赘婿-第8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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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进便问是谁,林冲沉默片刻,说起徐金花死后,孩子穆安平被谭路带走的事,他这一路追逐,首先也是想先救回活人,杀齐傲还在其后。史进微微愣了愣,陡然挥拳砸在地上,目光之中如有熊熊火焰:“我那侄子被人掳走,此时林大哥你之前怎的不说,此乃大事,岂容得你我在此耽搁,林大哥,你我这就动身。”
林冲坐在那儿,却没有动,他目光之中仍旧蕴着痛楚,却道:“孩子被抓走,便是人质,只要我未死,谭路不敢伤他。史兄弟,你南下担有重任,若是放任伤势加剧,如何还能办成?”
他说完这些,看看史进,又露了一个平静的笑容,道:“何况这谭路不过江湖上跳梁小丑,我要杀他,也用不着你我兄弟两人出手,只要找到,他必死无疑。”
史进缓缓坐下,他心中却明白过来,林冲这一个下午未走,是发现了自己身上伤势不轻,他奔走生火,寻找食物,又留守在一旁,正是为了让自己能够安心养伤。当年在梁山之上,林冲便是心性温和却缜密之人,凡有大小事务,宋江交予他的,多半便没什么疏漏。这么多年过去了,纵然心中大悲大切,他还是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了这些事情,甚至连孩子被抓,起初都不愿开口说出。
“那……林大哥,你此时动身,速去救孩子。我身上虽有伤,自保并无问题,便在此地休息。过得几日,你我兄弟再约定地方碰头……”
林冲摇了摇头:“我这几日,受伤也不轻,且来回奔走,数日未曾合眼了。今夜休息一阵,明日才好应付事情。”
史进张了张嘴,终于没有继续说下去,林冲坐在那边,缓缓开口,说了一阵家中孩子的状况,齐傲、谭路等人的讯息,史进道:“来日救下孩子,林大哥,我必要当他的义父。”
“他有八臂龙王这样的义父,异日必是顶天立地的男儿。”林冲笑笑,“不会像我了。”
“哈哈,他有豹子头林大哥做父亲,有我做义父,将来武艺怕是要天下无敌!”
史进这样说着,过得一阵,道:“林大哥,我这次南下,背后的事情确实太重,否则此次必定先与你一道去救人。”
林冲点了点头,史进在那边继续说下去:“当日大同暴乱,那些起事的汉人早在完颜希尹的算中,满城屠杀,我取了苍龙伏回来,便见到一人身上负伤,正在等我。不瞒林大哥,此人乃黑旗部众,在大同附近却是趁乱做了一件大事,然后央我带一份东西南下……”
“林大哥也知道,伪齐建国数年,刘豫称帝,当了儿皇帝,盖因女真人少,一时间还没有吞下中原的牙口。然而伪齐占据中原期间,女真人也做了许多的事情,暗地里说服了许多中原汉人,诚心投靠女真……这一次黑旗抓走刘豫,逼他表态,许多仍未死心的志士,可能会抓住机会,起兵反正,然而当中也总有回不了头、或者干脆不想回头的汉奸隐匿其中……那黑旗奸细便趁乱偷出了这份名单,托我给晋王麾下的楼舒婉、于玉麟等人带来……女真人飞鸽传说,围追堵截,为的也就是这份东西……”
史进性格坦率,此时拿起身边的包裹,将整件事情跟林冲说了起来,他拿出其中的一个小包来:“其实这一路南下,我也曾经想过,黑旗军既然能在大同安插探子,以往便必然有来往的手段和渠道,他纵然受伤,为何要来找我,很可能……我是上了他的恶当了……”
史进说起可能的上当,脸上反而笑起来:“但我后来又想,这么重要的消息,或许也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譬如他让我在明处引敌,真正的送信人或许走得更安全呢?又或者,这份名单如此重要,完颜希尹得知泄露,必然要找人放风混淆,或许我所带的,便能与其他人带的相互印证,否则完颜希尹做个十分八分的名单,又或者黑旗内部出了一丝丝的问题,中原……至少晋王等人抗金,便要万劫不复……”
林冲点了点头:“这等重要的讯息,是得反复确认才行……”
“所以……哪怕其中有一丝是真的,我史进一人,为这等大事而死,便死得其所,绝不可惜。林大哥。”他说着话,将那小包朝着林冲扔了过去,林冲伸手接住,目光疑惑,史进道,“只是一份名单和罪证,其中或有黑旗暗语,但让我送信那人,本就不在意我随意翻看。我本想将这份东西找人抄上十份百份,满天下的发,又怕先让希尹看到,引起什么不测。此时林大哥在,自然能看看,这些贼人,统统该杀!”
