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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

犹大之裔-第2部分

小说: 犹大之裔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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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样。小孩的力量竟也能如此巨大。

我对她微笑,抚摸她的脸。“别害怕,泰亚,别害怕。”即使我非常伤心,还是从我知道的许多歌当中为她哼了一首,熟悉的音乐能让她稳定下来。

泰亚的眼神涣散。

死神离开她的躯体,带走了她的灵魂。

比起我,她会抵达一个更好的地方,这点我毫不怀疑。

我合上她的眼睛。安格勒医生站在我身旁,做了个简单的手势,制止一个已准备好要使用电击的好胜的助理医师。这是我始终尊敬这位主治医生的理由。他在治疗上倾注热情,却也清楚自己何时输掉战役,必须放手让病人不再受折磨。

“我不明白。”一位医师讶异地说,“状况看起来那么稳定,何况用了新的药物……”

安格勒的脸僵硬不动。那是全然无助的表情。

我再也忍不住地落下泪来,沉溺在失去无辜年轻生命的悲伤中,渴望愤怒很快回到我身上。

要是有人看到我站在床边,可能会以为我是泰亚的妈妈、阿姨,或某个亲近的亲戚,那样说也完全没错。我觉得自己与死者紧密相连,我陪伴他们走过这辈子只走一次的一段路。那经历有点独特,也把我们联系在一起。

几分钟后我又恢复镇定,站起身来。这时,我才放开小女孩的手,拿手帕擦掉眼中与脸颊上的泪水。我知道脸上的妆毁了。总是如此。

安格勒与他的白色军团继续移动到别的地方,也许有新的急诊或是要去完成医院的死亡例行程序,填写报告。病人死于癌症恶化,不能忘记死亡时间,而且绝对不能写上“意料之外”,否则会引起检察官的注意。

我停在门边再次回头,注视着泰亚手里抱着泰迪熊躺在那里的模样。我还感受得到她手指的触感,皮肤上仍清晰可见她留下的指痕。这真令我羞愧。

我走到护士休息室,里面因震惊而一片寂静,夜班护士显然已知情。

“请用,萨柯维兹护士。”桃乐丝迎上我,递来一杯茶。那是我们之间的仪式,七年来一直如此。

“谢谢。”我厌恶自己的声音变得鼻音很重。那样的声音对女生来说异常低沉,不过倒也还算清楚。只是流过该死的眼泪后,声音听起来像闷在洒水壶里讲话似的。我在茶里加了许多糖与牛奶。

泰亚的父母从走廊上匆忙跑过。

“我通知他们了。”桃乐丝说。她站起身走出去,委婉地告诉他们女儿的死讯。这是我们两人之间的分工模式:我陪伴临终者面对死亡,她陪伴家属面对悲伤。她处理得比医生好,所以私底下全交给她处理。

我一口一口啜着茶,试着整理思绪,眼前却浮现泰亚可爱的小脸。那张脸至少会跟着我一个星期,毋庸置疑。孩童之死带给我的悲伤远胜过成人。

我已完成在肿瘤科的任务,目前没有其他即将告别生命的候补者。我看看挂在门上方的钟,时针指着一点零一分。我的第二项工作即将开始。

我把杯子放回桌上,起身走到门口,桃乐丝刚好进来,眼里噙着泪水。走廊上传来女人绝望凄厉的哭声。

“我完全不知道你怎么能忍受死亡,萨柯维兹护士。”桃乐丝消沉地说。“看到家属与他们的痛苦,我也会跟着嚎啕痛哭好几个小时。”她将手伸入罩裙里找手帕。

“你看,亲爱的桃乐丝护士,那就是我陪伴临终者而非亲属的原因。”我回答她。“你想,我若得陪在父母身边,会痛哭流涕成什么样子?我并不懂得安慰人。”

我们两个扯平了。她温柔地碰碰我的肩膀,经过我身边,进入房内。

“还有其他病人吗?”虽然我已经知道答案,还是出于礼貌开口问了一下。桃乐丝摇摇头:“没有,萨柯维兹护士。泌尿二科的紧急病房里躺了个没亲人的老先生,不过这你已经知道了。主治医生认为他的时间不多了,只是……”

“只是四个星期前他也这么说。”我把话接着说完,亲切地对她微笑。“你别担心,桃乐丝护士。他还有三天,或许是四天。明天晚上我会去看他。”这是更令人哀伤的案例:一位被遗忘的孤独老人。他们往往最害怕死亡,就算他们假装那是种解脱。大部分的人都会说谎。我会多多关照那位老人。“晚安。”我沿路跟人打招呼,跟平常一样,不等回答就离开。

我走下长廊,来到楼梯间,身后传来泰亚母亲哀悼女儿的嚎啕大哭。我绝对不会转头,我不喜欢看见家属绝望无助的场面。别人尽可以抓住他们的肩膀,大声叫嚷他们该庆幸自己仍活着,还能追悼悲伤,孩子死了不是他们的错!

