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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部分

商场故事-第11部分

小说: 商场故事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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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散散步吧。据说许多伟大作家、哲学家的灵感都产生于曲折的小路。
    不知在路上可否拣到钱包?
    走过一座桥头。很拥挤。很古老的拥挤,是人群而不是车群扼住路的咽喉。北京这种脖
子式的桥是愈来愈少了,都被复杂若盘陀路的立交桥取代。
    酥而弥坚的石栏杆上,单腿蹬坐着一些身材瘦小的汉子,他们面前摆着各种颜色很光滑
的小木片,表示自己的职业和水准。沈展平不明白这些从大工业标准成品上裁下的片断,怎
么能证明你这个野木匠的制作工艺呢?又想,也许这只是一种幌子,如同理发店前旋转的灯
柱,已经不再同古时的医疗有任何关联。
    每一行都有自己的规矩。
    木匠们的雇工市场,理直气壮地拥塞着狭窄的路面,红绿灯无助地变幻色彩,没有人理
会它的眼神。没有后门只凭血汗钱又想把小巢装饰得差强人意的底层城市居民,激烈地与雇
工们争执价钱,为自己节省着每一个铜板。
    声涛像腊八粥一样,五色翻滚。
    突然,沈展平像被人迎面扬了一把沙子,泪眼凄迷。
    那是他的家乡话!
    只有同一块热土滋润中的人,才能区分极细微的不同。
    “每平方米二元,还要管饭!都是这个规矩,不信你可以打听!”乡音说。
    “就是的!就是的!”雇工们异口同声,很像当年的工人罢工。
    沈展平看清了那名雇工,雇工也看清了他。他们的神经辨识速度惊人一致,在同一个百
分之一秒,大叫一声“呃哈——”
    这是乡党们的土语。在故乡的山坳上,隔着很远要打招呼,绝不是城里人那种软绵绵的
“哎——”,更不是南方人故作惊讶的“哇——”,哎和哇跑不了多远,就会被山咽到肚里
去。只有深远厚重绵长苍凉的“呃哈——”,才会像苍鹰一样久久翱翔。
    如今这鹰瓴像雾一样自天而坠,无尽的乡情又热又辣地填在沈展平胸臆之间。
    “展哥,早听说你在京里混出了名堂,老想去找你,我有你写回家去的信封……”那精
瘦汉子嘴咧成长方状。“可咱这个模样,总怕去了你那大机关给你丢人,总想混出个成色,
最起码也得套上西服才能去看你……”他用军绿褂子的下摆抹了把汗,像甲壳一样光亮的军
衣扣子,硌了他的脸。
    旧军装是电娃子三块钱一件买的,这是件官服。
    他们是一个村的,小时常在一起耍。电娃子的家境要好些,他爹就是手艺人。在点煤油
的年代里,走过南闯过北的匠人就给自己的小儿子起名“电”,心眼的活络由此可见。
    “喂,小师傅,你到底是干呢还是不干?”换了别人,早另投明主了,唯有鼻梁粘胶布
的教授,还一往情深地等着他们拉家常,具有从一而终的坚贞。
    “干!干!展哥,咱们以后再聊。把你的名片给我一张,蓝条、金边、香的那种……你
妈给镶镜框里了……”电娃子忙不迭地朝胶布点头,交叉着对沈展平说话。
    “我同你一起去。”沈展平太喜欢电娃子的乡音了。只为听这声音,也为拉拉家常他愿
意耗费宝贵的时间。
    教授家是一套陈旧的两居室,走廊要开电灯。墙壁的旧油漆斑驳陆离,沈展平注意到有
一块像北美的地形图,另一块则像焦圈。
    “请把旧的刮掉,再刷上新油漆。请做工精致一些,结婚用。”胶布教授郑重宣告。
    电娃子开始干活,用刨刃刮去旧漆。
    茄蓝色的旧漆片像蝉蜕皮似的被剥下,屋里腾起呛人的灰雾。
    沈展平脱去西服,只穿一件衬衣,“我来干第一道工序,你当大工我当小工。”他对电
娃子说,小心地把西服挂进教授家唯一的窄小壁橱。
    很久没有干体力活了。三角肌大幅度的运动,使沈展平有万物复苏的感觉。体力劳动有
不可比拟的优越性与魅力:单纯、简约、明快,而且能按摩人的神经。疲备是所有烦恼和忧
愁最好的稀释剂。
    “刷这么两间屋子,能收入多么钱?”虽有漆皮呛人,但沈展平忍不住要逗电娃子说话。
    “几百块钱吧。”
    “这么多?这间大房子最多十三平方米。”城里人都有目测居室面积的好功力。沈展平
初学乍练,自认为也八九有谱。
    “我的大哥!您读了那么多书怎么倒还勺了?”
