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如扣-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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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将来准备娶她?”红袖又问。
“不。”楚毅道,“她已是我的妻。”在那年初春的夜暮里,她不已是他的人了?多年来在他心目中从不作第二人想。
“真的?”红袖凄惋一笑,“她好幸福,但,为什么你不去找她?”
“因为……”楚毅抬眼极目远望,似要望断天涯路,“因为我提不起勇气。”
“怕她嫌弃你?”红袖战战兢兢地又加了几句,“光在意皮相的爱就不是真爱,可见她爱你爱得不够深。”
不。
楚毅从不曾怀疑过她,他只是……只是对自己愈来愈没信心。贞儿!
痴情真可怖,如此的折腾着他,而她又不知情。贞儿呀贞儿,你可知我相思如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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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了呀,小老弟。”
唐冀听得模模糊糊的一阵人声。
“哎!天都亮了,起来让我开店做买卖了吧。”此处乃大街上张五龙的米糕铺子,唐冀每次要是被他舅妈赶出来,就到这儿宿一宵。
他用手揉揉惺松的睡眼,伸了个懒腰。梦之中尽是称心如意。可如今,天不再冷,夜不再昏,人呢?亦不再年幼了。
哇!二十岁了,五年过得可真慢。这么漫长的五年,他却依旧一事无成。要命!
可惜梦虽美,现实却照样残酷,腰酸背痛得更厉害,看来这条板凳太短了,容不下他日渐壮硕的身子。乌伦张五龙把摊子收拾妥当,他才千恩万谢地打算到处晃晃,然后再到处看看有没什么活好干?
五年了,那个老小子也该回来了吧?
掀起米糕店的布帘子,映人眼底的是一张美得没处挑剔的粉脸。
人人都说女大十八变,的确一点没错。楚毅到底比他有眼光,看得出这小妮子终有一天会蜕变成大美人。唐冀瞅着甄贞微微一笑。每回面对她,除了笑,他委实找不出其他适当的表情。
“这么早?”他随口问了句,躲避什么一样,立刻将目光移开。
“给你。”甄贞把握在手中的一套烧饼油条递给他。
“吉星号的?”那是他最喜欢的一家早膳店,“没事献殷热,非奸即盗。”
“嗅?那还给我。”得了便宜还卖乖,不知好歹。
“生气啦?小心眼。”他不但不还,还大口大口吃得滋滋有声哩。
“不跟你胡扯了,我有正事找你商量。”甄贞脸色一沉,重重的阴霆登时掩住她风华正茂的嫣容。
唐冀从没看她这样过,心知定然出了什么事,马上收起吊儿郎当的玩世态度,正正经经地问:“你们要开拔啦?”他们是江湖儿女,自然投身江湖去,也许不久即相忘于江湖。
两人信步朝城北的古龙寺走。
暮春初夏,空旷荒僻的野地上,都是孩子们放风筝的好去处。几个毛头少年男女捧着自己动手做的大蜈蚣,一个助跑,一个拉线,其他人起哄,将风筝放逐上了天。
甄贞郁郁地摇摇头,朱唇抿了抿,清渭地淌下两行清泪。
“嘿!好端端的你……”这样怎么能称之为好端端?唐冀惶惶急急地便道,“怎么回事,你倒是说呀?说出来也有个商量。”
“是我师父,他说要把我许配给楚家的大少爷。”她一口气说完,哭得更凶了。
“楚家大少?那不就是楚毅?”否则楚家哪还有未婚的男人?
“不,不是他。”甄贞失声地一阵低号,“是他死去的大哥,楚刚。”
“怎么会?冥婚可不是说许就许,得经过父母同意,难不成你季师父拿了王牡丹的好处……”唐冀睁大眼睛,惊骇异常地盯着甄贞,“这……什么时候的¥?”
甄贞抹掉泪水,茫然地摇摇头幽幽道:“详细情形我也不清楚。你晓得的,我们的生意一直不太好,可季师父却从来不缺钱花,当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现在隐约可以猜得出却……已经太迟了。”
“可…那王牡丹怎会认得你?”
“五年前我到过毅哥哥家,你忘了?我们就是在那儿相识的。”
“那天,那个老妖妇也见着你了?”
