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锁梧桐-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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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哲宇侧目望去，鞍上一个华服青年，不住地挥动马鞭，他胯下的枣红骏马，昂首长嘶，直朝自己冲来。千千定晴望去，见马背上的青年正是奕凡，见他满面怒容，知他性格冲动，心里顿时一沉。策马而来的奕凡远远地见到有人调戏千千，一口气直往上冲。及至马到近前，他才一勒马缰，飘身跃下马背，一个箭步冲到哲宇面前，左手一拳，直朝哲宇脸上猛击过去。哲宇见他气势汹汹而来，早有防备，他头一偏，挥掌格开，接着右手倏出，闪电般攫住了奕凡的衣领。奕凡脸色一变，脚下悬空，身躯竟被他硬生生地凌空扬起。
“大哥，大哥！”千千骇然失色，失声叫道，“你叶大少爷，快放了我大哥。”
“他是你大哥？”哲宇森冷的面色顿时缓和了许多，手一松，“叭”地一声，奕凡重重地摔到了地上，他勉强直起身子，只觉得眼前群星乱舞，耳中嗡嗡作响。身子还没站稳，士兵们已经一簇而上。枪管上膛，动作齐发，数十支毛瑟步枪的枪口乌殃殃的对准了他。千千来不及多想，如旋风一般，瞬间便挡在了奕凡面前，张手拦住那些枪口。哲宇很高，她只能仰着头，散落的青丝零碎的从她的双鬓飘洒下来，斜斜的垂在胸口，随着她胸口的起伏轻轻飘曳。面对着数十个黑洞洞的枪口，她的神情平静若水，自有一番睥睨众生的林下风范。
哲宇没有料到一个闺阁弱女竟有如此胆色，他注视着她，面上的表面阴睛不定，片刻的对峙后，他朝那些士兵一挥手：“收队，回府。”
待哲宇和他的军队不见了踪迹，千千才长长吐出了一口气。奕凡一拳重重地砸在地下，鲜血霎时便从五指间涌出。
哲宇一行人驾马到了榕城东门大街，在修葺一新的原莫家府邸前抬头一看，牌匾上“督军府”三个苍虬有力的擘窠大字在落日的余晖中熠熠生辉。他满意的点点头，翻身下马。江平安令那二十名兵士分别把守在叶府的四个出口，自己随哲宇进了府内。哲宇边走边看，蹭亮的军靴在碎石甬道的石板路上敲出一串清脆的响声。
回廊里突然传来一个尖锐的惊呼。哲宇怔了一怔，只见两个家丁，拖着一个蓬头散发的女人往这边走来。那女人情急之下，对着其中右边那人的手腕狠狠咬去，又猛地一推左边那人，拔脚就往花园冲去。
“抓住她，别让她跑了。”被咬的家丁狠狠地说。
一时间，十多个仆役从四面八方涌来，很快就把女人抓住，反扭着胳膊押到了哲宇面前。哲宇用马鞭撩起她覆面的乱发，细细一看，顿时一震。
这个面色苍白，神情慌乱的女人，竟然是父亲叶君贤的第十四个姨太太方若翾。
“发生了什么事？”哲宇转向其中的一名家仆赵强，面容清冷。
“启禀大少爷，十四姨太私窃了‘九玲珑白玉宝塔’，想要逃出府去，幸亏小人机警，才将她拿住了。”赵强半是邀功半是讨好地说道。
哲宇又看了方若翾一眼，就好像看着脚下的尘土。
“把她带到大堂来。”
“是，大少爷。”家丁们立刻拖着方若翾往大堂走去。
云舒正在房里画画，手中的画笔笔挥毫落纸，一朵娇艳欲滴，活色生香的牡丹便一挥而就。画中有诗，牡丹边上一排楷书“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也是秀丽颀长，力透纸背。
写到“城”字时，春晖急冲冲地闯了进来，把方若翾的事告诉了他。云舒眉头一蹙，放下了画笔，朝大堂疾步而去。
哲宇坐在金丝楠木雕花椅上，食指放在面前的紫檀雕螭案上，轻轻地扣着桌面，一下一下，缓慢而有节奏。那尊“九玲珑白玉宝塔”，就放在他的手边。他静静地欣赏塔身上秀美绝伦的浮雕以及“烟云流动”的奇观。不一会儿，方若翾被带到了他的面前，被迫跪下。
哲宇朝她投去冷冷的一瞥，说道：“你嫁给我爹才一月有余，想必筹谋挟私出逃的计划倒有些日子了吧。”
