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我往矣(下)-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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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过几步路的距离,却因为他缓慢的步伐,竟走了一刻钟,不觉四顾,发现军营里的士兵落了眼中的甚少,多半却是在营中歇息,忽然就明白过来,必定是夜里潜袭,白日却作了闲散松懈的模样,这是要掩人耳目,迷惑敌人么?想到敌人二字,心里又是一丝疼痛。
到了营中,他并不进帐内,便转身回去,我瞧了他的背影,心里好不酸涩,为什么他的一言一行,总叫我更加想念木预,人的心如此狭小,我只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却要背负着沉沉内疚与不忍,上天为何这般残忍,便是决绝地想念也不能吗?
“姑娘!”身后传来一丝轻唤,转了头却是彩烟,从她忧心的眼神,我便知道自己现在的神色多么黯然,忙扯了嘴角,笑了说道:“刚从皇上的营中回来!”
她点了点头,又看了看天说道:“这不过晌午的时分,怎么天色这么阴沉?”
我不禁也抬了头,也觉得有丝诧异,天空云层一袭压过一袭,漫无边际连绵不绝,竟有些像要下雨的模样。不过北方冬日下雨的次数真是屈指可数,也不放在心上,直返头朝她说道:“进去吧!”
她点了点头,一面与我一同进帐。帐内却是徐大夫正在与离离说话,见了我们,他只是点头笑了笑,一面又收了药箱,便要出营帐,我顺手替他掀开帐帷,他恰巧抬头望在,一面喃喃自语:“这几天恐慌怕要有一场雨!”
我心里不觉暗暗附喝,不料他又转头看了我一眼:“姑娘的脸色不太好啊!”
我只是笑了笑,也不回答,他也淡淡一笑,一面俯身出了营帐。
“寺玉,徐大夫说些什么呢?”叶离离瞧见了,不禁问道。
我一面走向她,一面笑了说道:“说天气,天色不好,怕这两天要下雨了!”
“要下雨了?”她听得也重复了一声,眼波不觉轻转一番,仿佛在思量着什么。我不禁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想什么呢?不要劳神思虑,让宝宝受了影响!”
她听得才展颜轻笑,佯作受教的模样:“知道了!”
得了空闲时,我才告诉彩烟,沐大人与他此时应是安然无恙,不必担忧!
只是从昨夜开始,一连三宿,营中都有军队半夜潜出,第二日又回来!我夜夜听着马蹄声,心都绞成一处,于是每日都去皇上的营中,企图从他的神色中瞧出端倪,至少知道他们是否安然。而他依然让我服侍更衣起居,陪了身旁磨墨倒茶,有时候恍惚间会以为自己在景阳宫中,他还是那个殿下,而我依旧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宫女。
四十六
只是从昨夜开始,一连三宿,营中都有军队半夜潜出,第二日又回来!我夜夜听着马蹄声,心都绞成一处,于是每日都去皇上的营中,企图从他的神色中瞧出端倪,至少知道他们是否安然。而他依然让我服侍更衣起居,陪了身旁磨墨倒茶,有时候恍惚间会以为自己在景阳宫中,他还是那个殿下,而我依旧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宫女。
这日,和前两日一样,一早便去皇上的营中,至营外便听见里面有声音,不觉又止步凝神倾听。
“此处是兵力最薄弱,这几夜的刺探偷袭,已引起敌军的注意!”
……
“所谓不得不与我战者,攻其所必救也!这招以实击虚,朕不信不能将隘关重兵引开!” 这是皇上的话,“张辅的大军现在在何处?”
“五万大军驻扎乐安城外,其余已在返程的路上!”
……
先前是断断续续,而到此处一片缄默无声,虽然我不懂兵法,但也知道他们这些夜袭的目的,故意打草惊蛇,声东击西,将关隘重兵引至旁处,而张大人的军队又悄然返回,一面暗渡陈沧,让其腹背受敌。
想到此处,我只觉背脊上一阵凉意,不再想要进这营帐,那营中所有的人都在处心积虑,谋划运筹去要了他的性命,一直想逃避去思量的事终于要摆了眼前,如若木预输了,便要陪上性命,便要死去,死去这二字烙了脑海中,只觉胸口紧一阵缓一阵的疼痛,不觉狠狠咬住了下唇,一面有些踉跄地回了营帐。
至自己的帐口,把守的侍卫仍然伫着,我咬了咬牙,缓了缓脸上神色,方走近了,这些话不打算叫彩烟知道,徒劳担惊受怕又有何用处,我原本就是个知道结局的人,悚怕惊心的日子已不是一日两日了。
“不!!”心中一阵剧恸,喉间却如被封锁一般发不出声,正不知所措,蓦地就惊醒了,依旧昏暗的帐顶映入眼帘。
随后便是离离担忧的声音传入耳中:“寺玉,怎么了?”
