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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岛5·埃泽尔-第6部分

小说: 岛5·埃泽尔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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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起爸爸,世界上所有的妈妈显然都是抠门的生物。所以和她在一起的冲突总是最多的。无奈当时我还处于太弱势地位,每次只能心里气愤地一语不发。一遍遍想着“给我买双鞋子会死啊?”会不会死不知道,因为终究还是挥别了小红鞋。
    妈妈给零花钱,每个礼拜给一次。被我用来买一些半真不假的邮票,或是女歌手的磁带,又或者小浣熊干脆面上去了。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动作。曾经发誓等我将来长大的时候一定要把超市里所有味道的零食都买一遍,晚上想得痛苦得翻来覆去,看妈妈睡在身边,眼皮下的眼珠有时候转动了,是做梦了吧。
    妈妈该做什么梦呢?梦里的她把商场里所有的服装都买了一遍么?
    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在写作文时的两篇文章被老师推荐去了某刊物,使我的文章第一次有机会印刷成铅字——这事几乎被完全忘记了,很大一个原因就是所得的稿费低到让我硬生生把这回忆给挖了出来。
    稿费是妈妈给我的。她那时候还是在我的学校里做教务主任呢。两篇,所得的稿费是十六元钱,嗯,人民币。十六元整。
    一度还没有从喜悦中恢复过来的我对于这个数字只有一个难以置信的神情,仿佛这个泱泱五千年文化大国会出现这么低的稿费是一件伤天害理的事。于是我对妈妈产生了怀疑,因为她常常是个没收我掉在卫生间里的铜板的不善良角色。更何况,她总是对我特别严格,没准扣掉一半钱,为了培养我节俭的良好品质。
    总之,对妈妈质问了一番。口气用的是鄙夷加气愤。故意把筷子放在一边,像要绝食抗争的样子。
    妈妈听见我的疑问,呆了一下,随后她笑笑。
    “你不要太贪心。”
    我想要穷追猛打,又掰不出别的话。当时自己的心智只能操纵一场争执的前一回合,后面都毫无办法。但我还是认定了,妈妈克扣了我的稿费,让我失去了起码八袋小浣熊干脆面。
    然后我们要把时间跳一跳。
    等到几年后,进入初中。在哪天的闲聊里提起当时这笔寒酸的稿费,爸爸才突然说:“你妈妈还多给了你呢。”
    什么。
    “其实原来两篇只有八元钱的。你妈妈怕你太失落,她自己加了八块钱。”
    原来不是少了八袋干脆面,是多了八袋。并不是每个时候都要记得那些被妈妈不允许的事情。更多的时候,是她每天想着办法变化菜色,是她常常自告奋勇地给我买来无花果丝,是她想到,才八元钱,怎么办,可恶的,小家伙一定会不开心,她想啊想,要不再拿出八元钱吧。十六,听起来总是稍稍多一点的。
    人生第一笔稿费,妈妈给了我一半。
    100 ¥一百元¥
    也许高中真是一个很毒害人的阶段,因为从那时起,借助大量浪费在学业外的精力,我们接受了一场新的信息爆炸。ESPRIT对于自己来说还是个有些难度的奋斗目标,而出门就打的也算得上是一桩壮举。可即便是手无分文的小屁孩儿,却还是会逐渐地发现了这个社会上许多精彩的东西都有着它独特的标价。女生也许常常会站在橱窗边为了一件秋季新装而咬牙切齿,男生则知道去一次“钱柜”,就和它的名字一样,吞钱机器。
    高中的时候开始频繁地向家里伸手要钱。那会儿还不知道如何自我奋斗。一切希望都寄托在父母今天心情好或是考试能够勉强在年级中游水平上。也不是没有想过“爸爸妈妈凭什么要给我那些零花?”但这个念头只是转瞬即逝。他们不凭什么,就因为他们是我的父母,我是他们的孩子。答应那些还没有过分离谱的条件,似乎都是他们愿意做的。
    脱离了义务教育制而每年都要交的学费,寄宿制高中必备的住宿费、饭费,还有补课费教材费等等额外的,给家里的压力也就不再似前几年那般轻描淡写。然后每个月从父母那里领来零花钱,几乎没有一次是够花费的。不知道怎么了,吃了一次火锅还是看了两场电影,总之每到月底就穷得满床打滚。直到最后把饭钱侵吞私用,那两三百元最后的紧急资金也消费完后,已经被泡面练就的不会抱怨的淀粉神经,便再一次要发挥鼓舞整个身体机能系统的作用。
    这些都是不能让父母知道的,不然的话又是一顿训。他们也许会觉得自己的孩子会花钱如流水呢。每个月给的零用还不够么?她还想要多少?是因为还没有工作不知道工作的辛劳?
