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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

都市男女错位婚姻:大校的女儿-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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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校的女儿 第一部分(24)
  我收起了笔和本,收起了眼中的的谦恭,仰脸看天,一条腿也架在了另一条腿上,调动起全部肢体语言,告诉对方我很烦,请闭嘴。狐狸眼不闭嘴,四年“中戏”收获的知识她这才用了多一点?一点点。剧团领导眼中也露出了不耐,但无奈,作为领导,他不能遏制一个团队成员对于团队活动的参与热情。
  终于还是有人说话。“我说,咱是不是来点实的?就戏谈戏,务虚以后再务,齁热的天!”浑厚的男低音,声音不大,却传到了剧场每个角落,是那种所谓有穿透力的声音。因狐狸眼的发言而昏昏欲睡的剧场为之振了一振,个把被从睡梦中惊醒的人扭着脖子寻找说话的人。我一动没动,我知道是谁。“我觉着《 周末 》的关键问题在于上面能不能通得过。不是不让你写矛盾,没有矛盾就没有戏,这谁都知道。但是怎么写写到什么程度,对编剧是个考验。你的主题究竟是什么?到底想告诉人点儿什么?有什么积极的意义?不清楚。剧本的不清楚是因为剧作者的不清楚,我建议帮助作者把最近党中央的精神吃透,从政治上号一下脉。”
  “No!”狐狸眼一声尖叫,像一把利刃将男低音拦腰斩断,半死不活的剧场彻底兴奋了起来,仿佛一出戏终于进入高潮。“伟大的思想先驱卢梭怎么说的?——法律是不允许进入剧院的,只要有一点点强制的存在,剧院就由娱乐变成惩罚!著名戏剧理论家威廉·阿契尔怎么说的?——”
  “卢梭说了算还是中央说了算?”
  “这正是艺术的悲剧艺术的堕落!是我们剧目质量搞不上去的症结之所在!”
  “你呀,说别的行,还就甭跟我谈艺术。想当年我在这儿搞艺术的时候,你还在幼儿园里‘找呀找呀找朋友,找到一个好朋友’……”男低音今年五十四岁了,距退休还有一年,最后一句他是唱出来的,唱得字正腔圆中气十足,于是剧场里响起了稀疏的笑声,尽管稀疏,也是笑声。话剧演员尤其知道剧场中笑声的宝贵,男低音大获全胜颇有几分得意,狐狸眼不甘失败欲起身再战。领导抢在她的前面站了起来,两手平伸用力下向压着,道:
  “大伙的发言都很好,从各方面对《 周末 》进行了论证,相信对作者会有所启发。希望韩琳能将大家的意见琢磨消化,对剧本做进一步修改,争取在现有基础上再上一个台阶。……散会!”就散会了。
  这天老师没来,为了什么事不知道,是不是他也觉着《 周末 》太糟,让他不好发言,不忍当面伤我,就——躲了?
  我低头匆匆去了剧场的洗手间,直在里面待到估计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时才出来。我这会儿不想见人,不想听任何虚情假意的安慰鼓励,更不想再听人跟我探讨“艺术”,这种借探讨艺术之名行炫耀、发泄甚至是填补精神空虚之实的作风平常就令我厌烦,别说在这个时候了。
  剧场里空空荡荡,没有灯光没有舞美装置的舞台显得破败不堪,昏暗的光线下,可看得清上面的一层灰尘,毛茸茸的。侧幕条都被拢了起来,露出台后横七竖八的道具,景片,电线,大小箱子。刷,刷,刷,老朱在扫地。我拣后排边上的一个椅子悄悄坐下,将自己隐蔽了起来,连老朱,我都不想让看见。
  “孤王酒醉桃花宫/韩素梅生来好貌容/寡人一见龙心宠/兄封国舅妹封在桃花宫……”
  老朱边扫地边哼戏文,心情很好。我就没有见他什么时候心情不好。他来剧院两年多了,负责清洁和看门,却没有人知道他的全名,多大岁数,从哪里来,如何而来。只知他姓朱,一辈子未婚,无儿无女,也没有父母,一个彻彻底底的孤人。住一间借建筑物拐角搭盖的简易小屋,单人床放进去便三面顶墙,只剩一侧不足一人宽的过道。放不下桌子,他就捡来大小适宜的木板搭个桌子;水泥墙灰秃秃的不好看,他就把旧挂历拆了挑漂亮的贴一满墙,还养花,养鸟,最喜欢的,是吃一口好的。吃饭是他极重视的事,从不凑合。我经常见他坐在小屋门口,自己给自己包饺子:和面,调馅儿,擀皮儿,砸蒜泥儿,全套的程序。尤其可贵的是,忠于职守。比如你想带个人进剧场,跟他再熟——哪怕你昨天刚给过他一小袋大米,尽管是你吃不了的,给别人行不行?扔了行不行?给他,就是一份好意,一份惦记,没用,没领导发话,他绝不批准。领导常为此感慨,要是部属都像老朱该有多好:工作好,需要少,无牢骚,狗一样忠诚,还不必给他评职称。
