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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

落菩提-第13部分

小说: 落菩提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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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小瞧这些蚌妖,”他笑道,“虽说比不上你宫中的那些蟠龙女,但个个记忆力惊人,怀中所藏宝珠,能记录一人历经三个轮回看见的所有事。”

    过不了一会,黎渊只听金玉地砖下泠泠响动,浑如碾碎了千万片薄脆水晶,面前碧玉屏风亦轻轻向两侧划开,香雾拂动间,好似被柔和神力拂开的大浪,重重手持沉檀宝扇、如意雉尾的娇艳侍婢裙摆婉转飞扬,从尽头现出一个姿容妍丽,仪态端雅的少女。

    黎渊眉头一挑,指尖在贴金描翠的杯盏上缓缓敲了两下。

    那少女落落大方,翩然上前,对不廷胡余和黎朔分行一礼,竟也不惧两个海上霸主沉暗可怖的神威,口齿清晰道:“回主上、龙君,奴不知道那两人所寻山图有何用,只听见他们要找的山图上须得河流大江,山川起伏,茂密树木,还能在东西山脉上看见升起下落的日月。恕奴愚钝,只能听见、记得这些。”

    不廷胡余得意一笑,顺手捞起桌上一颗黄玉样的交梨扔给侍女,“如何,这个线索可够清楚?”

    黎渊薄唇微动,慢慢重复着那些条件,似是要将蚌女方才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嚼碎了咽到肚子里去,半晌方冷笑一声。

    不廷胡余饶有兴趣:“怎么,你有头绪了?”

    黎渊避而不答,只是站起来道:“此次多亏旧友,答谢改日奉上,事出紧急,我得先走了。”

    不廷胡余眉头一挑,显然已经习惯了他的行事风格,“老规矩,老价钱。”

    黎渊对他微一颔首,即刻间便化为风中狂卷的水雾,向着远方一路去了。

    不廷胡余摸着手腕上鳞甲光润的赤蛇,目光复杂地望向桌上那杯热气未散的碧绿清茶。

    体内压抑着数不尽的五刑残杀之气,元神上还要承受每时每刻都不得缓解的撕裂之苦,在这个世上也是孑然一身,支撑着他的唯有一腔死抓住往事不放的恨意

    昔日那个镇杀九黎,伏诛蚩尤,令天下也为之避让锋芒的男人,在痛失所爱的千年之后,终究还是疯魔了。

第15章 十五 .() 
苏雪禅坐在临海的楼台之上,细细擦拭着流照君的剑锋,又一根根弹好剑鞘上紧绑的腊绳。

    这是他自练剑起就养成的习惯。

    辛融手持一叶果盘款款从远处而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捧杯的侍女,她对苏雪禅笑道:“殿下,请用些时令鲜果吧。”

    那果盘盛放得五彩缤纷,瓜果甜香扑鼻,每一颗都被擦得干干净净,表面像是抛光了一般发亮。

    苏雪禅忙道:“多谢辛姑娘。”

    这时候,另一个年幼侍女从辛融身后拐出来,想要将酒爵放于桌上,却不慎踩到什么,手臂一歪,那一泼酒液便从杯中倾洒而出,幸得苏雪禅眼疾手快,将一摊家伙事猛地移开了,但剑穗上还是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了几点。

    辛融脸都吓白了,急忙回手一下扇在小侍女脸上,苏雪禅“唉”了一声,但小侍女如剥壳鸡蛋一样细嫩的脸上还是立即浮起了四个红指印。

    “不用打她,”苏雪禅伸手劝阻道,“只是一个剑穗罢了,怎么就要打孩子?”

    辛融回身道:“殿下心地仁慈,但殿下却是不知,这若是龙君,她怕是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奴打她是为了让她长记性,省得日后做事总是这样毛手毛脚。”

    苏雪禅道:“那也不必如此”见小侍女眼角含泪,便又从果盘里挑又大又好的鲜亮果子塞进她手里。

    辛融复又躬身赔罪:“殿下的穗子可是污了?交予奴,让奴为殿下清洁干净吧。”

    苏雪禅转念一想,依言解下剑穗,“那便劳烦辛融姑娘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此时在不死国境内,纹川正在内室外焦急等候。

    他淬黑皲裂的胸膛上嵌着一块红如磷火的伤疤,那是应龙在瑶池玉宴上给予他的伤口,虽然内里已经痊愈,但这个伤痕却再也去不掉了,远远看着,就像是一条赤红的蛭。

    内室里只有两个人。

    青年随意坐在地上,他挽起华贵的衣袍,拿着朱笔在面前的破旧地图上点划着什么,他身前的女子穿着深浅不一,流光溢彩的紫裙,站在光与影的交界处,犹如闪动的河泽。

    “东西拿到了?”他停下笔,端详着图上的某一个空白地点。

    女子点点头:“拿到了。”

    青年呵呵一笑:“你出手,我自然是放心的。”

    “那钦原一族可是找你许久了,”女子声音柔和,“你就不打算给他们点什么?”

    青年笑容微敛:“区区一点龙血,这帮蠢碌还想要我许诺给他们的报酬?”

    “你自己掂量着吧,”女子轻叹一声,“但愿你说的东西能有用。”

    青年面色沉沉:“那你不必怀疑,此次必定会成功。”

    女子沉默了一会,方才轻声道:“也罢,我且去了。”

    青年也不回答,只顾眯着眼睛,撮起指甲小心拔朱笔尖的浮毛,拽了三四次,那根横生出的浮毛非但没有被拔去,反而沾了一手的朱墨。青年呼吸骤乱,猛地甩手狠狠将笔砸在一旁的墙壁上,直摔得笔杆碎裂,墨滴四溅。

    他余怒未消,一把拉开内室的门,将怀中锦囊重重掷给站在门口的纹川,“把这个给青丘,此事就算完了!滚吧,再不要来打搅我!”