原来是作梦,还有些恍惚,半晌才转过头看向她喃喃道:“做梦了!”
她一面伸手替我擦拭早已冷汗淋离的额头,一面安慰我道:“日所有思,夜有所梦,你呀,一定是心里太过忧虑了!”
是太过忧虑吗?我暗暗自问,其实心里再清楚不过,不觉叹了口气,看她睡眼惺忪,恰在此时帐外传来更声,应是子时了,便强笑了说道:“把你吵醒了?”
“没有,白日睡得久了,夜里也睡不着!”她只是笑了笑答道,目光却有些迷离,那丝困倦自然落了眼底。
“你不想睡,宝宝还要歇息呢,还是继续睡吧!”一面说着,一面起了身,便要将她搀扶回软榻上。
将她安置好,又小心地捻好裘褥,毕竟是冬夜,寒气甚重。也幸好是冬季,怀着孩子的人更不适炎热吧。她清柔的眼睛还逞强似地睁着,随着我转来转去,倒像个孩子似的,不禁俯下身子,轻声说道:“好了,闭上眼睛,晚安吧!”
“什么?”她听得不解。
“没什么!好好睡觉吧,杨夫人!”故意抑扬顿挫地唤出她的称呼,一面笑了:“明日杨大人要是见你脸色不好,又该来责怪我了!”
她不置可否,只是笑了笑,终于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不出一会,便听见她轻匀的呼吸声,已经睡熟了吧。这才起了身,披了裘襟掀开帐帷,守在帐外的内侍已换了夜里值勤的人,我径直走了出去,不理睬他有些惊讶的神色,他离我几步的距离,紧紧跟随。
慢慢踱到烽火吊楼处,可以凭阑远眺,无论何时,都要面朝南方,一派陌陌平原,斜月远堕余晖,夜半清霜缭绕,望不断几许路程,终是什么也看不见。
脑海中不禁闪过刚才的恶梦,在这营中呆了许久,虽常常夜半蓦地醒了,却还未这样梦枕惊回,许是白日听到的话,教我的担忧又添了几份么?睁着眼睛用尽力气地远眺,所谓望眼欲穿便是如此吧。木预,我好想见你,又不敢奢望,只怕一见再不能放手。自己的余生不知还有几日,不知道留在你的身边是对是错,可是无论在何处,心心念念的人只有你。语已尽,情未了,虽然日日夜夜不得耳鬓厮磨,思念却可销骨噬髓,这样的心思,希望你可以明白。一低头,又想起你的宠溺浅笑,温暖怀抱,一伸手却只能触到冷冷的虚无,伤情处,却是望不断。
这日再无大军半夜潜出,怕是先前几日的夜袭起了预料的效果。听杨溥说,沐王府善于制造火器,火铳营兵力强悍,如今大军占据势高向阳的隘口,背后天然陡壁做了屏障,皇上的大军若是正面袭击,着实不利,所以要等张辅兵力回遣,迂回攻破后防,将其引至憧望狭道,才能与之交锋。而沐大人虽然坚守有道,却也难于主动出击,所以二军此时有些僵持不下。我听得不太明白,只暗暗存了侥幸的心思,直希望这仗分不出胜负,永远僵着才好。
而这样的妄想只是半日便被击碎,刚过午时,杨溥还在帐内陪着离离说话,忽然号角吹响,战鼓击鸣,他听得脸色一变,一面掀开帐帷出去,我心里一紧,正要跟了上去,却教守在帐外的侍卫一手拦住。
因为焦虑,不觉提高了声调朝他说道:“这是做什么?”
他脸上露了丝难色,却又斩钉截铁地说道:“皇上有令,营中若有战事,姑娘不可离开这营帐!”
我听得一愣,又有些无措,瞧了他肃穆正色的模样,只能恨恨地瞪着,引得他低头说道:“属下是奉命行事,得罪了!”
这话又让我恍悟,他是不可能放我出去,只能站了营帐敞口处,却见外头的士兵并未慌乱一团,落了眼前的还是井然有序,又见有副将率了一队人马从营中匆匆掠过。
“寺玉,怎么了?”叶离离已站了起来,倒是她神色最镇定。
“姑娘!”彩烟早已站了我身后,脸上也是忧心忡忡的神色。
我看了她二人,又瞄了那侍卫一眼,他至始至终目不转睛地盯了正前方。于是拉了彩烟往帐内走,朝叶离离说道:“不知道,不过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又拉了她坐下:“不用担心!”