    因而到了那个时候总会吵架。有时候被妈妈教训得狠了会突然发飙似的跟她对吵起来,局面很是难堪。妈妈不是个吃软的人,而我想低头也低不下来了。最后只有爸爸在中间以维护妈妈的姿态来和局。
    他和我说一句话,再和妈妈说一句话,好像中间的连接按钮,把一切又接回了原样。
    那个时候,已经是距离买阿童木玩具的十多年后了,我一下子变成了家里的消费冠军,仿佛父母的大部分收入所得都会用在这样一个孩子身上。可因为在头脑里开启的对于物质的大门,使得手里握着的钱永远不够用,以至于曾经纳闷,为什么自己的父母不是百万富翁。不然的话,就可以不用在花费上瞻前顾后。
    他们不是百万富翁。他们只是工作着、忙碌着,然后一点点衰老着还要和不听话的孩子持续一场艰难教育的两个平凡人。
    大约是高二的初夏,为了学业之类的原因和妈妈又闹了不开心,我在出发去学校住宿时是爸爸送的。
    由于之前刚刚折腾过,那些关于“你有没有好好上课”、“令我们失望”或“烦死了”、“你怎么知道我不行”的残余对话使得两人的情绪都有点低落吧。黄昏的路充满了酸涩而压抑的空气,车流间我只听见爸爸拖鞋的啪啪声。他提着我装满了衣服书本和水果的包,我想和他说点什么,又找不出话题。
    车站上等了许多同校的人,也有父母送的。三三两两说说笑笑的样子。爸爸站在车站边一个卖卤味的窗口前,突然问我:“你要不要带点切片牛肉去?或是叉烧?”我一愣,没什么胃口,说:“还是算了吧。”
    再过一会儿,远远看见车来了。想到随后又要开始一周的无聊日子,满心都是烦闷和倦怠。而周末应该更开心一点的,却还是以和妈妈吵架为结局。总之,什么都不对。
    车就要进站的时候,爸爸把手里的包交回到我手上。然后伸进他的裤子口袋,摸了一会儿,握出一张一百元,递到我眼前。
    “这个,你拿着吧。不过,省一点用。”
    站在车厢里,人群拥挤,爸爸在人影后露出一小片脸,冲我摆了摆手算是道别。没多久车发动,看不见他。我的右手提着包,左手拉着上方的扶杆。手心里是压得扁扁的一百元钱。当巴士进入隧道的刹那,终于咬着牙努力不让别人发现地,在车厢里哭了起来。
    我知道的,这是爸爸预想外的一个动作。他也不知道要对我说什么。不知道不买牛肉和叉烧的话,还能再给我些什么。这个很容易让他皱眉操心的女儿常常喊的就是“钱用完啦”,他想装作没听见,总不能在这方面养成她的坏习惯。可他终究听见了的时候,电车已经到站,发出扑扑的臭空气,他心里那点爸爸的尊严突然又变成无奈。这样想着的爸爸,找来找去,自己穿着睡裤和拖鞋出来,只有口袋里的一百元钱。于是他把它拿了出来。有一点点不好意思地开口说:
    “你拿着这个吧。省一点用。”
    2000¥两千元¥
    当我不辞而别离开家,去往北京工作时,身上所有的钱都在到达北京后不久彻底用干净。有些东西可以不用买了,好比衣服或零食,可在陌生的城市,被子牙刷脸盆都是需要的,坐车也是需要钱的,吃饭也是需要钱的。许多消费自己没办法回避。
    等到我向身边所有的朋友都尽力地伸手借了一次没有办法再第二次开口的时候,就到了彻底弹尽粮绝的地步。那会儿工资也很少,翻着口袋发现身上只有两块多,居然真的会只有两块多,距离下次发工资还有大半月。从来没有设想过的手足无措感变成坚实的土地,反复提醒在上面困惑不安的我这个世界的出口还不知道在哪里。一直以来,再饿都是会有饭吃的,所刨除的无非是牛肉干之类的零食而已,再穷都可以对妈妈死缠烂打着说“真的没有钱了啊”,于是一点点又骗来了五十、一百。
    可当时他们在几千公里以外,完全看不见的地方,他们心里是对我无穷的哀怨和惦念。我该怎么对这样焦虑的父母只是说“我没有钱了”。或许就是在那一天,当我睡在床铺上,摸着口袋里的两块钱,想要绝望地流点眼泪的时候,才真正发现,原来赚钱养家是这么不容易的事。自己已经过了十几年在开口要钱时完全不会想到父母身上压力的日子,而接下来,就到了日子向我伸手的时候了。
    于是就这么没有出息地,轻易落败。
    经过了四五天的苦苦挣扎,把所有可能的方法全部想遍了以后,发现自己依然只能对父母开口。因为他们总不会让孩子受苦,我好像只是利用了这样一点的恶毒小人。
    不敢跟妈妈说,只能打电话给爸爸。那时已经不是第一次在离家后和他接触,手机里杂音肆意骚扰,他的声音听起来遥远而熟悉。我想,啊,这是离我很远的爸爸,偏偏我想说的话的主题却是“没有钱了”。
    爸爸听了以后问了声:“什么时候没有的?”我说:“有几个礼拜了。”他在那里顿了一顿,接着问:“为什么不早点说?”
