?我甚悲催地辨明方向,走进莽莽丛林。
那时我并不知道这里原本就无人迎接。南荒共有六道境口,而我进入的这一道是南荒西北方的境口。这个方向出去一望,有的只是灵气卓然的一垒栖梓山和更远处的凰山罢了。凤凰一族与狐族交恶数万年,自然少有来往。栖梓山不理这八荒四海烟尘,更不会与南荒有什么往来。再说观尽天上地下,也没有几个人敢从栖梓山借道进入南荒,于是这个境口常年无人光顾,草木丛生,早已荒废,师父几万年避世不出,才不晓得这一节。
彼时,师父都不晓得,我就更不可能晓得了。只傻兮兮地来到了这万年都无人踏足的南荒境口。
师父教导过,在别人地盘上作客时,需得有礼仪,譬如不得踏云飞天,不得大吵大闹,分外记牢不得失了我们栖梓山的风度。于是我端起一排淡云般飘渺端庄的仪态向谷内走去,尽力显出师父他老人家教导的轻灵且脱俗的派头。
走了良久,身前身后都是一模一样的林子。纵使我的方向感一直很卓越也不禁怀疑起我自己。那时我也真是太迂了些,这般情况使个飞天术在空中一望定个方位也是不错的。不过,倘若那时我当真做了,也许便遇不到他了。
又走了片刻,面前的树林中竟迎面扑出个人影。
怎么会……丝毫没有察觉?没有仙泽,没有妖气,也没有人类的气味。
那人将我撞得眼前一花。哦,不是撞得一花,估计是看得一花。
一身桃红色碎雪花长衣,泛着艳桃色的幽幽长发高高束起,一张脸却真是美得惊心动魄,眉宇间落着一滴殷红的泪。我记得我在凡间见过很多所谓的有着倾城之姿的美人,却不比眼前这人一分一毫。我听说过描述一位美人的美貌总是爱用“堪描入画”这个词,然而此番,我却觉着再怎样的画技丹青,终究是不能画出眼前这个人的。
这种美丽无关性别,无关声色,只是让人心中一静,不敢再上前。
我将美人扶住,然后后退两步。淡淡观其身段,唔,竟是个少年。
美人见着我也愣了两秒,然后突然捉住我的衣襟,一个劲儿地向我抛眉眼:“这位哥哥,等会儿麻烦你用仙泽将我的气息掩一掩,别说我藏在哪儿哦!”说完扎进了我身后一丛艳红的曼陀罗花丛中。
我看着那丛曼陀罗摇曳了一会儿,还没回神,树丛中又钻出几个人来,皆是穿着镶紫纹的白袍,领口挂着团茸茸的白毛。领头那个走到我面前,微微颔首,便开口:“这位仙友,可有见过一位穿红底碎白雪长袍的美貌少年?”那人一双铁灰色的眼刀一般冷冽,语声却很柔和。
我看了他半晌,指了指身后那丛曼陀罗。
☆、万眼缘
“原来仙友竟是栖梓山湮愔上神座下,失敬失敬。”领头灰眼灰发的青年名叫卓晔,是狐族帝君的近身侍卫长。刚刚将那少年成功捕获后他与我交换了名帖。这个人的轮廓其实是清秀柔和的,但那一双铁灰色的眼总让人觉得有几分阴翳。
“哪里哪里,卓兄说笑了。”我与他并肩走在一起,心中长舒一口气,终于见着大活人了,不会迷路了。
“你混蛋!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我已经和你说了别告诉他们我在哪儿你不帮我就算了还帮他们!你这人说话不算话!”我与卓晔身后跟着其他几个狐族侍卫,两人将那美貌少年架得死死的,另外几个也牢牢实实地将他围在中间,美貌少年在那儿挣扎着想踹本神君两脚,终究无果。
“我有和你说过话吗?”我转过去淡淡地看着他,“我与你非亲非故,为什么要帮你?”
开玩笑,我又不认识他,别以为长得漂亮就……好吧,实话说我刚开始千真万确是想帮他一帮来着,可是看到卓晔和那一帮侍卫我就已经摆好立场了。胸口能佩戴白狐绒毛的王族近臣,卓晔那团毛还有一寸半长,不是地位极高就是极其特殊。本神君怎么可能为了个刚见到的家伙去得罪狐族?
