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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

藤树歌-第7部分

小说: 藤树歌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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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想到会来这荒山野庙,你就不能到点正常的地方吗?”他语带讽刺。

    “喔,我很快就结束了。”她没答辩,只走到砖炉前烧冥纸。

    还真的有模有样在拜人,他问;“你在拜谁?”

    “一个朋友,应该说童年的朋友,我有好些年没见到她,突然传来她过世的消息,才二十二岁和我一样年纪,心里很难过。”

    “很年轻,是生病吗?”她爱演,他就跟她一起演。

    “不是生病,是失恋……一时想不开就做了傻事。”她顿住,不该告诉他实话,他不会了解这种事。“我知道,你一定觉得她很笨,很不值得……”

    “是很笨,世上没有一件事值得以生命去交换。你千里迢迢来祭悼一个愚蠢的死亡又更笨,你的时间应该有更好的用途才对!”他口气仍是讥讽。

    死者已矣,还用词这么刻薄,她反击说;“你一定没失恋过,所以才无法体会失恋者的痛苦,或许你该回头看看那些被你抛弃的女孩们是否活得好好的,说不定有人痛不欲生呢!”

    “你不清楚我,请不要随便用字。”真是的,还要演到火气升上来。“我曾说过,我交往的对象都是拿得起放得下的独立女性,合则来不合则去,不会有人无聊到寻死觅活,我相信你也不是为爱情做傻事的人吧?”

    “世间人百百种,我们理智,不表示别人也理智,作人要有同情心。”

    她居然还敢教训他?辰阳不耐地正打算要揭发她的自导自演戏,一个女尼走过来,手上提着两个大布袋。

    “这些都要烧给郑荣美吗?”女尼问。

    “是的。”旭萱点头。

    女尼领他们到稍远的树林边,点燃一个大汽油桶,火焰蛮狠地窜高,旭萱从布袋中拿出衣服、巾帕、鞋袜,还有枕头、书本、饰品……不是纸扎的,而是真真实实的物品,每一件入了火都烧得啪然惨烈。

    “你怎么把好好的东西往火里丢?”辰阳惊问,这就不是演戏了。

    “这全都是荣美的遗物。依民间习俗,未出嫁的女儿死亡,不能葬在祖坟,只能寄放在庙中。荣美横死又算大不孝,父母规定几年不能来探视,怕她罪更深重……他们知道我要来看她,就托我带来,怕她一个年轻女孩在那边穿用不够也不好意思讲……”

    旭萱哀戚低诉着,如念经咒,回绕声一阵大过一阵;辰阳心忽空荒,如旷野山谷概括承受所有一切,火舌飞卷中有声音在他耳畔说;

    好吧,承认这女子对你有非比寻常的吸引力,你在祖母名单上选中她并不是一时偶然,而是因为你对她早已动了心。她既不美艳、不妩媚、不风情万种,又为什么?就因她的奇特性情和秀净气质。

    他心里也有另一个声音抗拒说;可是,以你颜家长孙身分,多少人抢破头的女婿人选,黄金地产股票双手奉上的比比皆是,岂就轻易落入一女子手里,而且还是一个明说了会投机图利的女子?你可没做过亏本生意呀!

    “好了,我们可以走了。”旭萱结束祭拜,收拾好布袋,转过身见辰阳直愣楞地盯着她,脸色十分苍白,神情飘忽像没了魂似的。

    用手在他眼前挥两下。咦,怎么没反应?

    “喂,你是不是中邪了?”她走得更近,手又挥几下担心说;“这儿又是坟墓又是灵骨塔的,有不少脏东西,八字轻的人很危险。如果不舒服,赶快到庙里找师父化解!”

    冷不防地,他抓住她挥动的手,一个厚大温热、一个细瘦微凉,触及的那瞬间电流进散至心头麻颤,他仿佛未觉般说;“我命重六两,福禄寿不缺,从不中邪。你八字必然也重,否则怎敢独自一人到这奇怪地方做这奇怪事情?”

    她愈挣扎,他就抓愈紧,身体也愈靠近,近到手肘相碰,听见彼此紊乱的呼吸,闻到肌肤散发的味道,姿势极端暧昧。

    “我八字不重普通命,但已经习惯了……”还是挣脱不了,她不得不连名带姓大声喝叫;“颜辰阳,你没中邪就快放手吧!”

