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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部分

幽灵之家 作者:[智利]伊莎贝尔·阿连德-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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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想现在到了再去找找佩德罗·加西亚第三的时候了。
    “把你那条窝窝囊囊的裤子脱下来,换上件体面的衣服。”她命令阿尔芭说。
    她们事先没有申请,径直来到部里。在前厅里,秘书打算挡驾。布兰卡一把推开他,拉着女儿嗵嗵嗵地大步走过前厅。来到佩德罗第三的办公室,没有敲门就闯了进去。她已经两年没看见佩德罗第三了。此次一见,她还以为走错了门,差一点退了出来。在短短的两年里,她一生中的恋人变得又瘦削又苍老,显得十分疲倦,心情沉重。头发还是黑的,只是比过去短了,也更稀疏了。他剪掉了漂亮的大胡子,身穿一件灰色的官服,皱皱巴巴的领带也是灰色的。布兰卡只是从佩德罗第三那双没有变样的黑眼睛的眼神儿里才认出了他。
    “耶稣啊! 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她唔唔哝哝地说。
    然而,在佩德罗第三看来,布兰卡比他记忆中的形象还要美丽,两年没见,她似乎变得更年轻了。这两年当中,他顾不上为自己的抉择感到后悔,也没有注意到自从布兰卡不来了,他对过去使他动情的女孩子也失去了兴趣。另外,他坐在写字台后面,每天工作十二小时,吉他丢在一边,也远离了人民给予他的灵感,感到幸福的时候的确不多。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越来越思念布兰卡给予他的温柔和稳重的爱。一看见布兰卡铁青着脸走进来,还有阿尔芭陪着,就知道她不是来重叙旧情的,而且猜到准是为特鲁埃瓦参议员的丑闻而来。
    “我来求你陪我们走一趟,”布兰卡开门见山地说,“你的女儿和我要去三星庄园,去看看他老人家。”
    这下子,阿尔芭才知道了原来她的亲生父亲是佩德罗… 加西亚第三。
    “好吧,咱们先去我家,拿上吉他。”佩德罗第三边站起来边说。
    他们坐上一辆挂政府牌子、像灵车一样的黑色汽车离开部机关。佩德罗第三回到自己的公寓,布兰卡和阿尔芭在大街上等他。他出来的时候,恢复了一些昔日的风采。脱掉灰制服,换上过去穿的灯笼裤和“篷却”,足蹬草鞋,背着吉他。布兰卡第一次露出笑容。他俯下身子,在她嘴唇上迅速地亲吻了一下。在开头的一百公里路上,大家沉默不语。阿尔芭终于从吃惊状态中清醒过来。她用颤抖的声音低声问,为什么不早点告诉她佩德罗第三是她的父亲? 这样可以少做多少噩梦啊! 她不时梦见一位因患热病葬身沙漠腹地的白衣伯爵。
    “有个死去的爸爸比有个不在的爸爸强得多。”布兰卡的话像谜语似的,往下就不再谈这件事了。
    傍晚,他们来到三星庄园。在庄园门口,看到一群人围坐在火堆周围亲切交谈,火堆上烤着一只猪。那群人包括军事警察、记者和农民。他们把参议员藏在酒窖里的最后几瓶酒拿出来,准备一次喝光。在火光的映照下,几条狗和几个小孩子边嬉戏边等着玫瑰色的、光亮亮的猪肉烤熟。记者们时常采访佩德罗·加西亚第三,一下子就认出了他。军事警察从他那副地道的民间歌手的外表上也认出了他。农民们眼瞧着他在这块土地上出生的,所以也认出了他。大家都亲热地对他表示欢迎。
    “是哪阵风把您吹来的,同志? ”农民们问他。
    “我来看看老头子。”佩德罗第三笑了笑。
    “您可以进去,同志,不过只能您一个人进去。布兰卡太太和阿尔芭姑娘跟我们一块儿喝杯酒吧。”农民们说。