“可是我已经跟你说了你也没有反对,你背叛我!”美人微微上挑的眼角渐渐红了,蝴蝶翅膀似的睫毛扑闪扑闪的,就欲潸然泪下,别提多楚楚可怜……哎呦我的小心肝儿……
咳,本神君,跟着师父清修两万年,咳咳,乃是个正直清净的好神仙。
“我有答应你么?真不知道优越感是从哪里来的。”我赶紧把视线移开,向着卓晔打哈哈,“你说是吧,卓兄?”
不禁意间我好像瞥到其他几个狐族侍卫炯炯的眼神,里面写满了“哥们儿是个真汉子”的烈火燎原般的赞许。
卓晔完全没想到我会把话头丢给他,在一边不知所措磨叽了半晌,就吐出三个字:“这个,嗯……”
“混蛋!”美人一声怒喝,楚楚之态一扫而光。像是突然有了力气,挣脱捉住他的两人就向我和卓晔冲过来,好在冲了没两步又被另两人抓住了手臂,其余几个人也围上去,七手八脚地折腾了好一会儿,实在没法的美人含恨爆喝一通:“卓晔!你给我记住!还有,旁边那混蛋,”
“在下不叫混蛋,叫纪虞。”我抱拳。
“好,纪虞混蛋!要不是父君今日封了我的仙力,小爷定叫你哭爹喊娘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你给小爷等着!”小美人生起气发起怒来,啧啧啧,还是,嗯……秀色可餐?
我向他笑了笑,便戳了戳发呆的卓晔,继续走了。也不管那厮在后边大喊大叫。
唔,原来是狐族的哪位小王子。
后来我还是忍不住问了卓晔,为什么我感觉不到那小王子的气息。卓晔奇怪地看我一眼,直把本神君看得一脸尴尬,只得打起干哈哈:“在下随家师避世两万多年,对当今世事不甚了解,卓兄莫见怪,莫见怪。”卓晔释然,问我知不知道“妖纵泪”。他说小王子一生下来眉间就带有一滴妖纵泪,非本族之人施以秘法外人是探不到王子的气息的。
这妖纵泪我是知道的。传说,就是传说,那段历史久远到师父亦要用“传说”二字讲授予我。说的是自盘古一把巨斧开天辟地以来,诞生了一只千尾白狐,便是所有狐族的祖先,妖纵。妖纵生性不羁,又心存善念,是个矛盾体。妖纵很多次与人相争被扯掉了尾巴,又有多次是主动送出尾巴给弱者。到后来妖纵已经能在四海八荒呼云唤雨纵横无忌的时候,只剩下了九条尾巴。
我揣摩着那些古书都是胡说,不过是要给九尾狐王族找点来历而已,也不深究。
后来就是十分俗气老套的故事,跟静初一把鼻涕一把泪讲的那些“惊天动地才子佳人凄美动人爱情故事”一个调调。说的是妖纵爱上了一个神仙,为了那个神仙而灰飞烟灭。消散前流下一滴泪,血一般浓稠。一般神仙殒灭了之后都能留下一丝魂魄去向最亲爱的人告别,但是那纵横天下的妖纵流下那一滴泪以后就完全消失了,一丝一毫的痕迹也没有留下。那滴泪,称的是妖纵泪。后来八荒四海间都难以寻到的一种血色晶石,也叫的这个名字。这种晶石,能蔽人气息,甚至能使人跨越异境而无忌。
我还想问后边那位是哪位王子,最后还是放弃了。我的脸面是小事,可我现在领的是栖梓山的名头,也不能显得太孤陋寡闻,于是乖乖地端起架子噤了声。
卓晔也不是一个很爱说话的神仙,于是我们就这样一路沉默地走到了宴会举办地,然后便作揖拜别。那个美人王子闹了一路最后居然睡着了,几缕发丝落在那张白皙剔透的面庞上,乖乖的,安静又令人窒息。
南荒西边有一汪洪荒泉,泉边一方笙月台。蒙昧混沌之始便有了这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