“嗯。”甄贞伤心地泪如雨下,“她不但见了我,还问了我好多话。”
“老天!”唐冀忍不住一阵惊呼,“难怪她这些年和你师父时有往来,对你们师兄妹也格外照拂,原来是这样的居心。”
“现在怎么办?如果再十天他还不回来……那我……”因着一个未知的黑暗的前景,甄贞整个人整颗心都仓惶了起来。瞥眼土堆上的沙粒之间有蚂蚁在爬行,看着看着蚂蚁仿佛都爬上了心头。
季师父养了她十一年,恩情比山高、比海深。倘若他真要她嫁,她能不从吗?但嫁给一个牌位,往后这漫漫的人生,她要怎么过?还有楚毅临行前殷殷地要她等他,她岂能背信于他。
然而等了多么渺茫,近两千个日子,经常光等一封信就等得她忧心如焚,何况是他的人。
“放心,楚毅这人最讲信用,他说五年回来就一定会回来,你无论如何得等他。”唐冀说得斩钉截铁,却无限心虚。
若是换在五年前,他绝对敢拍胸脯替楚毅保证,但如今,他竟连一点把握也没了。那老小子上回来信是什么时候?两年前还是三年前?或者更早?现在连他是生是死都不晓得,如何确定他回不回来?
“哎呀!断了断了,我的风筝断了,再也拿不回来了。”身后的小娃儿们哭嚷着大喊,这一喊竟害得甄贞莫名地惊心动魄。
楚毅何尝不像那只断了线的风筝?陡地,周身如同有整窝的蚂蚁四散,心里头像千万只爪又搔又啮后的细碎疼楚,挥之不去。
十M岁的童言童语岂可当真?也许,也许……她不该等他。五年了,她甚至连他的样貌都已记不太清楚,他呢?他是否也早已忘了她?
“冀哥哥—;—;你想,他……会回来吗?”六神无主的当儿,她提出了最憨的问题。假如唐冀知道,还会陪着她在这儿愁眉苦脸,不知如何是好吗?
“会的,我想……应该……会吧。”唐冀突地福至心灵,喜道,“有了,倘若到那日楚毅再不回来,你大可一走了之,横竖季大哥是好不了了,你应该很清楚才对。”
一走?”天下虽大,何处才是她容身之所?“我一个女孩儿,又身无分文,怕没走多远就饿死了。”
“我有。”唐冀膘了下左右,确定没旁人偷窥,才伸手人怀里,掏出一叠银票,“这儿有两百两,足够你丰衣足食的了。”
甄贞怔愣地望着他。“你哪来这么多钱?”该不会是偷来的吧?以前他总到小贩那儿偷糖葫芦给她吃。常言道:小时行窃,长大行抢。希望他不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了。
“一半是楚毅给的,一半是我这些年攒聚下来的。”唐冀说得轻松自在,好像全不把那一大笔钱放在眼里。事实上,他为了保住那两百两,不让他舅妈给硬要了去,真是煞费苦心。非但不敢吃好的穿好的,连住都“承袭”儿时的习惯,三天两头就到张大哥那儿借宿,但愿有朝一日楚毅回来后,他能够了无牵挂地带着这些积蓄,离开安丰县,到他乡异地闯一番事业。
如今他哥儿们心仪的女子有难,无论如何他都得拔刀相助,才不枉和楚毅兄弟一场。
“楚毅给你的?你是说他已经……”
“不是,他没回来,这是他那年临走前给我的,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既是你的,我怎能—;—;”
“怎么不能?”唐冀不许她推辞,郑重地把银票交给她,“拿着它,去找楚毅,我相信只要他还活着—;—;”赫然发现失言了,唐冀忙抿紧双唇。
天!前提必须是他还活着呀。可……万—;……他,他已经不在这世上了呢? 甄贞和唐冀同时怔住了。这么久音讯全无,任谁都不得不认定他十之八九凶多吉少。
本来朗朗的晴空,莫名笼上沉厚的乌云,将烈日层层遮蔽,大地倏然昏黑如泼墨,四野闻静如山雨之声。
背后草丛内不知小狗还是小猫,又像是个人,瑟缩地躲在那儿。天色太暗,甄贞看不真切亦不以为意,料想大概是刚才放风筝的小孩,故意躲在那里吓唬他的同伴吧。
她和唐真泪眼相视半晌,悲从中来地道:“你和我一样,都没有把握,对不对?”
“先别急着灰心丧志,和楚毅认识十年,他可从没叫我失望过。”这是实话,楚毅说话算话,敢做敢当,这些往事在他心中仍是鲜明的记忆。
“可是,人海茫茫,我到哪儿去找他呢?”十七年来,她还不曾独自一人出去闯荡江湖,怎么走?往哪儿走?
“或者,我带你一道走。”既然甄贞要离开安丰县,他当然就没留下的必要,他留下来只是为了保护她,如果不是他对楚毅许下过这样的承诺,他老早飞到天涯海角去了,谁要天天看他舅妈那张臭脸?
“你?”甄贞不免骇异,若让别人发现,将会怎么想?以为他们是私奔?
