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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部分

庙东轶事 作者:垂钓老人-第77部分

小说: 庙东轶事 作者:垂钓老人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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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走下路沿,走进田间,蹲下身子,无限爱怜地仔细观察起这一在天灾下奋力抗争的植物。是的,它从一出土,到结豆荚,从没得到过上天的一点儿恩赐,极吝啬刻薄的老天,一滴雨星儿也没有给它下过,因此它天天都干渴得嗓子冒烟,也天天都在死亡线上艰难地挣扎,同时天天都极度迫切地期盼着老天爷能给它下一点点儿雨。它的日子就是在这样无休无止地盼望中一天一天地度过着,可是老天爷却始终没有对它发过慈悲,给它下过一丁点儿雨。让人难以理解的是它并没有因此怨天尤人,而是一味地顽强奋斗着,拼搏着,在努力使自己存活下去的同时,还没忘记尽可能地结上一两个里边有豆粒的豆荚,来回报为侍弄它而费尽了辛苦的农民。它心里牢牢地记着农民栽培它时对它的殷切期望,它要尽它的能力给栽培它的人以报酬,同时也拼命地不让它的种族在艰难困苦的环境下灭绝,进而能由自己传承下去。
  牛德草从绿豆的生长上面看到了人的本质力量,获得了一种审美愉悦,继而被绿豆的这种难能可贵的精神感动得五体投地。他无限敬仰地伸出手去虔诚地给绿豆的根培土,以表示他对它伟大精神的支持,可是绿豆根部周围的土现在已经被太阳都晒得烧烫烧烫的了。这样的土其实就别指望它能对绿豆能有什么好处,它只能加剧对绿豆的摧残。也许牛德草的好心反而还会使这株绿豆死得更快些,可是牛德草的这一举措,其用心主观上绝对是善意的,如果因此而引出了什么意外结果,那也全是因为牛德草缺乏相关的知识所导致,我想也无可厚非。
  牛德草从绿豆的生长中似乎悟出了什么人生真谛,于是从自己肩膀头上挂着的布袋里掏出了一个自己要背到学校里去,靠它糊口充饥,完成学习任务的所谓“馍”,说准确点儿,其实就是用一些野菜搅和上一些麦秸、棉秆皮所制的淀粉做成的团子,放在锅里蒸出来的那东西—就是这样的东西,他从家里背到学校,一次要供他吃三天的。到了第三天吃的时候,这东西早已就发霉,腐烂变质了,上面白毛、绿毛地长着好多,长得老长,至于味道有多难吃就自不待言了。牛德草双手捧着这样的馍,眼里噙满着泪花,自言自语说:“我……这绿豆能熬得下去,我牛德草也一定要熬下去。坚持,坚持就是胜利。”其实凡事坚持不一定就能胜利,但是不坚持绝对就会失败。
  牛德草回到学校之后,把自己在上学来时的路上所看到的那绿豆的情景,结合自己的感受写了一篇散文《绿豆吟》,花了八分钱的邮票,通过邮局寄给了《陕西日报》社。让人惊喜的是《陕西日报》不久竟在它们的副刊“宝塔山”上给刊登了。别看《绿豆吟》这篇小小的文章,刊登在《陕西日报》上也只不过像豆腐块儿一样大小,让人不起眼,可是它的刊登对牛德草的鼓舞可不小,它让牛德草奇迹般地看到了自己的才华与生长点,坚定了他要以念书、学习写作走自己人生道路的信念。同时,这篇文章的刊登也让庙东村的人惊叹不已,他们交口称赞牛德草是个人才,甚至都会觉着庙东村有个牛德草是他们的骄傲。可是牛德草的母亲刘碧霞对此事却置若罔闻,大不以为然,看不出来有任何喜悦,每逢有人在她跟前用这事来夸赞她家牛德草时,她并不像已往那样容易激动,总是淡然一笑置之,无所谓地说:“农村娃娃嘛,你说,写那些烂文章能顶啥用?能当饭吃还是能抵衣穿?这年头儿,说不定给他带不来好处,还会给他惹来麻烦的呢—你不看那些右派分子,哪一个不是念书多,文章写得好的人?庄稼户人娃娃嘛,念两天书,识上几个字,能看得住门户就行了;谁还指望他当官呀么为宦呀?你放心:他成不了龙,也变不了虎。”
