赘婿-第6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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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恒心中想法,与我等不同。”尧祖年道,“如此也好,将来若能著书立说,流传下来,不失为一门大学问。”
宁毅的说法虽然冷漠,但尧祖年、觉明等人,又岂是一般的庸人:一个人可以因为恻隐之心去救千万人,但千万人是不该等着一个人、几个人去救的,否则死了只是活该。这种概念背后透露出来的,又是何等昂然不屈的珍贵意志。要说是天地不仁的真意,也不为过了。
他原就是不欠这苍生什么的。
宁毅摇了摇头:“著述什么的,是你们的事情了。去了南面,我再运作竹记,书坊私塾之类的,倒是有兴趣办一办,相爷的那套书,我会印下去,年公、大师若有什么著述,也可让我赚些银子。其实这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我走了,诸位退了,焉知其他人不能将他撑起来。我等或许也太自大了一点。”
“惟愿如此。”尧祖年笑道,“到时候,即便只做个闲散家翁,心也能安了。”
“只是京城局势仍未明了,立恒要退,怕也不容易啊。”觉明叮嘱道,“被蔡太师童王爷他们看重,如今想退,也不会简单,立恒心中有数才好。”
“我知道的。”
“若是此事成实,我等还有余力,自然也要帮上立恒一帮。”觉明道,“也罢,道不行,乘桴浮于海。只要保重,他日必有再见之期的。”
他们又为着这些事情那些事情聊了一会儿。官场沉浮、权力跌宕,令人嗟叹,但对于大人物来说,也总是常事。有秦绍和的死,秦家当不至于被咄咄相逼,接下来,就算秦嗣源被罢有指责,总有再起之机。而就算不能再起了,眼下除了接受和消化此事,又能怎样?骂几句上命不公、朝堂黑暗,借酒浇愁,又能改变得了什么?
毕竟眼下不是权臣可当道的年岁,朝堂之上势力众多,皇帝若是要夺蔡京的位子,蔡京也只能是看着,受着罢了。
这天祭奠完秦绍和,天色已经微微亮了,宁毅回到竹记当中,坐在楼顶上,回想了他这一路过来的事情。从景翰七年的春天来到这个时代,到得如今,刚刚是七个年头,从一个外来者到逐渐深入这个年代,这个年代的气息其实也在渗入他的身体。
从江宁到杭州,从钱希文到周侗,他因为恻隐之心而北上,原也想过,做些事情,事若不可为,便抽身离开。以他对于社会黑暗的认识,对于会受到怎样的阻力,并非没有心理预期。但身在期间时,总是忍不住想要做得更多更好,为此,他在许多时候,确实是摆上了自己的身家性命,想要杀出一条路来。而事实上,这已经是对比他最初想法远远过界的行为了。
在最初的打算里,他想要做些事情,是绝对不能危及到家人的,同时,也绝对不想搭上自己的性命。
如果一切真能做到,那真是一件好事。如今回想这些,他每每想起上一世时,他搞砸了的那个开发区,曾经光明的立意,最终扭曲了他的路途。在这里,他自然有用许多非常手段,但至少道路并未弯过。即便写下来,也足可告慰后人了。
如果能够做到,那真是一件完美的事情。
但当然,人生不如意者十有**。云竹要做事时,他叮嘱云竹不忘初心,如今回头看看,既然已走不动了,放手也罢。其实早在几年前,他以旁观者的心态推算这些事情时,也早已想过这样的结果了。只是处事越深,越容易忘记那些清醒的告诫。
只是答应红提的事情尚未做到——以后再做就是。
至于这边,靖康就靖康吧……
一方失势,接下来,等待着皇帝与朝堂上的夺权纷争,接下来的事情复杂,但方向却是定了的。相府或有些自保的动作,但整个局面,都不会让人好受,对于这些,宁毅等人心中都已有数,他需要做的,也是在密侦司与竹记的剥离期间,尽量保存下竹记当中真正有用的一部分。
既然已经决定离开,或许便不是太难。
他是如此估计的。