    “勺”是一句土话,意即“傻”。真亲切呀!
    “我哪样勺了?”沈展平很欣喜地对话。
    “勺在讲刷房不是扫地。屋有多大,那指的是地的面积。屋可是一个箱子,有五个面需
要拾掇,你算算,是多少?”
    沈展平哑然失笑:觉得自己是勺。
    “那么你多长时间干完?”
    “少则五天,多则一周。”
    “哟!这么快!这么说,周薪数百元,月薪近千,快达到中等发达国家,一年下来就是
小万元户,提前进入小康了!”沈展平不由对电娃子刮目相看。
    “话是那么说,账不能那么算。有时三五天没雇主,还得租房子……再说,这哪是人干
的活……”
    黄豆大的漆片在厚浊的空气中飞舞,粉尘像冰霰似的扑满他们眉宇,仿佛两个极肮脏的
快融化的雪人。
    胶布教授把一罐子炸酱和一塑料袋切面递进乌烟瘴气的房间:“不知你们做工在别人家
吃的什么,教授反正是穷,只能拿这个款待你们了。不过我们自家吃的也是这个,国人不患
寡而患不均。只要都是炸酱面,也就好说了。我还有课,讲康德,失陪了。”
    “要说同这种城里人比,我们这些不识多少字的人,也就该知足。我出来一年多,积的
钱,够娶老婆够盖房的了。”
    一个主意恰在此时,突兀而起。
    “电娃子,你的钱能否借我用一下?三几个月就还你,耽误不了娶媳妇。”只要救了眼
前的急,沈展平坚信自己会有办法。
    “展哥,你是享尽荣华富贵的人,能跟我这种小工借钱?莫耍莫耍。”电娃子专心对付
一块形似蛙皮贴粘很牢的旧漆。
    沈展平过去帮忙,用凿子抠青蛙皮的头部。
    “这是真的。我像教授一样穷,甚至比教授还要穷,我还娇气,干不了你这种活。我现
在有个机会,需要本钱。这个机会讲起来挺麻烦,不容易懂,但我是有把握的。你能借给我
5000块钱吗?”
    沈展平焦灼地等待着,时间仿佛被图钉按死在青蛙皮上。
    “能!展哥!莫为难!”电娃子爽快地说,“我有存折,活期的。”电娃子说着,就用
刨刃去挑裤腰上粗大的针脚。
    乡亲!我质朴、坦诚而又古道热肠的乡亲啊!
    “电娃子,谢谢你,谢谢你哇!”沈展平抑制住喉头的热潮,温暖的乡情,像柔软的蚤
丝,缠绕住他那颗孤寂的心。
    电娃子把几张被酸汗濡湿的存折交到沈展平手里:“展哥,给了你,我也不怕丢了。”
看沈展平郑重收起后,他又问,“带着笔吗?”
    “带着呢。什么事?”沈展平从西服兜里掏出极精美的签字笔,同事出国归来送的小礼
物。
    “给我立个字据吧。”电娃子随手从墙上扯下一张旧年历,郎世宁的宫廷画。嫌纸太大
又撕了两下,成为一块不规则的三角形。
    沈展平会意地一笑。这也是乡下人的规则,彼此金钱往来,都要立个存照,双方签字画
押,走遍天下账不烂。他知道5000元钱对于电娃子是怎样的生死攸关,不敢怠慢,完全仿
照儿时在家中看到的格式,书写一纸借据。
    原装签字笔,进口铜版纸,极清晰规整的正楷字,使这份借据无比庄严。沈展平写明了
三个月内一定归还。那时候快过春节了,他知道乡下人多么看重这个节日。到时侯无论怎样
东拆西借,甚至可以把刚到手的股票抛出一部分,也要把电娃子的血汗钱还上。
    粗通文墨的电娃子将借据仔细看了看,憨厚地对沈展平说:“哥,你看是不是还缺点什
么?”
    缺点什么呢?
