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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0部分

英雄志-第2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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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家是官宦世家,讲究礼法,纵然亲如夫妻父女,日常无人时也不能少了应对,久而久之,自然生出一股教养,自与江充那些横发横破的匪人不同。

    顾嗣源走入房来,见卢云仍在昏睡,低声便问:“怎么,醉得这么厉害?”顾倩兮嗯了一声,道:“昨夜你们十来人轮着灌他,谁能撑得住?”

    顾嗣源听女儿说话微有怨怼,想起女大不中留的道理,不禁摇头苦笑,他拉开一张凳,自行坐下。顾倩兮一言不发,替父亲斟了杯热茶,便也陪坐身侧。

    顾嗣源见她神情不悦,微笑便道:“多灌云儿两杯,你就生爹爹的气了?”顾倩兮秀眉紧蹙,摇头道:“女儿哪来的胆,敢生爹爹的气。”知女莫若父,顾嗣源见爱女那幅神气,知道她心里着实不开心,他抚着女儿的小手,道:“你别这样,男汉大丈夫,谁不多喝两杯?也是你那些叔叔伯伯好生喜欢卢云,这才多灌了几杯黄汤,你该往好处想才是。”

    听得父亲的朋友们欢喜卢云,顾倩兮自是乐意,当下哦了一声,问道:“真的么?他们真欢喜卢郎?”顾嗣源哈哈一笑,道:“这个自然了。云儿官居知州,武全能,人又老实正直,这样的女婿,我上哪儿找去?”

    顾倩兮娇嗔道:“我又没答应嫁他,谁说他是你的女婿了?”

    顾嗣源抚掌大笑,顺着话头道:“原来你不欢喜他啊,那爹爹也不勉强了。这样吧,过年时让爹爹安排个聚会,把你介绍给别人家的公,你说好么?”

    顾倩兮知道他在取笑自己,不由得满脸羞红,嗔道:“爹爹,您老是这样。”

    顾嗣源笑了一阵,忽地面色凝重,道:“不说这些了,朝廷情势乱,有些事情倒真的拖不得,也不该拖,倩儿,爹爹想问你的意思。”顾倩兮见父亲神色凝重,自也不敢说笑,忙道:“爹爹有话请说。”

    顾嗣源沉吟道:“这些时日看似宁静,其实暗藏玄机,等江充伤势一好,必会生出无数争斗,爹爹希望你离开京城,到江南避一避。”顾倩兮何等聪明,听了这话,忍不住掩嘴娇呼,心中怦怦直跳,知道父亲真的要安排自己的婚事了。果见顾嗣源面带微笑,道:“过完年后,云儿便要回长洲去了。在那之前,爹爹要让你俩先行定亲,你说可好?”

    顾倩兮虽然行事大胆,但这种事总要有些矜持,当下别过头去,不发一言,嘴角却含着笑。

    顾嗣源握着她的小手,轻声道:“女儿啊,爹爹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心肝宝贝,一定要让你平平安安的。刘敬倒台,江充已无后患,未来一年,柳昂天定然腹背受敌,除非国内生了什么大乱,抑或北境再起战事,否则他的兵权定然不保。我不要云儿牵扯进去,更不想你留在京城,你们越早到江南,爹爹越能放心得下。”

    顾倩兮原本甚是欢喜,听了这些情由,脸上闪过一阵阴影,低声道:“爹爹,我们走了,那你呢?”顾嗣源微笑道:“爹爹也是老狐狸,哪这么容易给人斗垮?你放心,一个柳侯爷就够江充忙了,他不会招惹爹爹的。”

    顾倩兮叹了口气,她抬头望着父亲,幽幽地道:“爹爹,我好恨自己是姑娘。”

    顾嗣源知道女儿生性好强,从小便喜欢与男孩一较长短,他淡淡一笑,摇头道:“你又这样了,都快嫁人了,怎还说这种话?爹爹从小教你读书写字,男孩能的,你哪样不会,还有什么好恨的?”

    顾倩兮道:“我不是真的恨,我只是觉得难受。当个女儿家,终究不能出仕为官。明知朝廷局面险恶,却也帮不上忙,只能眼睁睁看着亲人受苦受难……”说着望向卢云,又叹了口气。

    这几日卢云都住在她家里,两人虽然天天见面,但顾倩兮回想卢云那日的诀别,心头仍感惴惴。倘若当时东窗事发,卢云被捕入狱,恐怕他俩终身不得相见了,顾倩兮虽知卢云有他的苦处,至今回想起来,仍感心惊不已。

    顾倩兮伸出纤纤素手,提起桌上的墨条,在砚台上轻轻研磨,她秀目低望,轻声又道:“女儿打小读史,从没看过一件好事,只有你争我夺,阴谋杀戮。那些王公大臣起起伏伏,下场好点的自杀投环,下场差点的满门凌迟……每回看到这些记载,我心里就好烦……我不要你们也这样,不管你们以后做多大的宫,结果是输是赢,我都不想见到这些……”