他双手枕在脑后,靠着那棵歪树,爽朗道:“此次事了,林大哥若不愿南下,你我兄弟大可照着这份单子,一家家的杀过去,替天行道、快意恩仇,死也值得了。”这替天行道原本是梁山口号,十多年前说过许多次,此时再由史进口中说出来,便又有不一样的意思蕴在其中。两人的性情或许都不容易当领头人,领兵抗金或许反而坏事,既然如此,便学着周宗师当年,杀尽天下不义之徒,或许更加爽利。史进此时已年近四十,自赤峰山后,今日与林冲重逢,才终于又找到了一条路,心中快意不必多言。
林冲只是将那名册看了两眼,便又递还给了史进,史进笑笑:“这些年来,汉人的地盘,反到女真人的势力畅通无阻,我一路南下,他们飞鸽传书,总是赶在我前头,什么东西都争着跳出来受死。今日是得好好恢复一下,明日才好接着修理他们……”
他心情舒畅,只觉得浑身伤势依然好了大半,这天夜里星光熠熠,史进躺在山谷之中,又与林冲说了一些话,终于让自己睡了过去。林冲坐了许久,闭上眼睛,仍旧是毫无睡意,偶尔起身行走,看看那长枪,几次伸手,却终究不敢去碰它。当年周侗的话犹在耳边,人身虽缈,对林冲而言,却又像是在眼前、像是发生在清晰的前一刻。
十余年的时光,他像是兔子一样躲在那虚幻的角落里,拖着徐金花、穆安平,告诉自己曾经和周围的一切都是幻象。如今他终于能够看得清楚,史兄弟说得对,已经是乱世了。
他被留在了十余年前,乃至于更远的地方了。
对于徐金花,他心中涌起的,是巨大的愧疚,甚至对于孩子,偶尔想起来,心中的虚幻感也让他感到无法呼吸,十余年来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悔恨,如今什么都没有了,遇上当年的史兄弟。如今的八臂龙王豪迈英雄,已经与师父一样,是在乱世的汹涌洪流中屹立不倒、虽满身鲜血犹能怒吼向前的大英雄、大豪杰,自己与他相比,又岂能及其万一?
他甚至能够想象到,当初在忻州城中的那个夜晚,师父与史进一道打那套伏魔棍的样子。如果……如果此时师父还活着,见到眼前的史兄弟,必然会慨然竖起大拇指,给予他最高的认可吧。
自己这一路走来,只是一个与有荣焉却又畏畏缩缩的胆小鬼而已……
这一夜,他围着月光下的苍龙伏,伸出手去,无声地哭泣,却又没有眼泪。仲夏夜安谧无声,世情波涛汹涌,从他的身边蔓延过去。他犹如在时光之中沉睡了十余年的旧人,如今醒过来,看着这片人世,已然没有了坐标,岁月的刀子将他的灵魂切碎,要向他找补这十余年来欠下的霜尘。
夜半时分,史进醒来了一次,看见林冲在月光下舞动无形大枪的样子,他的枪架朴实无华,一招一式,规规矩矩,如同当年的周侗一般,再无半点花俏点缀,俨如认真的孩童。苍龙伏立在一旁,在静静地看着他。
当年的林冲在御拳馆便是枪架舞得最好、最规矩的一名弟子,他一生为此所累,如今兜兜转转的一大圈,终于又走回了这里。
史进沉沉睡去。清晨时分,林中的鸟鸣将他唤醒过来。他坐起了身,陡然发现身边的小包袱已经不在了,史进跃将起来,寻找林冲的身影,林冲也已经消失不见,苍龙伏立着的石头上,林冲大概是用咬破指尖的鲜血写了两行字。
“史兄弟,我去送信,你为我救安平。
——他日有缘再会。”
史进虽然武艺高强、性情如钢,但这一路南下,毕竟已受了许多的伤,昨日那铜牛岭的埋伏,若非林冲在侧,史进纵然能逃脱,恐怕也要去掉半条命。而穆安平落在谭路手中,林冲纵然口中说得轻松,强留一晚,又如何真能抛下儿子随兄弟南下?他思来想去,自觉无用之身,不必在乎,便替了史进,走这接下来的一途,至于落在谭路手中的孩子,有自己这兄弟的武艺与人品,那便再也无须担心。
史进醒过来的时候,林冲留下了苍龙伏,已经策马奔行在南下的途中了……
