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朝暮-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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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完了?”许久,谢暮衫平静地说。
“当然——”谢朝衣的声音很可疑地拖长了。
知道他刻意捉弄,谢暮衫便如他所愿地追问道:“当然什么?”
谢朝衣俏皮地吐了吐舌头,“我不告诉你。”
谢暮衫掐了一下他的脸,手劲不小,谢朝衣只觉脸上火辣辣的,估计是乌青了。“男子汉大丈夫,装什么可爱。”
谢朝衣揉着自己的脸,愤怒地指摘他道:“小气鬼!”语毕,就自己抱着被子背向着谢暮衫一头躺倒在床上,赌气似的不理他。
谢暮衫也不生气,他为谢朝衣掖好被角,便要转身走人,却被谢朝衣拉住了。
“二哥……”
出奇的,谢朝衣用很小的时候的称呼唤他。这个称呼让谢暮衫停下了。他回头,谢朝衣却没有了下文,只央求地看着他,像只被抛弃的小狗。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谢暮衫像很久以前一样揉着谢朝衣的头发,“一起睡吧。”
许是喝了酒的原故,两个人很快就睡着了。接近黎明的时候,谢暮衫才被隔壁的动静吵醒。他半支起身,先看看身边,见谢朝衣还熟睡着,便轻轻一抽身,穿好衣物,自己一个人去了阿染的房间。
进了门,谢朝衣愣了愣。室内一片狼藉,阿染蜷缩着身子在地上打滚,冷汗潮湿了他的衣服。谢朝衣忙把他抱起来,稍稍被他痛苦纠结的表情吓了一跳。他搭了一下阿染细弱的手腕,混乱的脉象暗示着不祥的征兆。
谢暮衫眉心一凝,一手点了阿染的麻穴,继而运起柔劲轻轻一送。他清正浑厚的内力便沿着阿染体内的经脉四处游走,一一抚平他体内的暴动。阿染体内的复杂程度超出了他的预想,这一番功夫下来,竟生生耗去一成的功力,却也只能把那骚乱勉强的压制在丹田处。
谢暮衫眼神一沉:这个阿染不简单。表面上似乎是因为缺少营养而长不大,实则这股诡谲乱象才是真正主因。
正想着阿染可能的出生背景以及随之而来的后事,他忽觉脸上一凉,却是谢朝衣手里攒这一方浸了水的帕子为他擦汗。
天蒙蒙亮,初升的旭日温温凉凉地照进屋内,染了一层如梦暖光。原来已经破晓了。
“你这个随从来头可不小啊。”谢暮衫说。
谢朝衣浅浅一笑,“他只是我的随从,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谢暮衫不赞同地望着他。
谢朝衣笑得十分柔软,像是江南早春初开的花,带着三月水乡的荏苒芬芳。“我只需要知道阿染是阿染就够了。”
谢暮衫把痛得昏厥的阿染抱回床上,替他盖上被子。他头也不回地道:“自己小心。遇着危险别拖我后腿。”
在某些时机谢朝衣还是懂得看人脸色的,所以他极其顺从地点头,“我晓得了。”
谢暮衫也没有再费心提醒他。对这个弟弟的实力,他还是信得过的。只是谢朝衣实在太懒了一些,又喜欢自觉不自觉地搅乱太平兴风作浪,总要扯出好一段是非来让人操心——虽然置身其间的谢朝衣本身也很无辜。
有很久没有和兄长相处得那么融洽祥和了,谢朝衣有些兴奋。“一会儿阿然醒了,咱们一起去吃饭吧。”
谢暮衫估算了一下时间,他下手不重,半个时辰后阿染就可苏醒。“急了点,再等会吧。”他昨日晚饭吃得晚,目前距离饥饿还很远。
谢朝衣唇角一翘,“收拾东西、采购行李,等这些办完了,出了城,时间也差不多了。”
谢暮衫有点明白了。“不在城里吃吗?”
谢朝衣笑道:“野味烧烤,还是现捉现做的新鲜。”
“先说好,我可对厨艺一窍不通。”谢暮杉补充地道。
谢朝衣嗤笑一声,“本来就没指望你。”
谢暮山扫了他一眼,淡淡道:“那是谁?阿染吗?”
谢朝衣指了一下自己,“是我啦!想不到吧?”
谢暮衫稍微一惊,“你会做饭?”他不信地盯着他。谢朝衣在家里出了名的好吃懒做,在吃喝一道上,从来都只有别人伺候他的份。
谢朝衣白了他一眼,“不然你以为我在外面一直住客栈吃酒店吗?”