    顾嗣源喝了口热茶,低头道:“想得功名,便需熬过这些苦。当年你祖母过世,我返乡丁忧年,现下回想那段光阴,还真是无忧无虑。唉……福兮祸所倚,别说旁人了,便是爹爹这个兵部尚书能做多久,也还在未定之天……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顾倩兮听了父亲的泄气话,反而微微点头,道:“爹爹要是辞宫不做,倩儿最是开心。”

    顾嗣源呵呵一笑,捏了捏她的粉脸,道:“爹爹不做官,那你的如意郎君呢?你快出嫁罗,

    云儿若不好好拼一番事业,以后怎么安顿你?”

    顾倩兮叹道:“我也不喜欢卢郎做官。最好大家都回扬州去,过自己的平安日,什么也别管。那最是开心了。”

    听了女儿的感慨,顾嗣源摸了摸她的脑袋,微笑道:“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卷而怀之。倘若朝廷真的给江充把持住了,爹爹一定立即辞官回乡,好不好?”顾倩兮大喜道:“君一

    言!”顾嗣源笑道:“快马一鞭!”父女两人心意相通,登时相顾大笑。

    倘若国家有道,政治清廉,士大夫自该出仕为官,但若国家为奸臣小人把持,则当退隐求去,不干禄、无志谷。以孔夫见识之高,也以君当如是,顾嗣源深明儒,时候一到,自也该效法先贤了。

    两人谈说一阵,天色渐暗,顾嗣源站起身来,道:“差不多该围炉了,咱们一会儿要上香祭祖,爹爹得去换作衣裳。”说着朝卢云看了一眼,道:“该把云儿唤醒了,叫他好好梳理一番,不然你姨娘又有得念了。”顾倩兮把他推了出去,笑道:“女儿知道了。”

    打扬州到北京,从小厮到状元,这段围炉夜话不知等了多久,想起终能与情郎一同守岁,直教人心花怒放。父亲一出房门,顾倩兮立即坐到榻边,此时卢云犹在熟睡,顾倩兮望着心上人的面孔,暗暗祝祷:“但愿老天爷保佑,不求富贵,不求显达,只盼年年如今朝,于愿足矣。”

    她伸手轻抚卢云脸颊:心中满是柔情,忽然之间,卢云翻转了身,却是朝自己腿上倒卧过来,一时间头脸枕在自己大腿上,口中还打着呼。

    顾倩兮微起害羞之意,只是卢云昨夜给父亲的好友们饱灌黄汤,情郎生性傲骨,她是见识过的,若非看在自己面上,怎会甘愿给人作弄?顾倩兮心下怜惜,便不忍将他推开,任由他枕在自己腿上。

    过了半晌,眼看天下全黑,不能下唤他起来,便拍了拍卢云的脸颊,道:“卢郎,快起来了,一会儿要吃饭呢。”

    那卢云给叫了一阵,却是听而不闻,反往顾倩兮腿上挤去。他原本卧在枕上,哪知一个侧身,枕头便自行生出芳香,还变得温暖柔腻,好似软玉一般。卢云仿佛置身梦中桃源,非只脸泛微笑,不自觉间,还伸手去抱,想将枕头紧紧搂住。

    卢云一把搂住香枕,更是睡得神魂颠倒,不片刻,那枕头微微发烫,跟着一声嘤咛,竟然远远逃开。眼看枕头居然会生脚逃走,实在其哉怪也,卢云心生不满,虽在睡梦间,兀自皱起了眉头喉间还发出咿呜怪响。

    顾倩兮站在床边,满睑通红,心道:“吓死人了。卢郎平日正经八,睡姿却这般难看,东翻西滚的,一会儿可别摔下床才好。”她摇了摇头,正想把卢云叫醒,忽听门口传来一个尖锐的嗓音,道:“小姐,新衣改好了,小红请你过去试穿。”顾倩兮听是阿福过来,当下答应一声,便走出房去。

    阿福见小姐离开,正想转身离开,匆听房里传来咿咿低吼,好似有什么野兽躲在里头,他吓了一跳,蹑手蹑脚地走入房里,只见床上躺着一名英俊男,剑眉紧蹙,双手对空挥舞,脸上神情不满,不是卢云是谁?阿福心下一惊,颤声道:“这不是阿云大人么?怎么喘成这样?给鬼压了吗?”

    他低头近靠,只想过去察看,猛然间双手挥来,竟给人拦腰抱住了,阿福吓得全身发软,不知如何是好,眼看卢云的脑袋往他的大腿枕来,阿福大惊之下,急急挣扎,但卢云练有无绝心法,常人如何抵御?终于给牢牢枕住了。

    只听阿福惊道:“你别乱摸啊!搞什么,怪痒的,啊啊!”