    沈展平努力回忆,终于悟到了还缺一个鲜红的指印。他笑着说:“也没印油,这就不好
办了。电娃子你放心,这上面有我的签名,同指印一样管用。你没看电视上国家级的重大项
目签约,都是笔一甩签字。你还信不过我吗?就是找不到我,我们家也在。”
    “看展哥说到哪里去了!信不过谁我也信展哥!你是咱那一方水土的荣耀!”电娃子的
嘴又乐成长方形。
    “那还缺什么?”沈展平大惑不解。
    “缺利息。别人都是月息二分,这是规矩。对展哥,我只要一分五。”电娃子很仗义地
说。
    沈展平一时没醒过神来。
    当经济系的研究生终于明白电娃子借给他的是一笔高利贷时,看着那憨厚的笑容,他竟
一点火气都没有。
    他知道电娃子比他更懂得短缺经济,他相信电娃子对他实行了减息优惠,他明白电娃子
绝不是要乘人危难……
    寒意像血迹一样,从脚底向头的方向洇开。只缘那温柔的丝已一层层剥去。心,无论在
城市还是农村,都无所依傍地暴露在没有加湿器的空气中。
    问题已经很简单:沈展平,你对股票前景预测的堤坝,是否能经受高利贷的洪水冲击?
    沈展平又从挂历上撕下一张。是8月,最炎热的那个月,他裁下一张,方方正正。工工
整整地重新写就,规规矩矩地填了诸项规矩,很平静地递给电娃子,“三个月后的今天,我
还到那个桥头找你。”
    “展哥,莫走哇!吃了再走。”电娃子支上锅,开始煮面。用手晃晃装酱的玻璃瓶,又
举到齐眉处看了看,“教授人挺厚道,酱里肉丁不少,比个体户家给吃得还好。”
    “电娃子,好好刷房,别糊弄他。教授不容易。”沈展平最后叮咛。

                                        十

    今天是交股票款的最后截止期。
    假如小偷得知这个信息,是可以有所作为的。部里的职员们捂着自己的上衣兜、屁股
袋,女士们把玲珑的蛇皮包捂在小肚子处,好像那些部位负了致命的伤,正在汩汩出血。
    这都是人们的血汗钱。国家机关名气大,牌子硬,说起来好听。但除了底下部门的进贡
外,其它进项就很有限的。作钦差大臣到下面厂矿视察时可以耀武扬威,回来后又回归到无
足轻重的小人物。这一次,是大家从肋条串上取下的钱啊!
    安琪娘行云流水般地走过来,与沈展平相视一笑。既然彼此共同享有一个秘密,关系就
不比往常。
    “我们安琪儿……”
    沈展平打断她:“别的人,我一眼就能看出他们把钱掖在哪,却看不出你。”
    “我的钱昨天就交了。我家先生说了,迟痛不如早痛。可是,我也看不出你的万贯家财
藏在何处?”
    “我是有多少钱也不会露相的人。”沈展平安安静静地说。钱已交割,剩下的只有一件
事,那就是等待。等待原始股上市后攀升到美妙的高度。
    “栾司长找你。”安琪娘通知他,并给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栾司长的办公室高贵而简洁。简洁并不总同朴素为伴。高贵的简洁,更有一种威慑力。
    栾德司长说:“坐。”
    沈展平有些窘迫,觉得自己的西服散发出一股白灰油漆味。
    真应该再买一套西服。
    等着股票的红息吧。
    身份证已经交验,号码已经登记在簿,股票正在发放过程中,沈展平现在实际上已是遥
远南国一座五星级酒店的享有6000原始股的股东了。6000股究竟意味着什么?那座豪华饭
店的一架电动窗帘、一个席梦思床垫或是卫生问的一套洁具的所有权,也就属于你了。这些
物件在今后的岁月里挣了钱,将去那些法律上规定的不属于你的以外,也都属于你了。假如
那家酒店终于团种种天灾人祸而坍塌,你就也只能分到这些残骸所能换回的极少量的钱,甚
至一无所有。
    “小伙子,明天我要讲课,讲讲股票和股份制。在部机关扫扫股盲。我很想听听你的意
见。”栾德司长隔着巨大的写字台问沈展平。
    墨绿色的台毡像一片深不可测的海峡,沈展平像孤悬海外的小岛。
    他与司长之间还隔着处长。处长们好像层层叠叠的山脉。官场里最腻味最反感的是越级
上诉。你是一个低级职员,你前面有许多级台阶。不是那种像繁华闹市区的绸布庄,很高很
陡的木梯,迅速地把你举到能俯瞰平房屋脊的
    司长隔着处长、业务主管、业务主办这许多丘陵征询他的意见,应该使一般的小职员受
宠若惊,但沈展平很镇定,甚至有点隐隐的忧郁——债务的阴影笼罩着他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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