原来是被形势所迫锻炼出来的。谢暮衫知道谢朝衣的舌头刁得气人,能让他自信满满地拿出手来招待自己,想也应该味道不错,便也有些期待了。
那边谢朝衣已开始打包行李,动作熟练已极。谢暮衫在一边看着不吱声,等他把一切都弄好了,方凑了过去。
“衣服很乱啊。”
谢暮衫指了谢朝衣的身上说。昨晚谢朝衣是和衣而睡的,一夜过去,衣服上多了许多难看的皱褶,衣角也压得凌乱。
“我忘了。”
谢朝衣手忙脚乱地整理仪容。他的头发也是松松散散的。谢暮衫待他打理好了衣着,带着他做到梳妆台前的凳子上。“我帮你梳头。”
谢朝衣忽然笑了。
“我给你梳头很好笑吗?”谢暮杉有一点儿不快地说。
谢朝衣摇摇头,“不是。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事。”
谢暮衫默然不语,他解开谢朝衣松动的发带,用檀木梳子梳着他长而顺滑的头发,然后捧起一缕在头顶扎了起来,并以带子固定。整套流程自然而然一如行云流水。
“以前暮衫也是这样帮我梳头的。”谢朝衣怀念地说。
“那是因为你老是一团乱糟糟的回来。我看不顺眼才去做的。”
谢暮衫有洁癖的事,谢朝衣是稍微细心懂事了一点之后才发现的。
“因为暮衫总是不理我。”
谢暮衫手上扎着发带的力道加重了。
“一直一直,暮衫都只是在旁边冰冰冷冷地看着我。”
好像是积怨已久呢。把发带打了个结,松手,谢暮衫拍去他肩上的落发,订正道:“那是你的错觉。”
“是千真万确的哦。第一次有人对我不理不睬,我记得可清楚了。”
“小自恋狂。”
相当毒辣的指摘。谢朝衣还是笑着说:“总而言之就是那样。我不弄得一团乱的话,暮衫是不会主动理我的。”
“自虐。”
“也不是啦……”谢朝衣的笑容有些受伤,“不过,我们是因为那样的原因才亲密起来,这可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谢暮衫用手指轻轻戳了一下他的脑袋,“满意了?”
谢朝衣微微笑着说:“是啊。因为暮衫只有在我面前才是这个样子的。”
谢暮衫好奇心一起,淡淡地问:“我在你面前又是什么样子?”
“秘密。”谢朝衣神秘地笑了。
“……你皮痒了,自己找不痛快吗?”
“才不是!”
“那就不要试图挑战我的容忍底线。”
出乎意料的,谢朝衣没有和谢暮衫斗嘴反驳,而是选择转移了话题。
“以前暮衫只是冷,我本来以为以后你会改正过来,没想到长大之后不但变本加厉的冷,还变凶了。”
谢暮衫不以为然,“是你太孩子气了。忘了过去,早日长大吧。”
“过去真美好啊!”当作没听见他的建议,谢朝衣大声地感慨道。
谢暮衫理智地说:“就是因为再也回不去过去,所以才要更加珍惜现在。你不要搞错方向。”
谢朝衣反对他道:“现在我也很珍惜呀。”
“那么怀念过去就是完全没有意义的举动,快点放弃吧。”
谢朝衣沉默了。觉得不对劲的谢暮衫一回头,只看到他脸上透光的浅笑,那是对不会从头再来的过往年华的眷恋与流连。
“但是……有时候真的很想回到过去呢。”
第三章
谢朝衣自夸炫耀的手艺也不过就是在火堆上架个架子,再把食物串在上面洒点精致的独家调味料,一边翻转一边慢慢地烧。谢朝衣用石子驾轻就熟地打了几只兔子,就着路边的溪水洗了一下,便用随身携带的匕首去毛切割成条串在谢暮衫削好的干净树枝上。一切工作就绪,三人就坐在谢暮衫铺好的垫布上,静等着香味的浸润四溢。白云缓行,明亮的天空湛蓝得没心没肺。油脂嘀嗒嘀嗒地落在火星上,发出呲啦呲啦的爆油声。
不到一时三刻,烤肉浓郁的香气就飘了出来。谢朝衣观观火候,从架上抽了一串递过去。
谢暮衫拿着热气腾腾的木串有些犹豫。谢朝衣冲他很讨好地笑:“常常看。”他杏形的眼眸一眨一眨,闪闪亮亮的,格外讨人喜爱。
谢暮衫看了他半日,只低头吹了口气,待温降了,方轻轻咬了一小口。那兔肉外焦里嫩,酥软可口,直美味得叫人连舌头都吞下了肚。视线一巡身边,谢朝衣正眼巴巴地瞅着他;阿染却早已把自己手上的肉条风卷残云地吃了个干净,正伸手去拿另一串。
谢暮杉一弯唇,淡淡然地称赞道:“还不错。”
谢朝衣这才舒了一口长气,开开心心地自顾吃了起来。
过了片刻,谢朝衣见阿染只闷头苦吃不吭声,便道:“怎么样,阿染?我就说很美味吧!暮衫你说是不是?”他又向谢暮衫征求赞同,口气鲜明,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意味在。
谢暮衫却所答非所问地道:“真吵。”
谢朝衣不解的出声:“哈?”z
谢暮衫清清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很吵。”
谢朝衣如遭雷击,他一脸的悲痛莫名,捂着心脏的位置唱大戏,“暮衫,你这样说,小弟我好伤心……”
“演的真假。”谢暮衫不留情面地揭穿他的虚伪面具。
谢朝衣一咂舌,“其他人都不会这么说。”y
谢暮衫状似不经意地问:“其他人是哪些人?”