方若翾自知难逃一死，当下也不服软，昂起头来冷笑：“不错，我看叶家刚搬到榕城，对财物看管不严，今天又是‘蚕花庙会’，几位夫人都不在家，就瞅准了这个机会，偷了白玉宝塔，想要逃出督军府远走高飞。只怪我运气不佳，被赵强这个小人发现了，又碰上了你这个煞星。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吧。”
“你当真以为是我爹的女人，我就不敢杀你！”哲宇一拍桌子，嘴角泛起一丝冷酷的笑。
“吱呀”一声，紧闭的大门，被推开一线，云舒大步奔入，对哲宇恭声说道：“大哥，你回来了。”
哲宇朝他望了一眼，不冷不热地说道：“二弟，你是来看我的，还是来给十四姨太求情的？”
他们兄弟二人感情虽然谈不上深厚，但是对于云舒的心思他一眼就能看穿。
“大哥，既然大娘还不知道这件事，而叶家也没有什么损失，不如大事化小，将此事平息了吧。”云舒看了看下跪的方若翾，心有不忍。
哲宇拿出一柄小刀，摸着那刀尖，话里有话地说道：“二弟，如果她偷的是别的东西，我可以给你一个面子，当此事没有发生过，可是你知不知道，这尊‘九玲珑白玉宝塔’是慈禧太后生前心爱之物，我们的爹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到。平日里，他连给人看一眼都舍不得，要是他知道这宝物被人偷走了，只怕我这个嫡出的儿子也担待不起。”
“那大哥打算怎么处理此事？”云舒自然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他的小指微微一颤，但很快恢复了平静。
“这件事谁也做不了主，我会发一封电报给爹，看他的意思办吧。”哲宇把那小刀扎在桌上，目光森冷：“来人，先让丫鬟给方若翾搜身，看看她还偷了什么，然后关进柴房。”
方若翾一想到叶君贤的手段，浑身起了一阵战栗，她双手死死地拉着案脚，嘶声道：“叶哲宇，你杀了我吧。”
一名士兵拿起枪托，在她手上狠狠一击，她痛得松开了手，立刻被生拖硬拽着带了下去。
第18章 情深几许（）
傍晚，奕凡晚饭也不去吃，闷闷地坐在窗前，望着窗外那绵密的细雨，雾气弥漫在空气中，使他感到很不舒服。其实他并不是真的厌恶这天气，真正令他在意的，是下午发生的事。他的目光飘向窗外，看到抄手游廊里，千千和玥汐并排坐着一起，谈笑风生。千千半仰着脸望着园内的那几株桃花树，那双眼睛如这雨珠儿一般，明亮，晶莹。一朵桃花自树梢飘落，随着风缓缓飘落到她莹澈如玉的脸上。她浅浅一笑，颊边梨涡隐现。
花明人艳，人比花娇奕凡心里一动，又是一痛。他终于明白自己气的是什么，难过的又是什么。
似乎是感觉到了有人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千千朝奕凡这边望了过来。奕凡赶紧转过身去，生怕让她看出了自己的秘密。
玥汐虽然还沉浸在下午与萧翊辰的甜蜜约会中，但仍是注意到了奕凡阴晴不定的表情。她轻轻撞了撞千千的胳膊，低低地说：“我哥好像有些不高兴，你要不去看看他吧。”
千千站了起来，朝奕凡走去，但是奕凡一看到她过来，脸上更加不自然起来。千千只以为奕凡是伤在了叶哲宇手下才会心浮气燥，不肯吃饭。便走到他边上柔声劝说了几句。不料奕凡更加烦躁起来，霍然起身，差点把梅花小几上的一只花瓶撞翻。
“大哥，你怎么啦。”千千不解地望着他。
听到“大哥”这两个字，他心里又是一阵难过，倏然后退了两步，深深地跌进了椅子里。
“大哥，叶君贤是个军阀，南征北战，他的儿子自然免不了舞刀弄枪，你又何必跟他一般见识。”千千望着他右手上那醒目的绷带，轻声劝慰。
不啻于一声惊雷，奕凡一下子从椅子里站了起来：“你说什么，今天调戏你的那个人，是叶君贤的儿子？”
千千点了点头：“听口气，他应该是叶君贤的长子。幸好叶君贤还没有来榕城，要不然我可能已经被认出来。看来以后我不能随随便便出门了。”
奕凡一拳擂在桌上，恨恨地说：“是我没用，我非但保护不了你，关键时候，还要你挡在我的面前，我没用，我真没用”
十年前，他眼睁睁地看着千千的母亲在叶君贤的逼迫下撞柱而亡，十年后，又只能只睁睁看着叶君贤的儿子调戏千千他的拳头紧握着，刚刚止住的血又从纱布里溢了出来。
“大哥，你不要这样。”千千举足无措的望着他，心里一阵难过。