历史发展如滔滔大流,若从事后往事前看,如果此时的一切真如宁毅、秦嗣源等人的推想,或许在这之后,金人仍会再来,乃至于更之后,蒙古仍会兴起,那位名为成吉思汗铁木真的魔头,仍将驭铁骑挥长戈,横扫天下,生灵涂炭,但在这期间,武朝的命运,或许仍会有些许的不同,或是延长数年的性命,或是建立抵抗的基础。
然而纵然大潮不改,总有朵朵意外的浪花自洪流之中撞击、升起。在这一年的三四月间,随着局势的发展下去,种种事情的出现,还是让人感到有些心惊肉跳。而一如相府意气风发时皇帝意向的陡然转变带来的错愕,当某些恶念的端倪频繁出现时,宁毅等人才骤然发现,那恶念竟已黑得如此深沉,他们之前的估测,竟还是过分的简单了。
海浪拍上礁石。水流轰然分开。
那一刻,夕阳如此的绚烂。而后便是铁蹄纵踏,长戈漫舞,修罗厮杀,苍龙溅血,业火延烧,人间千万生灵沦入地狱的漫漫长夜……
那最后一抹阳光的消逝,是从这个错估里开始的。。。
第六三二章 一腔热血,半缕忠魂,说与野狗听(上)()
ps:看这章时听听《精忠报国》,也许是很奇特的感觉。
景翰十四年春,三月中旬,阴沉的春雨降临龙城太原。
闪电偶尔划过时,显出这座残城在夜幕下坍圮与嶙峋的身躯,即便是在雨中,它的通体仍旧显得焦黑。在这之前,女真人在城内放火屠杀的痕迹浓重得无法褪去,为了保证城内的所有人都被找出来,女真人在大肆的搜刮和劫掠过后,仍旧一条街一条街的放火烧荡了全城,废墟中触目所及尸体累累,护城河、广场、集市、每一处的井口、房舍各处,皆是凄惨的死状。死尸汇集,太原附近的地方,水也漆黑。
巨大的尸臭、弥《 漫在太原附近的天空中。
如果是多愁善感的诗人歌者,可能会说,此时春雨的降下,像是老天也已看不过去,在洗涤这人间的罪恶。
但实际上并不是的。
雁门关,大量衣衫褴褛、如同猪狗一般被驱赶的奴隶正在从关口过去,偶尔有人倒下,便被靠近的女真士兵挥起皮鞭喝骂抽打,又或是直接抽刀杀死。
太原十日不封刀的劫掠过后,能够从那座残城里抓到的俘虏,已经不如预期的那般多。但没有关系,从十日不封刀的命令下达起,太原对于宗翰宗望来说,就只是用于缓解军心的道具而已了。武朝底细已经探明,太原已毁,他日再来,何愁奴隶不多。
十天的屠杀过后,太原城内原本幸存下来的居民十不存一,但仍有上万人,在经历过惨无人道的折磨和虐待后,被驱赶往北方。这些人多是女子。年轻貌美的在城内之时便已遭受大量的侮辱,身体稍差的已然死了,撑下来的,或被士兵驱赶,或被绑缚在北归的牛羊车马上,一路之上。受尽女真士兵的肆意折磨,每一天,都有受尽凌辱的尸体被队伍扔在路上。
就算侥幸撑过了雁门关的,等待他们的,也只是无穷无尽的折磨和屈辱。他们大多在此后的一年内死去了,在离开雁门关后,这一生仍能踏返武朝土地的人,几乎没有。
雨仍在下。
南方,距离太原百余里外。名叫同福的小镇,小雨中的天色晦暗。
女真人的到来,劫掠了太原附近的大量城镇,到得同福镇这边,烈度才稍稍变低。大雪封山之时,小镇上的居民躲在城内瑟瑟发抖地度过了一个冬天,此时天气已经转暖,但南来北往的商旅仍旧没有。因着城内的居民还得出去务农砍柴、收些春日里的山果充饥,因此小镇城内还是小心地开了半边。由士兵心中忐忑地守着不多的进出人口。
女真正在太原屠杀,怕的是他们屠尽太原后不甘心,再杀个回马枪,那就真的生灵涂炭了。
小雨之中,守城的兵丁看见城外的几个镇民匆匆而来,掩着口鼻似乎在躲避着什么。那士兵吓了一跳,几欲关闭城们,待到镇民近了,才听得他们说:“那边……有个怪人……”
“不知道是什么人,怕是绿林好汉……”
“臭死了……背着尸体……”
雨天里背着尸体走?这是疯子吧。那士兵心中一颤。但由于只是一人过来,他稍稍放了些心,拿起长枪在那儿等着,过得片刻,果然有一道身影从雨里来了。
那身影骑马,步伐不快,马上汉子披着黑斗篷,身上衣衫褴褛,显然受了伤,手中提了一根棍子,背后则是大大的黑色包袱,不知道装了些什么。仔细嗅嗅,在小雨里,空气中也隐约散发着臭气。他看不清那人样貌,只隐隐觉得犹如鬼怪一般。壮了壮胆,方才说话。
“你是何人,从哪里来!”