  现在,在刘碧霞的眼里,当务之急是如何能让他们一家三口人填饱肚子—这才是实实在在的迫在眉睫之事。民国三十一年,河南发黄水的事把她看怕了,那没吃的,真是人吃人的年馑。那年的一幕幕惨景,她至今记忆犹新,那些吓死人的场面时不时还在她的脑子里晃来晃去,搅得她在这粮食困难时期总是忧心忡忡。她看见村里有的人在家里日子实在熬不下去了,就偷着出去到外地讨饭,结果没过三两天就被当地的收容站给抓住送了回来,心里想,新社会全国一盘棋,到处都是统一的,你能往哪儿跑呢,你又能跑到哪儿去呢,你就是跑到天尽头,结果还不是共产党领导的?还不得被抓住遣送回来?到头来还不只是白忙活一场?再说了,离家三步远,另是一层天,好出门不如瞎在家,在自己家里怎么都好凑合,一旦跑出家门那可就不一样了—人啊,千万别往出跑。但她也不就是在家里听其自然,硬撑着挨饿,她无时无刻不在想方设法使她一家摆脱饥荒,熬过眼前这个困难时期。她偷空儿一个人悄悄地跑到离庙东村有几十里路远的渭河滩,摘那里长着的野绿豆,捋那里的稗子,弄回来把它焙熟、捣碎,搅在从集体食堂打回来的饭食里,凑合着一家人充饥。这时人民公社的集体食堂再也不像初开始那样大方了—吃饭不定量,你能吃多少就吃多少,尽饱供应—而是按人定量供给:十八岁以上的成年人一月十五斤口粮,未成年人折半。到后来食堂里连馍也都不再蒸了,一天到头就是开两顿饭,怎奈食堂里做的那饭稀糊糊的,用筷子连夹都夹不起来,根本就不顶饥。就这样食堂管理员还是每顿根据各家人口的多少,用瓢量着给打饭。人们也还常不常为打饭时管理员手中所掌的瓢,舀得满与不满,端得平与不平而和管理员发生争执。为了杜绝社员在吃饭这件事上投机倒把做手脚,上边派下来的工作组每天一到吃饭的时候,就在巷道里来回转着巡视,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每一家人的屋顶,窥视谁家的灶房烟囱在冒烟。因为冒烟就说明他家在开小灶,就会被认为是想复辟变天,走资本主义道路,就得被当作封、资、修的典型,揪到社员群众大会上挨批判。
  在这样的情况下,要说还是刘碧霞精明。她遭过年馑,有经验教训,历来把粮食就看得至关重要。早在前几年村里实行粮食统购统销时,她就预感到粮食以后要紧缺,所以当牛保民响应党和政府的号召,把家里的所有粮食都拿出来要卖给国家时,她就背着牛保民偷偷给自家留了几石小麦。后来人们的吃粮就越来越紧张了,这时候,家里没粮的人,自然饿得着慌,然而刘碧霞手里有点粮,同样也是心里熬煎得不行。粮食藏在家里不敢明吃不说,时刻还害怕一旦被生产队干部或者工作组的人发现了而给她连窝掏—招灾惹祸。她实在没辙了,就只好乘夜深人静的时候,在自己居住的那间厦房里的炕沿前挖了一个深坑,把家里那两口大水缸埋在里边来藏粮食。为了防止水缸返潮,她在水缸的底部和周围都铺上了两层厚厚的牛皮纸,然后才把粮食倒在里面,缸口盖上块厚厚的木板后,再在木板上垫土,用青砖把地表面铺得和周围其它地面一模一样。她把粮食就这样给藏起来了,不知底细的人是绝对发现不了的。
  不过,就这样,她还是很不放心,隔一些日子就要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把这块地刨开,看看里面所藏的粮食,有没有霉烂变质,同时取出来一点儿,用杵臼捣成碎末,掺在从集体食堂打来的饭里,放在锅里悄悄焖上一小会儿—当然这样做是绝对不能让烟囱冒烟的—以供家人苦度荒年。故而她家的饭相对就要比别人家的饭耐得住饥一些,营养也多少要高上那么一丁点儿。在这段日子里,好多家的人都因营养严重缺乏而得了一种浮肿病,然而她和丈夫保民、儿子德草虽然也都饿得面黄肌瘦,明显营养不良,但好歹却都安然无恙,没得什么病症。村里人不知内情,单是从表面上看着牛保民一家日子过得安安宁宁的,不像他们家这个人身上软得撑不住了,那个人又饿得起不来了,于是都夸刘碧霞过日子抠得细,会理家。刘碧霞内心里虽然也为自家由于自己的谋划而在这粮食困难时期勉强能熬得住有一丝欣慰,但也有许多她说不出的难处和担忧—眼看着自家所藏的那一丁点儿粮食一天天吃,一天天少,而自己却没有丝毫让其增加的门路,谁知道这样的日子熬到哪一天会是个尽头?粮食总会有吃完的那一天的,一旦要是吃完了那可该怎么办?再说这粮食放在瓮里,埋在地下也不十分保险,不可避免地在返潮,返潮得久了自然就有变质霉烂的可能。