    为什么不早点说?
    后来爸爸选择了最快捷的邮政电汇方式,因为当时我身边没有足够的钱去办银行卡,所以只有这个是可以的。挂了电话大约半个多小时后,他打个电话说汇了两千元过来,问我够不够。我说够了够了,真的够了。
    真的非常够了。
    听说电汇是两个小时里就能取到的。我等了一会儿便出门去邮局。当时北京非常非常的冷。还在冬天。地面上是压得踏踏实实的冰。得很小心地走路才不会滑倒。还没有准备厚冬装的缘故,只穿了薄牛仔裤,走得膝盖刺痛得想要哭。其实可能是哭了的,只因为疼在脸上的不知是风还是眼泪,所以终究还不确定。
    到了邮局,排队,前面有汇款或寄挂号信的人。队伍还算长,过了大约二十分钟才终于轮到我。我报出汇票号码,等待柜台里的回应。却突然听说钱没有抵达,我不太相信,查询这笔两千元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然后邮局里的工作人员说,系统里还没有记录,不知道是出了什么问题。
    我慢慢地退出队伍,到外面的公用电话亭打了个电话给爸爸,告诉他,还没有到,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让他在上海那边查一查。爸爸显然也没有想到,直说“这怎么会呢”“你再问问清楚啊”“号码没记错么”。我应着“不知道”“问了”“没有”。他很焦虑地说,你等在电话边,我过一会儿就打来。我说“那好吧”,挂了电话后,冷得站不起来,蹲在雪地上,终于放声大哭。
    为什么偏偏要在这笔钱上出故障呢?邮局系统你们不知道那是爸爸给我的么?你们不知道那是爸爸给我的紧急的两千元么?你们不知道他向公司请假赶到最近也要半小时路程的邮局里汇给我的么?我没有抄错号码啊。你们到底在搞什么东西啊!你们这样害我爸爸受累,你们会不得好死的!全不得好死啊!
    ……
    为什么要把我放在距离家那么远的地方呢?为什么我的钱会不够花?它从来没有这样不够花过啊,总有父母可以提供给我。
    为什么我即便在那么遥远的北京也会向身处上海的他们伸手要钱呢?这种举动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完结?
    为什么我说要,他们就给了呢?
    为什么这里会这么冷,雪厚得不会化?
    为什么我总能在“钱”上,看见很多无法解释的沉重的情感,伸长了它们的每一根枝条,直接刺进身体的每个地方。让生命在逐渐变得强韧或软弱的时候,时刻忘不了,是这样的一笔钱,两千元,也可能是一百元,三百元,五千元……我是怎么样因为它们而长大的?
    爸爸妈妈,你们说我是怎么样长大的?
    1,000,000¥一百万¥
    有些人要说“我会永远爱你们”,也有人说得具体点“一辈子养育你们、尊敬你们、孝顺你们”,还有人会说“爸爸妈妈我会让你们过得幸福的”,然后无外乎“会给你们生一个优秀的孙子”、“成为俊杰令你们脸上有光”、“每个礼拜都来陪你们吃饭”。
    父母是那么容易被讨好。
    有哪怕一点点的给予,他们都会说“啊,好好,好好”甚至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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