“我不担心” 她却笑了笑,一面将手搭在我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倒是你,脸色这么难看!”
我只好强笑了笑:“打仗总是让人心里有些害怕!”
三人各自揣着心思,不禁沉默了起来。凝神倾听营外,却没有什么动静。
约模半个时辰,杨溥却又折了回来,脸上神色已是寻常,见我们三有些凝重的表情,只是笑了笑:“没事了!”
“刚才………?”不待我询问,却是叶离离开口问道。
“有敌军偷袭,不过并未得逞!”他径直解释道
“那敌军呢?”我犹豫了一下,才问道。
“是一队精锐骑兵!” 他深看了我一眼,继续答道,“却有些鲁莽,竟然只捣主营,不过交锋数下便撤了,撤得很快!”
我暗暗舒了口气,心里清楚无需担心,就算是偷袭也不会是他率兵前来。从此以后,这样的事会越来越频繁么?直至两军正面开战,又要死伤无数。最重要的,便是他二人战场相见,我已不敢深想,不觉闭了眼想要将这念头撂出脑海。却听得叶离离开口说道:“直捣主营,难道是冲了皇上?”
杨溥不置可否,只是保持沉默。叶离离却又开口说道:“皇上的营帐更应多派侍卫把守,以防万一啊!”
我不禁抬头看了一眼离离,只觉这一会她的话倒真多了些。
这仿佛只是个小插曲,到了傍晚营中早已是一派平静。只是天气却剧变,前两日天空便积云层层压集,仿佛都是聚了此时,真应了那句山雨欲来风满楼,北风呼啸,肆虐张狂,夜幕像是硬生生地被扯下,又过了一会,忽然一阵雷声蓦地落下,起初雨只是淅淅沥沥地下着,雷声渐止,雨势却越来越滂沱,终于倾盆而泻,满目生烟,都是湿泽一片。
士兵都得了令回营帐内避雨,篝火早被熄灭,掀开帐帷,营中就忽然昏暗一片,月亮躲进云层,偶有闪电掠过,只将那帐顶映得雪亮。
我们呆了营中,地上湿气甚重,担心离离着了凉,忙将她安置在榻上,又用襟褥裹得严实。这才坐了下来,彩烟又倒了热茶,让她暖暖身子。将烛台搁得近了,仿佛也能从这小小的火焰中汲取一丝暖意。
一面随意抬头,却迎上叶离离莫名复杂的目光,不禁笑了问道:“怎么了?”
她摇了摇头,却是笑了笑:“寺玉,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当然记得,我心里暗暗答道,一曲琵琶如泣如诉,如梦如烟,又不失圆润清绝,将我这不懂乐理之人引上了乐舫,不禁笑了说道:“离离,你好像欠我一首曲子呢?”
她听得明白,笑着点了点头,一面又有些伤感:“希望还有机会为你奏一曲!”
我不置可否,只坐回了榻上,一静默下来,不觉倾听雨声,在北方这样的大雨实在是罕见,又是干燥温熳的冬日。很久以前,在南京的如是阁里,三月梅雨时节,倒常常隔窗听雨。隔窗听雨,江南离我们实在太遥远了,不禁暗暗叹了口气。
“痛!”离离忽然低喊了一声。
我听得一惊,慌忙上前,灵儿也紧张地冲了上去,一面唤道:“小姐,怎么了?”
她脸上尽是痛苦的神色,正咬了下唇,一手抚在腹上,一面呻吟道:“痛,好痛!”
我吓得有些惊惶失措,双手都不知要搁了哪里,也不敢碰她的腹上,强镇定下来,忙返身便要出营帐,却被彩烟叫住:“姑娘!”
我止了步子返头看她,她已匆匆上前来:“外面还在下雨,姑娘不要乱走,我去寻大夫!”
说着,便冲出了雨中,我瞧着又是一阵跺脚,帐里的担心,雨里的也不省心。返头看了离离,
四十七
,她一面痛得眉头拧成一处,一面又强咬着唇唤道:“杨溥!寺玉!”
灵儿已是吓得要哭了出来,一面说道:“小姐是要见姑爷!”
我慌忙点头,便要返身出去,不料手被离离拽住,她摇了摇头,又指了指营外。我知道她痛得不能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