我踩着愤怒的脚步打开门,跑下阶梯。十一层楼,尽量迈开大步,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迅速到达门厅。这是向泰亚致上敬意的新纪录。

“晚安。”门房在我后头叫着,一个年轻人,顶多十八岁,应该是新的代工。这些人来来去去速度之快,让人根本来不及记住他们的名字。我只抬抬手,就冲了出去。

席拉能来把他们赶走吗,希雅?

我做了个决定。这件事我已经考虑良久,不过,最后是泰亚让我下定决心:写下那小女孩纠缠我已久的所有故事。

有件事可以确定:故事将非常骇人。因为我不仅感觉得到死神——我还是死神的女神。



【一六七○年三月十二日】

【鄂图曼帝国古鲁萨(塞尔维亚地区)】

“母亲,他们也会来我们家吗?”小女孩透过模糊不清的窗玻璃往外看,眼睛紧紧盯着街上的士兵在雨中一家一家走过。从朴素的穿着与简单的武器判断,他们隶属土耳其占领军的支援部队,大概是从另一个村子来的志愿军。小女孩的头左摇右晃,想避开玻璃上的脏污,柔和的脸上露出兴奋的表情。

“也许会,怡卡。”母亲走到她身后,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杨亚无法理解女儿的兴奋,但也没有害怕陌生人的理由,二十八岁的寡妇与八岁小女孩没什么好招惹的。她叹了口气,整了整女儿深棕色的粗衣,把梳成辫子的黑发端正地放到背后,同时打量着别家桁架屋的窗户,看见窗后偶尔闪现恐惧的脸孔。想要走出房子跟士兵说话的人,被人用粗暴的手势挡了回去。

怡卡只迅速抬头瞥了她一眼,不想将那些士兵看漏了。“我可以跟他们一起走吗,母亲?”

杨亚惊讶地看着她,甚至不由得笑出声来。女儿年岁渐长,越来越天不怕地不怕,全村都知道她渴望冒险。“他们不会带你走的,我的小花,因为……”

一个身穿盔甲的男人正往这边走来,望向她们孤单地矗立在街尾的小屋。这引起了杨亚的注意。接着他从装饰华丽的战马背上跃下。土耳其禁卫军!她惊恐地发觉,从特殊的服装上可辨认出他属于那可怕的精锐部队。事实上,禁卫军禁止骑马,但这里远离君士坦丁堡与苏丹,所谓天高皇帝远,所以他们允许自己享有特殊待遇,这点杨亚了然于心。

禁卫军呼喊一位身后有人撑伞护卫的东方服饰男子,两人交谈起来。支援部队里有禁卫军非比寻常,情况多半也不妙。通常禁卫军禁止与平民接触。不过,他们对诸多规定置若罔闻,以便获取财富和权力。

“为什么他们不会带我走,母亲?”

杨亚陷入沉思。她曾经听说过一个字,但他们的语言没有相对应的说法,只能说明个大概,意思是说,土耳其禁卫军是“非自由人”,纯粹为战争而生。有个禁卫军出现在村子里让她惶惶不安。

“他们不喜欢小女孩。”杨亚回答得心不在焉。她观察着不远处发生的事情,奇怪的不适感持续在她体内蔓延。应该没有理由这样。在土耳其人统治下几乎没什么不便,只要缴租金与税,法纳尔人——希腊出身的官员——与伊斯兰法官就不会来打扰村子。杨亚已经交了租金,昨天才交的。

这一区的居民绝大多数是基督徒,占领者虽然没有强制居民改变宗教信仰,但塔楼上的钟决不允许用来召唤信徒做礼拜。理由是,钟声会冒犯穆斯林的耳朵。有些教堂塔楼被迫改小,不可高过清真寺的宣礼塔。

她居住的小城里没有宣礼塔,塔楼安然无恙地耸立着。有些村子完全改信伊斯兰教,因此沾上好处。这些士兵铁定来自其中一个村子。

当然,一直让人不安的就是“男孩税”,即基督徒家庭必须交出家里最年长的男孩给苏丹,训练成为禁卫军。难道那是士兵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可是你总说我比较特别啊,母亲。”怡卡轻声反驳。她忽然拍一下手,因为她看到禁卫军穿越被风吹乱的雨幕,朝她们家走来。“也许他们会为我打破先例?”

