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我往矣(下)-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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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一面将他扶至马上,他忽然反手一拽,要将我拉上马,我只是用力地要抽回手,若是平时,我定是不得挣脱,而他此时却是孱弱无力,眼睁睁地看着我后退几步,目光里却是迷惑,还有因伤口疼痛的隐忍。
我只作不见,再朝杨尚唤道:“快上马!”
杨尚却是一阵踌躇:“姑娘你!”
“快上啊!”我没有时间与他解释,只是推了他一下。
“把她带走!”马上已是气若游丝的他却是咬牙切齿地命道。
我不敢抬头看他,只能冲了杨尚疾言成色地恐吓道:“你以为带了我,还逃得了吗?他若死了,你家主子就趁早死了心思,什么都别指望了!”
他听得一愣,却是立刻回复神色,脸上一阴,即刻翻身上马,又朝身后喝道:“全军撤退!”
木预却是恨恨地瞪了我一眼,用尽了力气落了一句话:“每一次留给我的,都是不能离开,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那些骑兵得了令,急忙抽身撤退,不消一会,便都随了杨尚,渐退渐远,慢慢消失在夜幕中。这场厮杀终于终束,雨早已停了,空气中却是泥泞气息夹杂着血腥。脑海中回荡着他最后撂下的话,心神俱散,是呀,从策马折回那一刻,我就不再打算随他离开,一低头,身上的衣裳处处血渍,多是他的,那有些恨意的话,倒让我放心,未中要害,才有力气说出这样的话吧,不禁苦笑一番,只是笑着笑着,又不觉眼里一热。
“你还要伫到什么时候!”身后传来这声冷若秋潭的话,不用返头也知是他。
要面对的,依旧无法逃避,如今我们也该有个了断交待。这样想着,却听到他继续冷冷地说道:“利用朕的感情,护他周全,倒像是你会做的事情!”
我只能一声苦笑,一面要站了起来,不料身上没有力气,一时竟站不起来,暗暗思忖,这一夜的折腾,好像把我这一世的精力都耗尽了,事已至此,就像紧绷的弦蓦地断了,一张一弛也永远失了韧性。
半晌不回话,又纹丝不动,方让他有一丝诧异,他踱到我的面前,见我神色迷离,目光已是三分涣散,脸上才变了色,有些慌乱地俯了身子,晃着我的肩处:“寺玉,寺玉!”
我只觉面前有好些个皇上,晃晃荡荡,如影交错,头越发地昏沉,眼睑像山压下般沉重,一面闭上了眼睛。
这一昏沉,不知又是几个日夜。
等到睁开眼时,只见有人俯在榻上,一面握住我的手,一面侧头睡着,我抬头一看,却是彩烟,这一稍稍起身不觉扯动她的手,她蓦地惊醒,睁开眼便迎上我的目光,脸上露了欣喜若狂的神色,一面紧紧拽着我的手:“姑娘,你醒了!”
我点了点头,想要扬唇一笑,却见她竟然笑着笑着,落了眼泪,不禁也有一丝酸意,忙伸手要替她擦拭一面说道:“不要哭啊!”话一脱口,自己也吓了一跳,声音竟这般沙哑。
她有些羞赧,一面点头一面自己拭去眼泪,又见我被自己吓着的模样,忙说道:“姑娘发了高烧,已昏迷了四天,嗓子定是烧坏了!”
已经昏迷四天了?我听得都有些心悸,再看向她憔悴的神色,不觉有些愧疚:“这几日是你守了我身边么?一定累坏了!”
她只是笑了笑,一面摇了摇头:“姑娘一日不醒,我也放不下心!”
正说着,帐帷被掀开,却是灵儿正俯身进来,她一眼望见我,脸上也是一阵惊喜,忙上前说道:“姑娘醒了?”
我点了点头,却是累得不愿多言。
“我这便去告诉小姐,省得小姐还担心得要命!”她自顾自地笑着说,一面转身又出了营帐。
昏沉了四日,竟是一点知觉都没有,阖上眼的那一刻,竟以为自己再没有力气睁开眼,我的这个身子,虽是破败不堪,倒很有几份韧性,不觉自嘲地笑了笑。
彩烟仿佛知道我心中所想一般,却是笑了说道:“姑娘这次昏迷,高烧不退,又没有一丝知觉,真要教我们吓坏了,只有那随杨夫人一起来的徐大夫,却是不慌不忙,断定姑娘一定无事,还说四天后必能醒来,不料今日,姑娘果然醒来了,那大夫倒真是医术高明!”