    顾倩兮本在试穿新衣,才褪去衣裳,便听客房中一先一后,传来两声惨叫,听来像是阿福与卢云同声惨叫,她满心纳闷,却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可别情郎摔下床才好。

    除夕围炉,顾府家人满满坐了一桌,卢云坐在下,陪坐顾倩兮身旁,侧目看去,但看心上人身穿红袄罗裙,未施困脂,香腮却带赤,回眸一笑,星目自能传情。卢云宿醉方醒,把顾倩兮的姿容看在眼里,竟又有些醉了,拿着酒水的那只手更是不听使唤,抖啊抖,酒都泼上了身。二姨娘瞧在眼里,登时暗暗咒骂,顾夫人却是笑吟吟地,似乎不以为意。

    顾嗣源哈哈一笑,环顾众人,道:“好容易除夕过年,佳节欢聚,咱们是书香世家,不能不出点题目应景,你们说如何啊?”他见家人拍手叫好,当下手指卢云,笑道:“除夕围炉,云儿却睡昏昏,连酒杯也拿不稳,先罚他吧!”

    卢云脸上一红,知道顾嗣源把他的丑态看入眼了。他尴尬道:“顾伯伯要怎么罚?喝一杯还是一壶?”他昨夜给人痛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没半样事对的,不知给罚了多少杯。一听要罚,立时便要自饮杯。顾嗣源笑道:“别忙着喝,顾伯伯要你起诗应景,七言下限律,起不出罚杯,起得乱罚一杯。卢云是状元出身,才岂同小可,顾嗣源要他应景作诗,那是存心让他扳回一城了。他沉吟半晌,回望着窗外,道:“昔年在扬州过年,今朝在北京贺岁,我便以此为诗,可好?”顾嗣源又惊又喜,道:;云儿若有灵感,自管说。”

    卢云想起多年沧桑,想也不想,登时吟诗一:“去岁冷挑红雪去,今朝离尘紫云来;蹉跎谁惜春风逝,衣上犹沾牢狱苔。”

    卢云这诗感慨际遇起伏,又点出了自己的胸怀,句虽好,却煞了风景,众人都觉闷了,顾嗣源回思往事,更是长叹一声。

    二姨娘暗暗诅咒:“这小老是发疯,大过年的,专讨晦气。”

    顾倩兮见家人各有不悦,忙缓颊道:“难得佳节,我也起一。”

    二姨娘拍手起哄,笑道:“小姐好才,我们等着听呢。”顾嗣源哈哈一笑,道:“是啊,难得倩儿要作诗,咱们快快有请。”当下与夫人相视微笑,就等爱女大显身手。

    顾倩兮思片刻,往卢云望了一眼,霎时微启樱唇,倾吐诗怀,吟道:“酒未开樽句未裁,寻春问腊至蓬莱:不求闻达龙中,常开心田喜自在。”

    这几句诗意境深远,求的是平淡闲适,自有隐士之风,顾嗣源听了之后,登时哈哈一笑,道:“平稳中肯,有些意思了。”众人听他这么说话,那是不置可否了,好似女儿快婿的诗都入不了眼,众人好奇之下,登央顾嗣源吟诗一,也好让人开开眼界。

    顾嗣源也是状元出身,才非同小可,听了家人的请求,自感得意洋洋,他提起酒杯,眼角转动,已在思佳句。

    卢云一旁等着,忽见心上人一双妙目撇着自己,好似有什么话说。卢云凑过脸去,低声问道:“有事么?”

    顾倩兮附耳道:“难得过年,该说的便说。不带喜的话,那就别提了。”

    卢云心下领悟,知道顾倩兮担忧自己脾气刚直,一会儿评未来岳丈的大作时,竟尔口无遮拦起来,忙低声道:“你别担忧,一会儿不管顾伯伯念得诗是好是坏,我都拍手叫好。”

    顾倩兮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刮了刮他的脸颊,啐道:“你啊你,真当自己是天下第一吗?”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腊月、送神、除夕,好快啊,又是一年了。

    午夜时分,爆竹响起,顾府家丁侍卫难得休憩,纷纷开局赌博,卢云则与顾倩兮携手赏雪,两人院中独处,只感温馨。

    这夜京中好友各自忙碌,伍定远安顿了居所,带着义秉烛守岁,杨肃观贵为京中豪门,自与亲友欢聚一堂,排场不比顾府小了。任凭天下起伏纷扰,京城的这一刻依旧宁静祥和。卢云仰望天际雪花,怔怔出神。

    从戊辰到己巳……这一年,天下真是多事啊!年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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