“你实在太好奇,光这一点他们可能就受不了,何况你也看见他们把人赶进屋里。”杨亚俯身向女儿。“土耳其人不是朋友,这点千万不要忘记。”

沉重的靴子步伐声趋近门口,门上随即响起重物的敲击声。杨亚很快围上暗棕色的披肩,把深褐色头发上的帽子戴得更牢固一点,然后赶紧走到门旁。“怡卡,等一下不要讲话。”开门前,她小声却严厉地命令女儿。

烛光落在那男人身上,把他照得通体金黄。怡卡一见到他,整个脸都亮了。门前站了一个禁卫军,符合故事中的描述,也符合小女孩梦寐以求的模样。厚重精美的斗篷下,铁环钉制的锁子铠甲熠熠发光,上面装饰着许多胸饰。他戴了一顶护头用的高顶盔,盔上有铁环编成的护甲,用来保护脖子、额头与脸颊。高顶盔上又有一个白毡帽罩,额头那面有把镶金护鞘,手和手腕也覆盖着长长的手甲。小女孩惊奇地注视着饰物,那一定是天才金饰工匠制作的。花纹、镂刻的几何图案、镶金的环扣与饰片,在跳跃的烛光中闪闪绽光。

禁卫军的腰部佩戴一把弯刀,皮带上插了两把做工精致绝伦的手枪。武器握柄上镶满贵重奢华的饰物,一般只有王公贵族才负担得起。他右手执一面饰有银线与丝的圆盾,双腿包裹在蓝布织成的裤子里,脚上套了一双高筒靴。

怡卡不敢呼吸,仿佛这样能防止眼前梦幻般的人物消失得像他来时那般迅速。似乎只有沿着帽罩流下来的水才是真实的:水珠从他的脸颊滚落,在整齐的胡须上闪动。

“我们在找一个男孩。”禁卫军没打招呼就开口。他浅色的眼睛在简陋的室内搜寻。“如果把他藏起来了,最好赶快招认。”他身子一低走进屋里,帽罩碰到门框。“若被我发现他在这里,你吃不了兜着走。”他讲话没有口音,声音里也没有一丝情感。“他偷了村里的租金。”

“我没有藏人,这里只有我和我女儿。”杨亚在禁卫军面前垂着头回答,她觉得对方应该没大她几岁。“我绝不敢违抗苏丹的命令,伊斯兰法官很清楚。”她心里忐忑不安,因为她无法拿捏该用什么态度对他说话,或者,是否允许对他说话。她知道城里从来没人冒犯过他。

四个士兵走进屋内,在禁卫军示意下散开,开始搜查房间。他走过怡卡身边,看也没看她一眼。小女孩惊奇地看着他,眼睛舍不得移开。她有满腹的问题!她最中意他腰际的匕首,一件超群的作品,木头雕制的剑柄嵌着许多银饰。图纹与样式闪闪动人,金色的花与卷须图案缠绕着剑鞘,光是剑柄就是件艺术品。那把匕首与村里男人每天上工用的有缺口的旧刀完全不同。她母亲嘶嘘作声,命令她留在身边,但她完全没听见。

怡卡跟着那些士兵。他们正在检查三间小房间,打开橱柜,搜查大锅具后头,甚至连床底也看了。她保持距离,观察禁卫军的一举一动,以及他们的甲胄与纹饰。

不过,士兵只把她视为小屋内的物品。如果她挡了路,即使没有粗暴地推开她,也像移开家具般,下意识地将她推到一旁。

那名禁卫军偶尔以土耳其语对同伴下达命令。怡卡深深吸入那男人身上的味道,汗味、铁味与衣料潮湿的气味混杂在一起,底下却又隐含着宜人的浓郁香气。怡卡为他陶醉不已:一个活生生的神话人物,直接从战场上来到她们的家中!

禁卫军终于停下脚步,慢慢转向她。“有什么好看的?”

“看您。”怡卡忘记母亲先前的警告。虽然她往后退了一小步,但心里已经准备要提出一堆问题。

母亲突然站到她身后,抓住她的肩膀,强行将她推出卧室。母亲抓得她很痛。

“在外头等!”杨亚的声音异常尖锐。她转过身看着禁卫军说:“我认识你。”她朝他走近。“你是布朗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十五年前被带走的。”

男人的脸阴沉下来:“我刚才也认出你了,杨亚,不过我不确定你是否还认得我。”他空着的那只手勾住武器腰带,放在大马士革匕首的剑柄旁,毫不掩饰抗拒的态度。看得出来,他不希望待在这里。“我跟着军团回来。讲以前的语言,看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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