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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部分

悍匪-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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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姓陆那家人有背景,没人知道那孩子出去的时候,跟少管所里的管教交待过什么。总之,那四年是罗强人生最寒冷、最黑暗、最残酷的四年,那就是人间地狱。
  罗强四年里进了好几趟医院,骨头折过几根,脑袋让人打到脑震荡,口鼻喷血。有人拿穿皮靴的脚狠命踢他的脸,一只眼睛差点儿给踢瞎了。
  邵三爷认识罗老二的时候,就注意到这人眼睛不太对。
  罗强总是喜欢歪着头,斜眼从睫毛缝儿里看人。
  不知道的人,说这是黑道大哥的范儿,特别酷,特有威慑力。
  邵钧是后来知道内情的人,罗强斜眼看人根本忒么就不是装酷,而是看不清楚东西。那只眼睛视力不到0。1,基本就是半瞎。
  罗强放出来那年十八岁。
  他进去时初中都没毕业,学校因为他进少管所,干脆开除了他,没发毕业证。
  他也没机会念高中,他人生最宝贵的少年时光一去不复返。
  那个年代,考大学很不容易,也没有五花八门各种水分的电大和成|人大专。罗强没有高中和大学学历,档案里还被记了浓重的一笔,哪个工作单位也不肯要这样一个孩子,他这辈子完了。
  陆家那孩子,二十出头,有家里老子罩着,在部队里继续混,成天打架闹事儿,劣迹不断。也就是因为在部队里,不然早被严打判刑了。
  这人的草绿色军装衬衫敞着几个扣子,腰带松系着,横拽在西四大街上。有一回回家探亲,跟大院里几个发小哥们儿喝酒,喝高了,借酒撒疯,把走夜路回家的一个女青年轮奸了。
  那可怜的女孩喝敌敌畏自杀而死。这事儿闹挺大的,那女孩家人和工厂工人一百多口子抬着尸到军区宿舍大院闹,讨说法。
  陆家想把孩子送到外地躲躲风头。就在送走的前一天晚上,陆少就在百万庄军区大院子弟的眼皮子底下,自己家门口,让人给黑了。
  发现的时候,这人已经血肉模糊,就剩一口气儿,手脚筋砍断,还挖了一只眼睛,手段极其残忍……
  在医院抢救过来,也成了个残废,一直坐轮椅活着。
  大院里熟悉情况的老人儿都说,报应,这他妈的就是报应,坏事儿做太多,早晚让寻仇的给弄死。
  可是这孩子也才二十小几岁,这辈子就残废了,可怜啊!
  大伙都说,这到底是谁下的狠手?这得有多么刻骨铭心的仇恨,才下得去手……
  公安机关查了很久也没破案,陆少从小横行街头巷尾是军区的小霸王,仇家多得数不过来,自己都说不清凶手究竟是哪个。
  罗强从少管所出来就失踪了,没有回家,没去见他爸爸,也没见罗小三儿。
  他做下的案子,已经注定这辈子没有回头路可以走,眼前只有一条黑道,直通西天。
  罗强跑路去了南方,在广西云南边境待了几年,还去过缅甸,做活儿,贩卖枪支。
  待到这人重返京城,与当初已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罗老二开着豪车,车后座是鼓鼓囊囊一编织袋的现金,后腰别着两把改装过的54,迅速荡平西四老城区,手下战将打手如云,成为威震京城的黑帮大哥。
  罗小三儿记忆中的童年,就是每天傍晚坐在门槛上等,等他最喜欢的二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出事时罗战太小,三四岁的小孩实在没什么记忆,他全都忘了。


  罗强也再没有跟小三儿提当年的事情,从来就没说过,那四年他经历了什么。
  罗战永远都不会想到,就是那一眼。
  当年,他坐在他爸爸的车斗里,傻乎乎地,回头多看了一眼。
  就是他那一眼,毁了他哥哥一生。
  25、第二十五章烧七
  春日的阳光从小窗斜斜地照进禁闭室;逐渐和暖的温度铺满木板床。
  邵钧吸溜着酸楚的鼻子;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一睁眼;一扭头;正好对上罗老二直勾勾盯着他的一双眼。
  俩人并排躺着;各自都缩在大棉被里,手脚缩成一团;大眼瞪小眼。
  邵钧鼻子抽搐;是那种吸了寒风灌了凉气儿之后鼻黏膜酸痛刺激过度然后拥堵着往外流鼻涕的邋遢感觉。昨晚儿他折腾了大半宿,听罗强颠三倒四地讲以前那些事儿;听得头晕脑胀;又劝慰又安抚的;被子没盖好,让初春的寒气闪着了。
  邵钧顺手拿袖子抹了抹鼻涕,哼道:“你,好了?”