    她八字不重普通命,他八字很重福禄寿,他其实很想再用力,顺手一带抱住整个她,看她到底有多轻,看他们两人之间到底有多不平衡——

    他终于放开她,同时后退好几步,微喘着气息。

    “你真的没事吧?”她抚着微痛的手,仍不忘问。

    “会有什么事?我只是不喜欢人家说我中邪。我命重得很,妖魔鬼怪见到我全闪一边去。”他冷脸说。

    “嘘——即使是,也不要讲那么大声,天地万物皆有灵,拜托也要有点敬畏之心。”妈妈命若游丝,凡神鬼事她都宁可信其有。

    “我若中邪,也绝不是因为有灵的天地万物,而是因为你,我的冯小姐,能不能拜托你正常一点?这样我脑筋也能正常些,都快被你搅糊了!”他冒出这些话后,又下命令说;“我在庙门前面等你,五分钟后离开!”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旭萱皱眉,依然觉得不对劲。

    忽然一阵怪风吹来,夹带满天秋叶,饱含肃杀之气,不会是荣美吧?为情伤亡的少女总带凄怨,辰阳来此阴地未祭拜,又讲了几句不敬之语,为防万一她双手合十低祷说;“请原谅颜辰阳吧,他原是福厚之人,众人掌心捧大的,自不懂福薄之人的悲哀,他心中没有恶意,只是无法体会……总之,有什么惦念找我就是,不必与他一般见识。”

    撕下小纸,速速折成一朵莲花投入砖炉里,火苗吞没白色莲办,中心有个金色小粒燃着久久不灭,仿佛荣美的回应。

    ※※※

    山路一路婉蜒,辰阳专注开车,陷入长长的沉默。

    旭萱看着窗外山夕,泼金似地拂过蒙白芒草,思及情为何物教人生死相许的荣美,还有身边行事难以捉摸的辰阳,也安静无语。

    车子到达平地小镇,跨过一段火车铁轨,两条省道在眼前分开,直走的是台北,右转的是桃园。辰阳加足马力,箭疾般往台北方向开。

    “喂,你走错了,我爸爸工厂要右转。”她提醒说。

    “没走错,我突然想到有事要办,必须直接开回台北,你爸爸那儿待会打个电话就好。”此刻辰阳不想将她送回去,只想长路无尽往下开,因为心中太多困惑只有她能厘清。他又说;“你爸爸应该更高兴才对,他千方百计不就是要制造我们独处的机会吗?”

    “我爸爸才不会做这种无聊事!”她又维护。

    “是吗?我可不是傻瓜,知道你爸爸欣赏我,拉拢我的手腕也超过一般。若我猜测没错,早从基隆相亲那次,表面上是宜芬表姑热心做媒,事实上是你爸爸一手主导的,对不对?”

    “颜辰阳,如果你要开始羞辱我,我宁可下车走路!”她抗议。

    车子减速下来停在省道旁,望出去是秋收的农田,金黄稻穗一半已割一半累累,两只白鹭鸶身姿优美低低飞过。

    “我不是羞辱,只是有太多疑问,想把事情弄清楚,我痛恨别人在我背后装神弄鬼,懂吗?”他紧盯她说;“告诉我,你爸爸是不是一心想攀附我颜家,钓我这条大鱼当女婿?”

    措词更粗直了,一副不说明白他就不开车的样子。

    “什么攀附、钓大鱼的,真难听!”她脸烫热起来,勉强说;“我爸爸是真心欣赏你,把你放在他女婿名单上第一名,就像我是你祖母选媳名单上的最后一名,如此而已,你满意了吧?”

    “你不是最后一名,不在前三名就是了。”辰阳一抹诡笑,踩下油门,他们又顺畅回到省道上。“至于我,不只你爸爸,我是很多人女婿名单的第一名,这点我很清楚。”

    超级自负又自大,她不想回话。

    “我的疑问是,既然要钓我,为什么没有遵循你爸爸的计画?第一次骂我讨厌没礼貌,第二次承认会心向娘家,你不知道这样钓不到我吗?你爸爸难道没教你要谄媚讨好我?”

    “我爸爸才不教我这些!”果然采矿人家粗鲁兼无文,她辩驳说;“没错,他是很想要有你这样的女婿,也拜托宜芬姨帮忙过,就这样而已,一切决定权仍在我,如果没有感情,他绝不勉强。”

    “谁说这与感情有关?从头到尾不就只有金钱利益吗?”