两人各怀心事，谁都没有发现卜青云站在门口。
卜青云看着眼圈发红的奕凡，又看了看他身后眩惑的千千，突然明白了一些事。他关上门，把奕凡和千千拉到了一起。
“转眼间奕凡已经二十岁，千千也已经十七岁，你们都长大了。是我老糊涂，这么久竟然没察觉。”卜青云摸着颔下的长须，笑道，“仔细看来，你俩倒也般配。”
奕凡与千千四目相顾，她感受到了他眼中的那团火焰，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竟然生出一丝慌乱。
“千千啊，你虽然只是我的干女儿，可是这十年来，我却是一直把你当成亲生女儿看待的。眼看你也到了待嫁的年纪，若是你嫁到别人家，我这心里实在难舍。呵呵“他笑了几声，满眼尽是期待，“不知你看奕凡可还入得眼去？要不然，你就干脆做我的儿媳吧，这样我就不用担心你嫁到别家过的不好，也能有人管束我这个性格莽撞的儿子。”
奕凡多年的夙愿让父亲一语道破，脸上不由得一阵发烫。他用眼角偷偷望向千千，见她目光闪烁不定，看不出是欢喜还是忧愁。
“奕凡，你觉得怎样？”卜青云将目光转向奕凡。
奕凡看了看欲言又止的千千，有些犹豫地说道：“我只怕委屈了千千。”
“胡说。”卜青云嗔怪道，“你忘了你在千千的母亲面前发过的誓言，你说你会照顾千千一生一世，男儿大丈夫当言而有信。”
奕凡连忙解释：“爹，你误会我的意思，我并非不愿意信守当年的承诺，只是，这件事也要问过千千的意思，不然的话，我们就太专制了。”
“说的也是，那么千千，你意下如何？”卜青云又将目光转向千千，温和地笑笑，“奕凡虽说才疏学浅，在才情方面不能与你比肩，但至少他至情至性，待人以诚，也算是块璞玉吧。千千啊，你不会嫌弃他吧？”
卜青云说的诚恳，千千的眉头却是越发的蹙拢，她并不是不喜欢奕凡，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卜青云的话让她感到深深的不安、迷茫和困扰。面对他的询问，她心如鹿撞，俯首不语。
“爹，让千千考虑一下吧，我们不要逼她。”
奕凡看出了千千的犹豫，他揣测可能是刚才的言行使得千千有了顾虑，他不晓得如何表示自己的满腔热忱，懊悔自己的过失。
“爹，我想和千千去花园走走。”奕凡向父亲请示。
卜青云点了点头：“外面正在下雨，带把伞去。”
奕凡和千千各具心事，默默无语地走到花园边的走廊上。
“千千，我为刚才的态度向你道歉。我我承认，除了对你的保护不周难过之外，还有对叶哲宇的妒忌。”奕凡终于鼓起勇气说道。
“妒忌？”千千一怔，不解其意。
“是的，我看到他把你拥在怀里，贴的那么近，你知道我在马背上看到这一幕，心里是有多么绞痛吗？我当时简直气得快要疯掉了。”奕凡的眸子里闪现出一抹痛苦，他乞怜地望着千千，“千千，原谅我，我以后再也不会这么冲动莽撞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去握千千的手，但是手刚触碰到她，只觉得手中紧握的柔荑如一条游鱼般，瞬间就滑走了。
“叶君贤是我的仇人，他的儿子自然也是我的仇人，大哥，你这个‘醋’真是吃的没道理。”千千面沉如冰，沉痛地说道。
听到“仇人”二字，奕凡心头一震，不由得想起了十年前，和玥汐在父母的门外偷听到的对话。叶哲宇是千千的“仇人”，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大哥，雨越下越大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
不知道为何，千千此刻的心情犹如这阴雨绵绵的天气，烦闷得难受。她环顾四周，转身就要离开，但是奕凡却不肯轻易放手，一把拉住了她。
“你，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说什么？”千千别过脸去。
“刚才爹问你的话，我想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我，我不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