徐大夫么?我暗暗念叨着,不禁开口问道:“那大夫还在吗?”
她点了点头,笑了说道:“当然在!姑娘未醒,他哪能走,皇上下了令,御医营里的大夫要日夜候诊着!”
我听得才放了心,正说着,却是叶离离在灵儿的搀扶下,远远望见我,脸上却是莫名神色,倒像是悲喜交加。又缓缓走了进来,小心地坐了榻前。
“离离!”说了几句话,嗓子反而好些了,她点了点头,一面握住我的手,却是返头朝彩烟说道:“是不是该去请大夫来瞧瞧?”
彩烟才一副恍悟的模样,忙点了头,一面转身出帐。她又朝灵儿看了一眼,灵儿却是得了什么示意一般点点头,又返身要出去。
“等等!”离离却又唤住她,一面指了案上的茶盏:“替寺玉倒杯茶吧!”
她忙至案前,倒了茶水,一面小心端了过来,叶离离接过手才说道:“你出去吧!”
等到灵儿出去了,她才转过头来,一面将茶递给我:“嗓子斯哑成这样了!”
我接过茶水,这才觉得口渴难奈,一口气便喝尽了,才将杯子递给她,一面笑了笑:“好多了!”
她眼里却是一阵疼惜,一面接过瓷杯,看向我,却是欲说还休的模样,而我心里也有话想要问,不觉两人异口同声:“寺玉!”
“离离!”
她摇头失笑,一面指了我:“你先说吧!”
我吸了口气,才开口道:“离离,那晚是你安排的?”
“是,这倒是我想要问你的!”她径直点了点头承认,一面又转了话问我,“你为什么不走!为什么还要留了下来!”
这话如今倒是我的痛处,因为不能解释,但迎着她殷切的目光,想了想才说道:“因为走不走,都没有了意义!”
“为什么?”这答案自是让她不解,说了与没说倒是一个意思,她不依不饶地继续追问道,“不是想念得要疯了吗?不是这一生一世就只要他吗?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
四十九
我只能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此时倒露了决绝的表情,绝口不谈。这样执拗的举措让她有些泄气,她定定地看着我,似乎想以目光探究我内心里藏着的答案一般,半晌,平日柔媚若秋波的眉目一转,忽然开口问道:“寺玉,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事情?”
“什么?”她这一声突兀的询问教我心底莫名不安。
她想了想,却又是摇了摇头,半晌才开口说道:“我只是想起,你曾说过,有些事情,你比我们知道得更多!”
我蓦地一愣,转而想起杨溥被逮进诏狱时,为了让她安心,而一时语快透露了一些历史,竟教她记了心上,只是见她也是猜测的神色,便不动声色,只是笑了笑道:“我知道的,不过是我自己的心意!”
她又是一脸怜惜,叹了口气一面握住我的手,缓缓说道:“寺玉曾经说过,自己的感情,不能在一旁等着,而要守着!”
很多年前说过的话,数载之后依然如此,有些话经得起时间的洗涤,无论星月沉沦,都不会低落。只是需要我守着的已不仅仅是感情。又听她继续说道:“算了,我是瞧不明白你的心思,只是……!”
“只是以后,你再也不要为我做这样的事了!”我忙接了口,打断她的话,“你已不是独自一人,你有丈夫,他是皇上的臣子,你若走错一步,教他怎么面对皇上,而且,!”
我顿了顿,又看向她越发隆圆的小腹,接着说道:“你们还有一个快要出世的孩子!这样的幸福,是耗尽你的十载如花似水的年华才换来的,怎能不好好珍惜!”
她顺着我的目光,低头看了自己的腹处,一面抚摸着,一面又抬了头看我,半晌只是低低地唤了一声:“寺玉!”却没有旁话,那一丝哽咽却惹得我也是好一阵心酸。
相看无语凝咽,却教帐外的脚步声打断,一齐转头看去,却是灵儿掀开帐帷,而俯身进来的便是那徐大夫,彩烟也尾随身后。
灵儿引了大夫走上前来,彩烟忙将椅子搁了榻前,请他坐下。他一面拂了拂长袖,一面点头坐了下来。
却不急着替我把脉,认真端详打量我的脸色,半晌自顾自地点了点头,却是朝了叶离离说道:“恐怕得仔细诊断一番,还请夫人和两位姑娘回避!”