谢朝衣托着腮帮子想了想,“父亲、母亲、大哥、叔叔……”几乎把所有沾亲带故的亲戚族人都点了一遍。
“我都不知道原来他们的眼神那么差。”谢暮衫悠闲地下结论。
谢朝衣抗议,“暮衫!”b
谢暮衫自顾自地接着云淡风清地说了下去:“我讲的是事实。”
“那也不用这么打击我啊。”谢朝衣不自觉地向他撒娇。
“朝衣。”谢暮衫冷冷打断了他的动作。“不许撒娇。”
谢朝衣兀自嘴硬,“我没有……”声音却在谢暮衫的冷凝注视下越减越弱。
谢暮衫看看谢朝衣揪着自己衣摆的手。“没有就放手。”
谢朝衣怯生生地照做了。他在谢暮衫面前简直就像是被恶婆婆欺负的小媳妇一样委委屈屈,好像返老还童了一般,跟和阿染凑在一起的冷静祥和与世无争大不相同。实在令人大开眼界。
“真奇怪,明明在他们那就很实用的嘞。”g
谢朝衣悄声嘀咕着,自己咬了一口烤肉咀嚼。谢暮衫凤眼轻斜,好看的眼形微微上挑,说不出的漂亮。
“因为在他们的眼里你还是原先那个长不大的孩子。”
谢朝衣的身形震了一震,扬了长睫去看谢暮衫。那琉璃也似的眼珠色如烟雪,透明到了极致,反却分辨不出了底色。
谢暮衫柔声说:“你不想别人那样对你。就要先把自己的态度改过来。”
“可他们喜欢。”谢朝衣提出异议。
“你是你,他们是他们。自己的事,与别人何干?”
谢朝衣还在垂死挣扎,“可是……”话语未竟,却被谢暮衫截断了。
“我懂了。”z
谢暮衫意有所指地顿了顿。很明显他打算说全自己的发现。
谢朝衣忽然有点不想听他究竟懂了什么。他脚步一退便要逃。谢暮衫挡住了他。
“一心虚就想逃也是你的一个坏习惯。”
谢朝衣耸拉着脸无语相对。那张清丽好看的脸孔皱得紧紧的,委实惹人怜惜。谢暮衫忍不住像对待小猫小狗般拍了拍他的头。
谢朝衣不满地挥开他貌似敷衍的手,郑重其事地道:“我已经不是孩子了。”
谢暮衫不置可否,“可你现在的表现就是一个孩子。”
“我不是!”谢朝衣飞快地否定。
“你不承认也没有关系。”y
谢暮衫唇边一点笑影,美是美极,却冷得让人浑身发寒。谢朝衣只觉得自己似是在隆冬时节被他从头到脚地泼了一桶冰水,透心的凉。
“害怕了?”b
“笑话。你笑得这么阴森,怎么可能不害怕?”
“你清楚我说的不是这个。”g
谢朝衣的脖子瑟瑟颤了颤。他妄图笑笑粉饰太平,却无可避免地失败了。每一次都是这样,对着谢暮衫,他就平白潇洒不起来了。
这一点也不像他。
“暮衫,你不要那么直截了当好不好?”谢朝衣不禁轻微地求饶。
谢暮衫一把按住了他几要逃离的肩膀。“那么你在家里会有的一切待遇都是自作自受。以后不要再跟我抱怨了。”
谢朝衣呼吸窒了一窒。
氛围微妙地一路僵持着。阿染左看看谢朝衣,右看看谢暮衫,也不知自己该帮哪边,何况他一介下人也没有插嘴的余地,便十分知趣地招呼了一声“我去准备做汤的食材”,就抓着包袱远远跑开不见踪影了。
见阿染走得远了,谢朝衣才放弃般地闷声道:“你说得容易……”
“——做起来很难吗?”
谢暮衫一根一根放开了按住他的手指,接着他的话反问道。
“你不会明白的。”谢朝衣说。
“你不说实话谁也不可能明白。”
“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谢暮衫歪着头,轻柔地诱导着他往下说。
谢朝衣沮丧地垂着头。“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