  大校的女儿 第一部分(25)
  老朱仍在唱:“内侍臣摆驾上九重/高御卿发怒你为哪宗……”
  曾经,我很同情他,觉着他很可怜,此刻,却兀地生出几分理解,几分羡慕:肉体的所有感受,最终还是要通过心灵得出结论,快乐与否的标准,全在每个人的心里。他贫穷卑微他快乐。我优裕高雅我却不快乐。
  老朱终于也走了。偌大的剧场静下来了,放眼看去,一排排无人的座椅连成了一片空虚。
  只有我知道我为《 周末 》付出了多少心血,这之前我还写过六个剧本,都是在这一次次的所谓讨论中,在“再上一个台阶”的敷衍中,不了了之。前六个剧本放弃也就放弃了,但是《 周末 》很好,经过了六个剧本的磨炼,它已相当成熟。如果这样的剧本仍不能为这个剧团接受,就说明我与这个剧团是真的无法相融了。这里没有人事因素,大部分发言也都出于真诚,包括狐狸眼,包括男低音。但这只能更加证明了问题的严峻:我和这个剧团在美学追求上有着相当的差异。我无法改变剧团,又无法放弃自己,于是,就僵住了。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说戏剧是一种集体经验,集体创作集体欣赏。换句话说,就是要限制个性的过分张扬。我记住了这话,并努力实施,在最大范围内修正了自己。修正不等于放弃。而在目前,不放弃自己,就意味着放弃剧团放弃这份工作:一个萝卜一个坑,你不能总占着一个坑而长不出萝卜。
  当初借调来京时领导明确告诉过我,能写出可供剧团上演的剧本来,就留下,写不出来,走人,试用期半年,令我骤感压力。我不懂戏,看得都很少,一个小岛上哪里有戏?十几年我只看到过一次话剧,军区话剧团的《 雷锋 》,印象中还不是太好。这种事谁也救不了你,唯有自救,我的办法是:恶补。晚上,窜去各个有演出的剧院看戏,话剧,京剧,沪剧,越剧,《 三百年前 》《 狗儿爷涅 》《 烟雨 》《 阿混正传 》;看完戏回来后躺床上接着看剧本,莎士比亚,缪塞,曹禺,老舍;通俗的,高雅的,好看的,难看的,传统的,现代的,一视同仁兼容并蓄逮着什么是什么。白天,写,硬写,逼着自己把小说思维转向戏剧思维,这二者有着完全相反的特性。转眼,就是半年,我是在试用期快到时才把剧本拿了出来,抒情风格,偏又遇上反“精神污染”,抒情在当时按有些人的标准不是“精神污染”也得是“精神污染”的亲戚,至少是有此倾向。幸运的是当时的剧团领导有着同样倾向并且霸道:这是个好戏!就这么定了,上!于是,我的命运也就这么定了,戏上之后,被正式调入。那是一段幸福时光,戏立起来后,层层看好,一路绿灯,获得了空前的肯定:军事题材戏剧创作的新突破——领导和专家这样说。是夜,拍板上这部戏的那位领导同他老伴一块儿,从剧院出来直接跑到街上,花二十六元钱吃了顿涮羊肉以志庆贺,那时的二十六元可不能算是小钱。可惜这位认可欣赏我的领导很快因年龄到了退了下来,我是在他退了之后才感觉到了他之于我的宝贵——他退下来后,我就再没上过戏。他晚年不幸,老伴先他而去,几个孩子均出国定居。五十年代也是剧坛一名骁将,曾把自己两万元的稿酬一次性交了党费,那时的两万元顶不上今天的两百万二十万是顶上了。但到了八十年代末,退休之后,他却要因一项按规定必须自费的手术,为了区区一两万块钱的手术费低下头来四处去借。一年春节,他打来电话:韩琳,我这个春节过得很凄凉,家里只有我和小阿姨……我深为震惊,震惊的不是他的处境,而是他的表述。一个这样的男人,如不是在现实面前完全地无奈了,无望了,屈服了,怎么会肯如此背叛自己的自尊?后来,他得了肺癌,手术前我去看他,带去了花篮和祝福,原以为面对的会是形销骨立阴凉凄惨,却不料老人形容开朗谈笑自如,分手前还给我写了幅字:“凶吉福祸有来由,但要深知不要忧,只见火光烧润屋,不闻风浪覆虚舟。”七律,据说是白居易读《 老子 》后作的。我把这字拿去裱了,郑重其事挂在了写字台的上方,失意时深深看它两眼,很是能从中得到些安慰、感悟。这工夫,在刚刚遭受了致命打击一个人坐在空空的剧场里时,我又开始在心里默念它了,一字字地仿佛念经。却是不论怎么念,虔诚地念,也轻松不起来,超脱不起来。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摆在面前:如果这部戏再上不了,我恐怕就别想在这个单位里混了,能不能留北京可能都是问题,就这么回去?怎么跟母亲交代?因为父亲的缘故,母亲对我寄予了无限期望。
  大校的女儿 第一部分(26)
  “韩琳,”我茫然扭过脸去,是他,那位我尊敬的老师,站在座椅之间的过道上,两眼含笑,问,“完了?”