    布兰卡和阿尔芭两个人和其他人一起坐在火堆周围。闻到烤肉的香味,她们才想起来从早上起一直还没吃饭呢。在座的雇工,布兰卡都认识,她在三星庄园的小学校里教给他们当中许多人认字。他们一起回忆过去的日子,想起桑切斯兄弟在当地自立法律,想起老佩德罗.力口西亚消灭蚁灾,想起总统曾多次当过候选人,几次停在车站上,从载满失败的列车上向农民们发表演说。
    “谁能想到他会当上总统啊! .‘一个人说。
    “谁会想到能有今天啊,在三星庄园里,东家说话不如俺们! ”其他人笑着说。
    佩德罗·加西亚第三被领到东家家里,直接来到厨房。饭厅里关着老东家,看守饭厅门儿的是年纪最大的雇工。他们有些年没看见佩德罗第三了,可都还记着他。他们围坐在桌子周围喝酒,一起回忆遥远的过去。那时候,佩德罗第三在乡下人的心目中还不是个神话人物,而只是一个爱上东家女儿的不守规矩的小伙子。佩德罗第三拿起吉他,放在腿上,闭上眼睛,用天鹅绒般的歌喉唱起母鸡和狐狸的故事,在座的老人都随着他一起唱起来。
    “我这次来,是想把东家带走,同志们。”歌声一停,佩德罗第三轻声地说。
    “别做梦啦,孩子。”大家一起回答道。
    “军事警察明天就要带着法院的命令来,把他像英雄似的接走。不如我带走他,让他夹着尾巴离开。”佩德罗第三说。
    大家讨论了好大一会工夫,最后把佩德罗第三带进饭厅,让他单独和人质待在一起。自从特鲁埃瓦为了保护女儿的贞操砍了佩德罗第三一斧头那个倒霉的日子起,两个人这是第一次面对面地待在一起。在佩德罗第三的记忆中,他是一个怒气冲冲的大高个儿,手里拿着蛇皮鞭和银手杖,雇工从他跟前走过个个都瑟瑟发抖,听到他那闷雷般的怒吼,看到他那副大老爷的不可一世的样子,连大自然也要变颜变色。可是,此刻在他眼前的是一个弯腰曲背、猥琐不堪的老人,用惊恐的目光望着他。他很奇怪,积聚多年的仇恨一下子化为乌有。特鲁埃瓦参议员火气发光了。两手被捆绑着,在椅子上坐了一夜,直觉得浑身骨头酸疼,千年的劳累压在背上。一开始,他没有认出佩德罗第三,已经有四分之一世纪没再见到佩德罗第三了。当他注意到对方的右手缺了三个手指的时候,立刻想到噩梦做到头了。两个人默默地对视了一会儿,都在想对方是世上一切可恨事物的化身,然而在他们的心中燃不起往日仇恨的火苗。
    “我来带你离开这儿。”佩德罗第三说。
    “为什么? ”老头儿问道。
    “因为阿尔芭求我带你走。”佩德罗第三回答说。
    “见鬼去吧! ”特鲁埃瓦不大相信,咕咕哝哝地说。
    “是啊,咱们早晚都得见鬼去。请跟我来。”
    佩德罗第三动手解开绳索。那是雇工们给老头儿绑在手腕上的,免得他去砸门。特鲁埃瓦把眼睛扭过一旁,不想看对方伤残的右手。
    “带我离开这儿,别让别人瞧见。我不想让记者知道。”特鲁埃瓦参议员说。
    “您从哪儿进来的,我还带您从哪儿出去,从正门走。”佩德罗第三说。说罢,朝外面走去。
    特鲁埃瓦耷拉着脑袋跟在后面。两眼布满红丝,从他能记事起,这是第一次感到自己被击败了。他们走过厨房,老头儿一直没有抬头。穿过房间,从东家的住宅走到大门口。一群吵吵嚷嚷的孩子簇拥在他们周围,后面是一伙儿不言不语的农民。布兰卡和阿尔芭坐在记者和士兵中间,用手抓起烤肉往嘴里送,就着酒瓶口儿大口大口地喝红葡萄酒。酒瓶在大家手中传递。阿尔芭一看到外祖父,立刻激动起来。自从克拉腊去世以后,她还从来没看见过外祖父如此颓丧。她连忙咽下嘴里的东西,跑过去迎接外祖父。祖孙俩紧紧拥抱在一起,阿尔芭趴在外祖父耳朵上悄悄地说了几句话。这时候,特鲁埃瓦参议员才又神气起来。他昂起头,对着照相机的闪光灯像过去一样露出傲慢的笑容。记者拍摄下他登上一辆带官方牌照的黑汽车的场面。一连几个星期,舆论界都在琢磨:他干吗要出这份洋相呢? 后来,出现了严重得多的事件,这件事才从人们的记忆中被抹掉。
    总统夜间经常失眠。为了消磨时间,常和海梅一起下棋。那天晚上,在两局棋之间,他谈起这件事。一边谈,一边透过带黑框架的厚厚的镜片用狡猾的眼光偷偷打量着对方。他发现海梅有些不自在。海梅一言不发,还是不停地在棋盘上摆棋子。
    “老特鲁埃瓦的确有两下子,”总统说,“应该把他争取过来。”
    “该您走了,总统。”海梅指着棋盘说。