彩烟有些不解,却是看向我,我笑着点了点头,示意她听从大夫的话。叶离离也起了身,灵儿忙上前搀扶,只是一会,帐内只剩下我与大夫两人。
待脚步声渐远,他才看向我,一面伸出手,侧首把脉,脸上神色却是认真专注的。
“思虑气结,欢喜过度,惊恐忧伤,怒则气上!”他不紧不慢地说道,“姑娘一夜之间,这忧思喜恐,倒真是一一经历了一遍!”
我听得只能苦笑,他早是知道的,何必又再说上一遍。
他也笑了笑,一面踱回案上,便要开药方,一面说道:“话还是老话,若不放下,无药可治,而且病情越来越糟糕了!”
药方写好后,又踱至我的榻前,将药方递给我。我接了手中,却是看也不看,一面问道:“我的病情,你可与皇上说了?”
他点了点头:“皇上问下来,当然要说!”
“是吗?”我不禁皱了眉头,又不死心地问道:“连医治的法子也说了?”
“医治的法子?”他也皱了皱眉头,迎上我询问的目光,却又笑摇了摇头:“没有!”
我听得心里才舒了口气,脸上不禁也露了丝放心的神色。
“怎么?姑娘如今想试了吗?”他却依旧笑了笑,一面收拾药箱,却是头也不抬。
“真的可以忘记吗?”我还有一丝怀疑。
“可以!”他虽是轻轻地阖首,却笃定沉稳,又抬头看了我一眼,加了一句,“忘得干干净净,就像是新生婴儿的记忆,一片空白!”
虽是希望的效果,我的心里还是莫名地一颤,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点了点头:“好,大夫可以将药给我?”
“当然可以!”他笑了笑答道,“药制出来就是救人用的,既然姑娘正是需要它的人,当然是赠给姑娘!”
说着,既然又翻开药箱,在最底层抽出一个屉几,里面装着一个玉色的小瓷瓶,他将它取出,又自顾自地看了一眼,喃喃道:“倒底有需要你了!”
这才递给我,只看这瓷瓶,瓶身光滑,色泽圆润,浑然天成,倒像是上好的玉般。他仿佛看出我的心思,却淡淡地说道:“这里面的药,也是无色无味,服用过后,于身体无害处,只是记忆会一点一点地消逝,不足十日,一切前事都不再记得!”
我将它握了手中,却如握了千金的份量,心里更是沉重不堪。
他已将药箱又收拾好了,却是站了起来:“药方也开了,不过是怡神缓怠,只是让姑娘身子舒适些,药还是要先服着!”
我点了点头,一面朝他笑了笑:“谢谢!”
他不置可否,也是淡淡地笑了笑,只是转身掠过的一眼,却是有些莫名深意。
待他走后,还来不及松口气,帐帷又被掀开,却是彩烟已经进来了,径直坐到榻前:“大夫看过了?”
我点了点头,一面将药方递给她:“按这个抓药吧!”
她接过药方,立刻便转身要去抓药,我低头一瞟,身上早换上了干净的衣裳,不禁将她唤回:“彩烟!”
“什么?”她返身问道。
“我的衣裳呢?”脱口而出后,又觉不详尽,忙加了一句:“就是那日,那件脏衣裳!”
她侧头想了一会,才笑了笑:“这几日未得空,只将它搁了一旁,还未送去洗,姑娘想要穿,我立刻拿去!”
“不是!”我忙摇了摇头,“把那衣裳给我吧!”
她虽然有些不解,却点了点头,返身朝屏风后走去,只是一会,便将那衣裳翻了出来,一面递给我。
那不过是一件淡兰色的襟衫,衫摆好些泥泞污垢,将它小心展开,胸前处却是血渍斑斑,彩烟看得也是一阵皱眉,不禁开口道:“怕是洗不掉了,不若替姑娘扔了吧!”
我却摇了摇头,一面指了那污脏之处:“将这里洗干净便好,替我留了下来!”
她点了点头,一面接过衣裳,转身便出帐去。
那血渍都是他蹭上的,不知道他伤势可好了,那日见到一箭射去,只觉心里空空荡荡,一时间竟忘了痛是什么滋味。如若不是那一丝颤栗,那一箭是否要穿膛而过,皇上的杀心竟已到这地步,张开手,端倪着手心里的瓷瓶半晌,不觉已将唇咬得溢出一丝血腥味。
这一病又在榻上躺了数日,每日的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