  我一语双关:“完了。”
  他轻声一笑,走进来在我身边坐下。“听我说韩琳,《 周末 》相当不错,可以说非常成熟,是一个从生活出发的东西。坦率说,我没有想到。”我瞪大了眼睛,他的神情诚恳认真,不像一种安慰,“你很有才华,戏剧感觉很好。”
  “那您上午为什么没来?”我不禁嚷道。
  “有点非办不可的急事。没关系,我的意见都跟领导谈了。”
  “他们怎么说?”
  “他们同意我的意见。当然本子还需要做一个调整,结构上的调整。打个比方,一幅画,每个局部都很好,眼睛、鼻子、眉毛、嘴,都很好,很美,可是假如安错了地方,嘴安在了眼睛的地方——”我笑了起来。他也笑了,明白我明白了。“两天时间就够!”这是他最后的话。
  我在闷热的小屋里整整待了两天两夜,吹着电扇,两腿浸在一只凉水桶里,调整剧本,让“眼睛,鼻子,嘴”各就各位。剧本交上去之后我就躺倒了,高烧,头疼欲裂。早晨申申来过一趟,收拾房间打开水送饭,一阵旋风般地忙活之后就走了,她家胖子的“个唱”正在关键时刻。这天天很好,夜里下了场大雨将多日来的闷热一扫而光,邻居两口子上班去了,我得以敞开房间门让习习的凉风由窗至门自由出入。真舒服啊,我闭上了眼睛,睡意渐浓。有敲门声,我叹息了:“进来!”单元门开了,门外的人进来了。是他,我的老师!心中一阵紧张,到现在我也解释不清这突如其来的紧张。一切都应被理解为正常的:她有病,他来看望病人。他是这病人的同事、老师,有权也有义务表示一下关心。当然,她敬重他的成就,他欣赏她的才华,但这也是一种不超越同行、同事的关系。他们之间没有一点超越这种关系的东西,可我就是紧张,这算不算是一种预感呢?
  他进来,并顺手把我敞着的房间门关上了,然后走进来,站住,把拎在手里的一大网兜水果放在床边的桌子上,坐下。我想起身,他不让,却没说话,只是那样微笑着摇头,含着温和的责备,这责备让人从心里头感到舒适。该我说话了,却找不着话说,急中生智一向不是我的长处,心里一阵焦躁。“药都按时吃了吗?”他随随便便拿起桌上的药瓶,自自然然地问,气氛立刻变得又随便又自然。我真感谢他的细腻、体贴和聪明。“没有打针吗?”他又问,我笑着摇头。他不看我,看着我的写字台说:“不打针也好,药物对你来说是次要的,你需要的是休息,你太累了,一个人,什么事儿都要靠自己……”他突然转过脸来,看我,目光里深沉的理解使我的心一阵抽搐。我避开了他的眼睛,眼角溢出了泪水。我想他不会发现,我已提前把头转向了里侧。屋里一阵长久的极静。“还烧吗?”随着这声悄然询问,额头上感到了一只清凉爽滑的手。我不敢动,全身的神经都集中上了额头,然后又将额头的感觉向下传导,传到四肢、躯干和胸腔里那颗满是皱褶的心。于是心被抚平了,松弛慵倦像蜷卧在飘在微尘里的阳光里的猫。我愿意永远是这只猫,我愿意时间就此打住世界就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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