  又是一个更深夜静的时候,刘碧霞放心不下自己所藏的那粮食,就又一个人小心翼翼地把卧室炕沿前边铺地的那青砖一块一快地撬了下来,悄悄地刨开下面的地—她轻手轻脚地干着这一切,尽量不让其发出一点儿声响。她轻轻扒拉去所刨开的垫在砖下面的那一层薄土,揭开盖在缸口的那块厚木板,又取掉苫在缸内粮食上面的一层层牛皮纸,一手掌着煤油灯,一手刨着缸里那一粒粒金黄的麦子,仔仔细细地查看着。这些麦粒这时候在她眼里分明就是一颗颗闪着金光的珍宝,是一颗颗救命的灵丹妙药,她对它爱惜得简直用语言就难以形容。然而当她刨着刨着,正在一掬一掬地掬在手里欣赏那些粮食,陶醉在一种说不出来的幸福里的时候,伸进粮食缸里的手忽然觉着粮食深处的温度有点儿不对劲儿,于是猛一吃惊,用手加紧就往粮食里面刨。这一刨,她所刨出来的麦子就不再是黄朗朗一粒一粒的了,而是一团发霉变质,粘在一起并且热烘烘的麦粒块子。碧霞眼看着这一块块因受潮而发霉的麦粒块子,心都快要疼烂了:“自己冒着天大的危险,不顾一切留下来的这丁点儿粮食现在竟然因为没有地方藏,而在埋在地底下的瓷缸里,返潮给霉烂了—这可该怎么办呀?把它倒腾出来放在太阳坡晒晒吧?那又怎么敢呢?那岂不是在玩‘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把戏吗?如果那样肯定立马就会被人发现,把自己弄到批斗会上去批判,那不是没麻烦自找麻烦?眼睁睁就让它这样继续霉烂下去吗?那岂不也同样是在用刀子一下一下捅自己的心?”她没辙了,既心疼又作难地捧着一掬霉烂变质的麦粒所黏结成的块子,禁不住就低声啜泣起来,伤心的眼泪流得满脸都是—这真是天高地迥,号呼靡及啊。
  尽管她的哭声很小很小,小得在窗外是谁也根本都听不见的,但时间长了,最终还是把今天(星期六)从学校回来取馍,现在睡在炕上的那个宝贝儿子牛德草惊醒了。深夜里,牛德草正在酣睡中,突然似梦非梦、似醒非醒地听见有人似乎在不住地一个劲低低抽泣。一开始,他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后来很快就又觉着很奇怪,不由得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一翻身给坐了起来。当他猛地看见炕沿前的地被刨得一片狼籍,更可怕的是炕沿下竟然还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埋了两口大瓷缸,每口缸里都放着不少的粮食,而他妈不知为什么双手捧着一掬麦子坐在旁边伤心得不住哭泣的时候,就吃惊得失声叫了起来:“妈,你这是在弄什么?”牛德草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失声这一叫,差点儿没把猝不及防的刘碧霞魂儿给吓掉。她赶忙蹿上去捂住牛德草的嘴说:“好我娃哩,贵贱不敢声张,这事如果泄露出去,你妈我就不得活了。”牛德草这时也清醒了过来,缓缓地分开了刘碧霞捂他嘴的手,压低声音,惊恐万状地问他妈:“妈,你做这不是严重违反国家粮食政策的事吗?这要是万一让工作组发现了,那可不得了啊!”碧霞连声说:“妈知道,妈知道。你妈咋能糊涂得连这一点都不知道?实话告诉你,你妈我比你经过的事情多得多,不这样妈实在没办法呀?你想想,如果你妈不冒险这样做,咱们一家三口能熬过眼前这一劫吗?妈这也还不都是为了咱这个家吗?你以为你妈愿意这样一天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一切还不都是被硬逼出来的?你看看我冒多大危险,偷偷留了这么一点点儿救命的粮食,到现在没地方藏,只好把它埋在地底下,如今还因放它的缸返潮而霉烂成这个样子了。你说这叫妈该怎么办呀?”说着她就又哽哽咽咽地哭了起来。牛德草听他妈这样为难而凄惘地说着,虽然心里还是不大同意他妈的这种不符合国家政策的做法,但也似乎能体谅他妈这样做的苦衷了,努着个嘴,喃喃地说:“那我也没办法。”刘碧霞哭丧着脸,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唉,真把人能给作难死。”她再也想不出别的什么好办法来了,只好就眼巴巴地看着自己费尽心机所藏的这点儿粮食,埋在地下的大缸里,就这样一天比一天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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