  罗强喉咙里哼了一声。眼睛仍然是肿的,肿成俩核桃似的,难得这么一副落魄惨相儿,竟然让三馒头瞧见了。
  邵钧:“那今儿晚上,你是打算继续睡禁闭室,还是从哪来的回哪去?”
  罗强:“……我回去。”
  邵钧满意了,瞧咱这安抚工作做得,太他妈有效率了,一晚上搞定三监区天煞星罗老二,三爷爷办事儿简直太上道了,我多有人缘啊!
  罗老二不屌别人,就服我一人儿!
  邵钧嘴角翘着:“成,那我去给你打个早饭,昨儿就一天没吃,今天好好吃饭。”
  罗强点点头,顺从了。
  罗强其实早就醒了。邵小三儿凌晨迷瞪着睡过去,还打着小呼噜,睡得哼哧哼哧,可香了,罗强那时候就醒了。
  邵钧四仰八叉地躺着,挂在床边儿,差点儿骨碌下去。
  罗强把人往里拖了拖,自己贴着墙角侧身睡,又给邵钧仔仔细细盖了被子,把这人裹成一只圆滚滚带馅儿的大粽子。
  借着窗口月白色的亮光,罗强就这么盯着看邵钧睡觉,目不转睛,足足看了一早上,心一点一点往下沉,像掉到漩涡里,被眼前的人席卷而去……
  罗强回到牢号,吃上了邵三爷安抚他特意给他带的小灶——办公楼下小饭馆里买的京酱肉丝和蒜烧茄子。
  他没想到的还在后头,他没想到邵钧第二天裹着制服大衣,吸溜着鼻子,开车进城,找了罗家老大。邵钧兜里揣一卷卫生纸,开着车擤了一路的鼻涕。
  监狱里每个月只有固定的一个周末,允许亲友探监。日程再分配给各个大队、牢号,基本上每个犯人要等一两季度才能轮上家属来一回,不是想见就能见。罗涌就是因为赶不及探监的日程,只能给老二送一封信进去,跟管事儿的民警递了一条烟,麻烦监狱里给罗强带个话,罗家老爷子已经没了。
  罗强知道见不到了,也就没跟邵钧提过分的要求。
  提要求也没用,不孝子反正是做定了,亲爹弥留之际他没办法在床前守着,没看着老头子阖上眼。他也记着他爸曾经说过的话,永远都不原谅他,不会跟他过,就当没他这个儿子。
  罗强确实没想到,邵钧会去找他大哥谈这件事儿。
  具体他们怎么谈的,邵三爷又是如何跟监狱里安排的,竟然说通了监区长,跟上上下下都打好招呼,这些罗强都不太清楚。
  监区宿舍楼下那一排小槐树,被春风吹绿了枝头的嫩叶,在风中轻抖,抖落一地哀思。
  那天是罗家老爷子去世后第七天,邵三爷帮罗强在监狱里给老头子简简单单办了一场“烧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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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里和远郊区县一些地方的老北京人,讲究办丧事的旧俗,要烧“头七”,“三七”,有钱富户人家甚至要在庙宇停灵七七四十九天才能下葬。后来土葬都改火葬了,就没那么多讲究,收敛出殡后直接送殡仪馆火化。
  清河监狱门口停了一水儿五六辆黑车,车头挡风玻璃上系着孝色白花。
  罗家老大穿着孝服,手里抱着罗老爷子的黑白遗像,迈进监狱的大铁门。
  罗涌身后,还跟着八个彪形大汉,个个儿都戴着黑超,笔挺黑西装、黑皮鞋,左臂戴孝,郑重其事。这伙人在墙头武警战士极度戒备的枪口下,昂首阔步跟进监狱。
  罗强在几名管教民警的监督下,坐在小屋里等着。小屋布置成简易灵堂的样子,罗爸爸的遗像摆在正中。门外,持枪的武警站成好几层,团团包围。
  跟随前来吊唁的那一伙人,有几个光头的,还有几个刺青的,一看就是道上有排号名头的人。然而,这些人都极规矩严肃,一路默不作声,抬着花圈进门,在罗家老爷子的照片前排好队,三鞠躬,再跟坐地守灵的罗涌鞠躬致意,最后走到罗强面前。
  那些人恭敬地称呼“强哥”,鞠躬,简单说了几句话,还掏出包好的丧事红包。
  罗强摆摆手,没有收,跟那几位爷抱了抱拳。
  如果罗家三子齐全,能在老爹临终之际膝前尽孝,这丧事原本应该这样办:在罗家大门上贴上红纸,向亲朋好友邻居报丧,然后给老爷子穿上装裹,铺金盖银,停放正屋。
  院里再搭建起一座简易的灵棚,接纳亲友祭奠,焚烧纸糊的车马人偶。
  出殡的前夜,仨儿子应当在老爹灵前守夜。出殡当天,仪仗队伍吹吹打打,沿路抛洒纸钱,几个儿子戴着孝帽身着孝服,抬着棺木,一路走到车流繁华的大路口,停灵祭奠。
  出殡那天还有个讲儿,“次子抱盆,老大摔盆”。如果罗强在,他应该为他爹抱这个盆,由他大哥把盆摔碎在路上,意思是去祟平安,好走归西。
  可是罗爸爸走时,身边儿就只有一个儿子了。老爷子最疼爱的小三儿和最忌讳的老二,最后一眼都没看到。
  罗强盘腿坐在他爹灵前,问老大:“咱爸临走之前,有话留给我吗?”