话又说回来,走都走了还怕什么?只要能找着越毅,一切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说不定他们这辈子根本就不再回来了。
“怎么?你不愿意?”唐冀心无他念,深近的眼眸灿亮而坦荡。
“不是的,我是担心毁了你的名声。”她可以不为自己着想,但总得考虑到他的处境。
唐冀闻言却纵声长笑:“我唐冀烂命一条,没辱没祖宗已经是万幸了,还有啥名声可言?”
听他如此嘲讽自己,甄贞不由得哑然失笑。他的命是不好,但绝对不烂。一个三岁就父母双亡的小孩,际遇自然比一般人要坎坷,难得他生性豁达乐观,尚能对骤尔加诸的横逆一笑置之,从从容容地让自己平安活到弱冠之年,已属不易。何况他长得比谁都好,人高马大,一表人才,连那个势力眼舅妈都已逐渐对他另眼相看,只非常非常偶尔才会说他一、两句。
“可是我……”
“别婆妈了,除非你想跟那块‘木头’厮混一辈子,守一辈子畸形活寡,否则现在就赶紧回去准备准备。”
“好。”甄贞原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既然唐冀可以义薄云天,她便理当鼓起勇气冒险一试,“下月十八,如果他仍奋无音讯,就请你陪我走一趟华北。”华北是楚毅捎来最后一封信的地址。
“一言为定。”
第三章
“提早三天?为什么?”甄贞从椅子上霍地跳了起来,惊诧地瞪着季师父。
“说是三天后的日子冲到楚家的老爷子,所以才提前几天,你不介意吧?”季师父问得甚是小心翼翼,收容甄贞至今,他虽没特别疼宠,倒也没亏待过她,但凡艾琳有的她都有。只这回,他真的是不得已的。天可怜见,他就这一个儿子,眼看要不中用了,幸好王牡丹提出五百两的聘礼,还帮忙请来京城最好的大夫。天下父母心哪!希望甄贞能明白他的难处。
介意?她要是能介意,还会无奈地应允这门亲事吗?
“日子不是楚二娘老早请人看好的?”现在说变就变,莫非王牡丹查知了她企图逃婚?但,怎么会呢?这事她没告诉过任何人呀。
“这我就不清楚了,反正迟早的事,尽快办了也好。”季师父不愿看到甄贞泪眼我然的样子,话一说完马上转身走出门外。
甄贞跌坐在木椅上沉吟良久,全没注意到身后有双眼睛一直在侦视着她。
事关她终生的幸福,怎甘心如此草率地由着他人给决定了?亏她一向自负聪颖慧黠,没想到临到紧要关头却一筹莫展。真是没用!
镇上的贺大大告诉过她,季哥哥的病是没救了,医与不医都是一般的结果,季师父实在不该就这样牺牲掉她。之所以迟迟不走,完全是眷恋着彼此十多年的情分,和……而今眼看着是不走不行了。
甄贞毅然决然地站起来,她要去找唐冀,告诉他今晚就走人!忽地,一支飞嫖自斜刺里射出,正中她的左臂。
“呀—;—;”她骇然惨叫,冷汗顺着那僵直的脖子倒流人发鬓。
“师姐,师姐!”艾琳由房里过来,“老天,你这是怎么回事?”她一面喊着,一面忙取出药箱帮她包扎。
甄贞看着汩汩直流的鲜血,心中兴起无限疑云,“你不是出……去了?”眼前一黑,竟尔昏倒在地。
“师姐,师姐!”艾琳看她动也不动,并没打算替她请大夫诊治,只是将她扶回卧房安联,似乎早已猜到她受的只是皮肉之伤。
“晦!季姑娘,你师姐呢?”
刚为甄贞盖好被子,掀开布帘,赫然瞥见唐冀站在门口,结结实实吓了她一跳。
“你,几时来的?”面上仍难掩欣喜之色,她喜欢唐冀是众所周知的事。
“刚到呀,怎么着?”唐冀觉得她今儿怪怪的,但说不出是哪儿不对劲。
“没事。”艾琳暗暗吁了一口气,“你找我师姐?她不在,到邻县查看地盘,得两天才能回来。”
“你们要开拔了?”察看地盘是卖艺人移师前必做的工事。
“晤,等师姐嫁人楚家之后就离开。”艾琳膘见地上有一摊甄贞方才留下的血清,因害怕被唐冀发现,遂赶紧踩上双脚,加以掩饰,“你要找她!是急事吗?”
“呢……是的。”唐冀利眸的余光已早一步看到那摊血,却蓄意地不动声色。
“那你快追去,她和两位师兄才刚走不久,明程快一点应该可以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