    “从头到尾就只关感情!你若真爱一个人,就会思他所思、想他所想,怕他伤心怕他痛苦,愿意为他付出所有一切,生命、财富、名利皆可抛,只要他幸福快乐!”冒出这些字句,旭萱也吓一大跳,这是爸妈之间深浓的感情。

    “别拿这种东西来荼毒我,你直接说要我颜家金钱,我们或许还有商量,但用感情来伪饰,就怎么也谈不下去了!”他猛斥。

    “我们从没要颜家金钱,或什么攀附之类的!”她稍激动说;“老实告诉你好了,我爸爸一向以我妈妈健康为重,‘远成’和‘合祥’都是次要,公司真没有了,我们清简生活也能过下去。但爸爸毕竟是男人,总想把公司传给儿子,而我弟弟还小,他又想找个能力强的帮手,多年来能让他看上眼列入女婿名单的,总共加起来也不过你一个,真的不关金钱!”

    “所以,你们不要我的钱,只要我的人?”他发怪声。

    “也不见得要你的人,我爸爸欣赏你,但我妈妈中意的是别人!”她忍无可忍豁出去说;“我妈妈认为我不适合嫁生意人,我学公共卫生,嫁给医生志趣相投最好,因此她看中一位曾替她诊治的简医师。那位简医师出自普通家庭,没财没势却是人好心好,可保我们全家身心健康长命百岁!”

    竟还有对手?他如当头一棒说;“你也和那个……简医师交往?”

    “没有。目前我爸爸说服我妈妈,先给你机会,如果行不通——”

    “先给我机会?”辰阳脸都绿了,这是哪国语言,应该是他给她机会吧?这乍来的混乱,方向盘一歪差点擦撞到另一辆车子,他又问;“那么你呢?你是喜欢我,还是那个简医师?”

    “我谁都不喜欢!”她抓紧座椅说;“喂,你开慢点好不好!”

    “你也和那个简医师出去约会吃饭吗?”

    “没有!我根本不想和任何人约会,我告诉爸妈我一个人就可以照顾弟妹和整个家,不需要外人,他们总是担心!”他丝毫没有减速的迹象,她急地高声说;“颜辰阳,你慢下来!万一弄个什么意外,伤了你这宝贝金孙,我怎么向你祖母交代!”

    这还差不多,她至少知道他的重要性和独特性,不是那个姓剪什么刀随便列在一起的路人甲乙丙。

    车子暂停在右侧路旁的空地,辰阳下车走向一排暗矮商店,买了一瓶冰镇汽水,咕噜噜灌下喉想浇熄浑身的燥热气,喝太急了没几口就呛流出来,湿了大片昂贵衬衫。

    惊魂未定的旭萱,见他弄得一身湿,好端端的两个人偏在这荒郊公路上比狼狈,抑不住怒火说;“颜辰阳你听清楚,我第一次骂你讨厌没礼貌,是因为你真的讨厌没礼貌。第二次承认心向娘家,是因为明白你的狂妄自大、夫家为尊,不可能是爸爸期望的好帮手。理念不同,一切到此为止,不是都说好划清界限不相往来了?今天爸爸请你来接我,是我们不对,但脚长在你身上,你大可一口回绝不来,又何必来了之后一直说我们要……钓你,真叫人受不了!”

    “好个脚长在我身上!”听完她长篇大论,他并没生气或变脸,只回一句后又说;“很高兴那个坦然率直的旭萱又回来了,我实在不喜欢海鲜宴上那个心机深沉的旭萱。”

    “心机深沉,谁比得上你?”她声音带着倦意。“把事情讲明白,自然就坦然率直了。”

    “解个渴吧,你看来快昏倒了。”他把手中的汽水递给她。

    旭萱下意识接过汽水,喝了几口才醒悟全是他的味道,忙又递回。

    取回汽水,他直接就着她的唇印处全喝光光,突然又问;“你说没有感情,你爸爸绝不勉强,所以……你对我没感情,一点喜欢都没有吗?”

    “颜辰阳!”她用力瞪他。“一切到此为止,别再说了!”

    一切到此为止,事情已说清楚,为什么他内心仍有怅惘?为什么对旭萱不能像对柯小姐一样水过无痕不牵念?又为什么随便一次偶遇都要来个浪高八尺打翻船?真能从此和她划清界限不相往来吗?

    祖父生前常说的,做你应该做的事,不是做想做的事,千万不可感情用事,才能避免错误的判断——辰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无论如何,以家族利益和个人前程,他应和柯家小姐走近,远离冯家旭萱。

    车子进入台北南郊的城镇,房屋和人群逐渐密集,辰阳几次到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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