第七七七章 悔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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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炽烈,风声呼啸,林冲骑着马沿山道一路奔行,朝着南方而去。
他在沃州担任捕快数年,对于周围的状况大都清楚,情知女真人若真要拦截这份消息,能够动用的力量绝不在少,而且以铜牛寨这样的势力都被发动来看,其中也绝不缺乏地头蛇的影子。这一路沿着官道附近的小路而行,走得谨慎,然而行了还不到半日路程,便见到远处的林间有人影晃动。
这条山道独立于南下的官道之外,相对荒僻,平素常人不走,选择这边的,往往是些有绿林背景的豪客大盗。类似的荒地,强盗杀人越货也不在少数,前方林间显然是眼力惊人,或许有猎户、军中背景的斥候,林冲才察觉到他,对面显然也看到了林冲,过得片刻,便见呼啸的响箭冲上天空。
林冲径直策马奔入树林,避过两支射来的箭矢,跃上树梢抓住那斥候一掌毙了,视野的尽头,已经有被惊动的人影过来。
这大概是些山贼或者附近以劫掠为生的乡民,手持刀棍叉耙,衣着褴褛呼拥而来。林冲心中一声叹息,沿着斜路冲出。晋王的地盘上山势崎岖,这林间高矮树丛错落,灌木之中石块交织如犬牙,他弃了坐骑,高速穿行往前,有三人迎面冲来,被他顺手一带一砸,两人滚在地上,撞得头破血流,另一人稍一愣神,已经追不上林冲的脚步。
大部队合围过来时,林冲已经上了一侧崎岖的山脊,他步伐矫捷,身形轻盈如猎豹,一路奔行并不停止,片刻间,众人便在目瞪口呆中失去了他的踪迹。
天风烈烈,他宗师身手,一路穿山过岭,偶尔收敛神色上去官道,藏于行人之中,只是这样一来,速度便慢了下来。此时已出了沃州地界,再前行一阵,便见得前方关卡处衙役巡行,检查甚严。
林冲当衙役这么些年,一见便知这些人正有意识地搜查,想必附近衙门亦有官员被女真操纵——昨日铜牛寨的众匪未被杀光,有飞鸽传书之利,这些人总能先一步察觉布防的——他按了按怀中的名册,悄然脱离人群,往山中绕行而去。
这些年来远离各种“家国大事”太久,此时想来,才能察觉这中间的紧张气氛。晋王的势力口头上是臣服女真的,暗地里则早已开始秣马厉兵,准备反正。这中间,又不知有多少人已经见够了女真的刀枪,不愿意再行送死。
这份名册一下去,双方的矛盾便要激化,无论它是真是假,众多的势力显然已经在暗中被惊醒,开始铤而走险,而另一边晋王势力的反金一派,恐怕也正在仔细地看着,偷偷记下一份真正的名单。
而无论真假,自己也只能将这条路,好好走完而已。
他心中想清楚了这些事情,脚下并不停留,一路往西又转南,途中渡过两条河流。这一日夕阳渐红,他走在路上,想起这几年来,与徐金花、与孩子也是见过多次这样的夕阳的,由此往前,在梁山水泊、在汴梁时所见过的夕阳,他也都还记得。
这一日脚步不停,前后辗转近两百里,到的凌晨时分,渐渐抵达辽州乐平附近。于玉麟在此治军,前前后后军队驻扎之地延绵数里,附近岗哨森严,常人难入。附近也有因军队而建设的小城镇。深夜军营不可闯,林冲在附近山间停留下来,预备天明再想办法进去。
自徐金花死后,他已有数夜未曾休息,这一夜他坐在树下闭上眼睛,仍旧无法入眠。记忆翻涌间,痛苦与空洞的情绪仍旧充斥着一切。对他而言,人生已不足为虑,脑中的清醒也冲不淡悔恨,一切失去的,终究是失去了。只有他仍旧面对着这失去一切的结果。
星辰流转,睁开眼时,远处的军营又有火光闪烁游动、延绵无际,这稀疏却无尽的火光又像是涌来的记忆一般。无眠的夜晚漫长难熬,像是在穿过一条长长的、黑暗的山洞。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林冲怔怔地失神了许久,远处的军营里,清晨的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