  罗涌张了张嘴,闷头想了一会儿。
  罗强顿时眼神一凉,黯然扭过脸,自嘲道:“呵,没话吧?……我知道,老头子这辈子跟我没话可说。”
  罗涌说:“有,有话。”
  罗爸爸临终前,叮嘱老大踏实办事,老实做人,好好教养小孩,该管的一定要管,该疼的也得疼,对孩子要心软,手不能软,不然小孩将来不走正道。
  罗爸爸又念叨小三儿,我的小三儿在哪呢,小三儿啥时候能出狱,啥时候能回来,将来啥时候娶媳妇,生小崽儿……小三儿那时候坐在藤椅里乐着吃手指头,还有照片呢,可乖了……
  罗爸爸念完老大和小三儿,似乎想起了谁,嘴巴微张,怔住了,灰白的眼球呆滞地看着远处,看了很久没说话……
  老爷子阖上眼,临走前低声念叨的最后几句话,“我真后悔,那时候没多关心他,可能多看他几眼,多疼那孩子一些,好好管他,他就不会那样儿……孩子没跟我享过福,没走正道,没学好,他不欠我,是我欠了他……”
  罗强听完他大哥说的话,脸深深地埋在手里,额头抵着膝盖。
  邵钧看见罗强后背剧烈地发抖,拼命压抑着喉咙里低哑的声音,溺水窒息般粗声喘着气,哽咽着……
  罗强出来的时候,从邵钧面前走过,眼底红肿带着浓重的血丝,哑声说:“邵警官,谢了。”
  罗强真没想到邵小三儿会这样对他。
  邵钧这么做,就是拿把刀把他心口最不愿拿出来示人的那一道旧伤疤,生生地剖开,捣碎,血肉流了一地,再拿手捧着……把他的血肉捧在手心儿里,用力攥着,让他疼,看着他流血,割除腐肉,然后再让伤口慢慢地愈合,生出新肌……
  邵钧这回在监狱里找间办公室,给罗老爷子“烧七”,是特意为罗强破了例,开了后门。
  监区长跟邵钧说:“我说小邵同志,你觉着你这么做合适?”
  邵钧说:“对付罗强这种人,这么做合适。”
  监区长摇摇头:“全监区的人现在可都知道罗老二的底。没错,这人不是一般人儿,他在道上有一号,这样的人咱私底下特殊对待,给一些照顾,也得有个度啊!你今天为他开这么个口子,他家送殡都送到咱监区里来了,别的犯人呢?以后谁家死了爹,都披麻戴孝到里边儿溜一圈,象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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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钧在监区长面前满不在乎地耸肩:“以后成不成,再说以后的。以后哪个犯人死了爹……那得看是谁的爹。”
  邵钧心里有他筹谋的小九九。“收拾”罗强这样的犯人,武力,监规,刑罚,上政治课,讲道理,硬的软的,那些统统都不管用;对付罗强,就是要攻心。
  罗强不是铁板一块。这号人外表极冷硬强悍,越是这样的人,他其实心里特脆弱,剥开那一层皮,里边儿千疮百孔,伤痕累累,到处都是弱点和软处。
  邵三爷就是想戳罗强的软处,你哪儿最难受最怕疼,我就戳你哪儿。
  当然,另外一半的原因,邵钧可没跟监区长老实交待,跟谁都不能说。
  每次看见罗强跟他服软,他自己就软化了。那种感觉,那种滋味儿,邵钧也说不清楚,就好像罗强的弱点就是他自个的弱点。
  他就喜欢看罗老二在他面前低头,认怂,老实,温顺,卸掉浑身各处的厚皮棱角,然后从眼角和嘴角缓缓浮出一副笑模样,跟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臭贫,挑衅,随便说点儿什么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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