    接下来的几个月当中,形势大大恶化,全国似乎处于战争状态。人们的情绪非常激动,尤其是反对派的妇女们。她们敲着锅上街游行,抗议买不到东西。居民中一半人要推翻政府,另一半人要保护政府,谁也顾不上干活儿。一天晚上,阿尔芭看到中心大街黑魃魃的,空无一人,不由得大吃一惊。整整一个星期没人收垃圾,野狗在堆积如山的垃圾里刨东西吃。电线杆上糊满印刷的传单,冬雨把传单上的字迹冲刷得模糊不清。所能利用的空间都刷上了两派提出的口号。有一半街灯被石头砸坏了,楼房没有一个窗口有灯光。只有用报纸、木板点燃的火堆放射出微弱的光芒。那是在部机关、银行、办公楼前站岗的人取暖用的。他们轮流值班,防止极右团伙乘夜色袭击公共场所。阿尔芭看见一辆厢式货车停在一幢公用建筑前。从车上下来几个戴白头盔的年轻人。他们手拿油漆桶和油漆刷。用浅颜色在墙上打好底子,然后画上几只彩色的大鸽子、蝴蝶、红艳艳的花朵、诗人的诗句和号召人民团结起来的口号。他们是青年纵队队员。他们认为用表现爱国主义的壁画和鸽子宣传画可以挽救革命。阿尔芭凑上去,向他们指了指大街对面的一幅壁画。壁画上涂了红油漆,是用大个字母写的一个字:Djakarta。
    “这个名字是什么意思,同志?”她问。
    “不知道。”大家回答说。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反对派要在墙上写下这个亚洲词儿。他们从来没听说过在那个遥远城市的大街上尸积如山。阿尔芭跨上自行车,朝家里骑去。自从汽油定量供应,公共汽车工人罢工以后,她从地下室把童年时代的旧玩具找了出来,用以代步。阿尔芭边骑边想着米格尔,一种不祥的预感憋得她喉头发紧。
    有好长一段时间她没去上学了,时间充裕得很。教员宣布无限期罢工,学生占领了各系的大楼。在家里学大提琴学得厌烦了。只要不和米格尔一起玩耍、散步或者争论,她就去区里的慈善医院,给海梅舅舅和其他几位医生帮忙。他们不顾医学院下达的停止工作、和政府捣乱的命令,还在继续行医。这是一项极其繁重的任务。走廊里挤满病人,像一群咩咩哀鸣的羊羔,一连几天等着治疗。护士人手不够。海梅拿着手术刀就睡着了,时常忙得忘记吃饭。他瘦了,显得十分憔悴。他每天值班十八个小时。躺在破床上也难以入眠,还在想着排队等候的病人。医院里没有麻药,没有注射器,没有药棉。纵然他变成一千个人,也不够用,这好比是打算用手阻挡住一列奔驰的火车。阿曼黛作为志愿人员也在医院里工作,一来可以接近海梅,二来可以找点儿事干。护理素昧平生的病人累得她精疲力竭,但是青年时代曾经照亮她内心的光辉又重新照亮了她,一时间甚至幻想着自己是幸福的。她围着一条蓝色的围裙,穿着一双胶鞋。可是,海梅总觉得她走过自己身边的时候,昔日戴的玻璃串珠还在叮当作响。海梅喜欢她陪在左右,甚至希望他还爱她。几乎每天晚上总统都要在电视上露面,揭露反对派正在进行一场殊死的战争。他很劳累,时常声如裂帛。反对派说,总统喝得醉醺醺的,从热带地方用飞机运来不少穆拉托女人,晚上和她们纵欲取乐,为的是暖暖骨头。总统提醒大家,罢工的卡车司机每天从外国人手里领取五十美元,使全国陷于瘫痪。反对派回答说,有人利用外交邮袋给他送来椰子冰淇淋和苏式武器。总统说,敌人和军人勾结,阴谋发动政变,他们宁肯让民主制度死亡也不愿意由他来领导民主政府。反对派指控他患了偏执狂,满嘴瞎话,从国家博物馆里偷出名作,放在他情妇的屋子里。总统预言,右派已经武装起来,并且打定主意把祖国卖给帝国主义。反对派回答说,总统的储藏室里堆满鸡胸脯,可是老百姓排着长队,只能买到鸡脖子和鸡翅膀。
    那天,特鲁埃瓦参议员正在书房里算账,路易莎·默拉按响了街角大宅院的门铃。在默拉姐妹当中,只有她还活在人世。她的身材萎缩了,好似一位流浪的天使,但仍然光彩熠熠,仍然具有不可摧毁的精神力量。自从克拉腊去世以后,特鲁埃瓦一直没再看见过她。但是,从声音和气味上还是认出了她。默拉的声音还像悦耳的银笛。她身上那股野香堇菜的芳香随着时间的流逝已经淡薄了,不过从远处仍然可以闻到。她走进书房,肋生两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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