“绿林人,自太原来。”那身影在马上微微晃了晃,方才见他拱手说了这句话。
“太、太原?”士兵心中一惊,“太原早已沦陷,你、你莫非是女真的探子——你、你背后是什么——”
“在下并非探子……太原城,女真大军已后撤,我、我护送东西过来……”
“什么……你等等,不许往前了!”
“人头。”那人有些虚弱地回答了一句,听得士兵大喝,他停了胯下瘦马的脚步,然后身体从马上下来。他背着黑色包袱驻足在那儿,身形竟比士兵高出一个头来,颇为魁梧,只是身上衣衫褴褛,那褴褛的衣衫是被锐器所伤,身体之中,也扎着表面污秽的绷带。
此时城上城下,不少人探出头来看他的样子,听得他说人头二字,俱是一惊。他们位于女真人随时可来的边缘地带,早已担惊受怕,随后,见那人将包裹缓缓放下了。
“女真人屠太原时,悬于城门之首级。女真大军北撤,我去取了过来,一路南下。只是留在太原附近的女真人虽少,我仍然被几人发现,这一路厮杀过来……”
他身体虚弱,只为解释自己的伤势,然而此言一出,众皆哗然,所有人都在往远处看,那士兵手中长矛也握得紧了几分,将黑衣汉子逼得后退了一步。他微微顿了顿,包裹轻轻放下。
“女真斥候早被我杀死,你们若怕,我不进城,只是这些人……”
他放下棍子,跪倒在地,将面前的包裹打开了,伸手过去,捧起一团看来不光沾满粘液,还污秽难辨的东西,缓缓地放在城门前,随后又捧起一颗,轻轻放下。
这些人早被杀死,人头悬在太原城门上,风吹日晒,也早已开始腐烂。他那黑色包裹稍稍做了隔离,此时打开,恶臭难言,然而一颗颗狰狞的人头摆在那里,竟像是有慑人的魔力。士兵退后了一步,手足无措地看着这一幕。
“……这些人,皆是为守太原而死的忠臣义士,我伤势不轻,不能再送,就此劳烦诸位了。忠臣热血。但求不令他们化为……野鬼孤魂。”
那人缓缓说完,终于站起身来,抱了抱拳,随即随后几步,上马离开了。
同福镇前,有春雷的光芒亮起来。摆在那里的人头一共七颗,长时间的腐烂使得他们脸上的皮肉皆已糜烂,眼睛也多已消失了,没有人再认得出他们谁是谁,只余下一只只空洞可怖的眼眶,面对城门,只只向南。
过了许久,才有人接了上官的命令,出城去找那送头的义士。
*
汴梁城外军营。阴天。
营地里的一块地方,数百军人正在演武,刀光劈出,整齐如一,伴随着这虎虎生风的刀光而来的,是听着颇为另类的歌声。
“……狼烟起,江山北望!龙旗卷,马长嘶。剑气如霜!心似黄河水茫茫!二十年纵横间,谁能相抗……”
“……恨欲狂。长刀所向……”
在这另类的歌声里,宁毅站在木台前,目光平静地看着这一片演练,在演练场地的周围,不少军人也都围了过来,大家都在跟着歌声应和。宁毅许久没来了。大伙儿都颇为兴奋。
他倒也没想过这样的歌声会在军营里传起来。并且,此时听来,心情也颇为复杂。
当初在夏村之时,他们曾考虑过找几首慷慨的军歌,这是宁毅的提议。后来选择过这一首。但自然,这种随性的唱词在眼下实在是有点小众,他只是给身边的一些人听过,后来流传到高层的军官里,倒是想不到,随后这相对通俗的歌声,在军营之中传开了。
众人一面唱一面舞刀,待到歌曲唱完,各队都整齐划一的停下,望着宁毅。宁毅也静静地望着他们,过得片刻,旁边围观的队列里有个小校忍不住,举手道:“报!宁先生,我有话想问!”
宁毅看了他一眼,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