    纹川碰了一鼻子的气,但也不敢打开锦囊看看其中内容,只是依言让人将锦囊连夜送往青丘。

    ——果不其然,青丘对不死国的封锁,第二日就逐渐消解了。

    不死国君王得意非常,他站在庭中前些日子纹扈惨死的地方,兴高采烈地对所有人大声赞叹:“国师果然是神通广大啊!”

    春生碧树,桃花千尺。

    苏斓姬坐在青丘宫最高的玲珑塔上,手中握着那个打开的锦囊。

    里面剑穗雪白,流苏珠玉莹莹生光,旁边还盘着一朵半开的天青玉兰。

    苏晟站在她身边,沉默看着远方连绵青山。

    “一转眼间,阿禅好像就长大了。”苏斓姬喃喃道,“三百年的时光,真是弹指即逝”

    苏晟道:“我没想到,他们居然能在应龙宫中安插棋子。”

    苏斓姬白玉般的脸庞上泛起一丝嘲意,“昆仑西王母闭门不出,九天之上置若罔闻,我原以为,应帝那里会是最安全的地方但他们是怎么找到阿禅那里,还拿走了他的贴身旧物的?”

    “非常有效的威胁,”她的声音低哑得近乎呓语,“他们拿她唯一的儿子威胁我,我确实害怕了”

    千年前的时光,她们一同手植下的那株天青玉兰,雪衣如竹的少女掠过漫天散落的绯色霞光,眉目温柔,如玉指尖轻轻理过她的鬓发,为她簪一枝盛发桃花。

    “臻臻。”

    ——“阿姐。”她在陷在深深的回忆中,不禁也出神回道。

    后来,阿姐被族中指婚,嫁与年轻的狐王,那样颜色似火的嫁衣都压不住她眉宇间如玉的光华,而她只得站在一旁,任由阿姐松开自己的手,走向未知茫然的远方。

    再后来再后来,阿姐在生产中遇到不测,生下孩子后缠绵病榻三日就去了,而自己尚在千里之外为她求药,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等自己匆匆赶回族中时,只能看见抱着襁褓幼儿,身受重伤的苏晟,还有一树孤独绽放,孤独凋零的玉兰花。

    “我没能保护好她,不能连她的孩子也保护不好。”苏斓姬道,“夫君,你会怪我一意孤行吗?”

    苏晟深深叹了口气,温柔回道:“不会,你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

    苏斓姬的笑容掺杂了几分忧郁:“我看不透天机,也猜不透圣人心中所想如果劫难真得将至,那我还能把阿禅藏到哪里呢?”

    “这要看是谁的劫难,”苏晟将手按在她的肩头,“臻臻别怕,事态未必就糟糕到那种地步了。”

    苏斓姬垂下双目,看着掌中的剑穗,“但愿如此吧。”

    “殿下!殿下!”辛融一头撞进苏雪禅的练剑的临水露台,急得脸颊煞白,“您的剑穗”

    没了剑穗压在后面,这几日他只得另系一个权当代替品,此时见辛融焦急神色,苏雪禅收拢剑锋,回头看她,“怎么了?不用着急,慢慢说。”

    “您的剑穗可是被您自己拿回去了?我方才就放在屋中,谁成想却不见了!”辛融眼眶通

    红,“奴奴罪该万死”

    苏雪禅愣了一下。

    那剑穗是他生母尚在世间时为他编的,在他练剑有所小成时,苏斓姬将他唤到室内,从锦匣中珍而重之地取出系在他剑鞘上,将每一缕坠下的流苏都理得整整齐齐,对他晏晏笑道:“剑乃锋锐之物,若不小心,则有伤人害己之患。此物系在你剑鞘之后,是为了时时刻刻警醒你,凡事留存一线,落剑时亦要坠着一分。”

    如此重要之物,现下竟然不见了他心下焦急,但终究不能为身外物责怪眼前人,只是温言道:“无妨,一会我再去找找,只是一个穗子罢了,别急。”

    一想到辛珂现在还负伤卧榻,他不禁问道:“辛珂姑娘现在怎么样了?”

    辛融低声道:“劳烦殿下挂心,姐姐就快好了。”

    苏雪禅正再要宽慰她几句,但见远处海面风卷残浪,水雾如霜雪弥散,自中央现出黎渊的身影。

    “龙君!”他的心中除了惊喜,更有一腔幽微难言的秘事,“您”

    黎渊看也不看他,扬手便扔来一物,苏雪禅急忙伸手捞住,却是自己丢失的剑穗!

    “自己的东西自己看好,”黎渊盯着辛融簪环颤颤的发顶,“没有下一次。”

    这时候,辛融早已面色惨白地跪在了地上,连头都不敢抬起来一下。

    黎渊淬金龙目中厉芒闪动,压着隐隐的暴戾煞气扫过辛融的身体,黑袍如波浪涌,转瞬间便消失在了重重水榭之后。

    辛融抖如筛糠,汗如雨下,一时间竟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快起来吧,”苏雪禅见黎渊走远,急忙俯身将辛融拉起,“已经没事了。”

    见辛融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苏雪禅不由道:“你们就这么怕他?”

    辛融苦笑道:“殿下确实有所不知,龙君光是脾气不好,手段雷霆也就罢了,奴刚到龙宫的那段时候,他日日将自己锁在千丈海渊之下,东荒海翻覆了整整三月有余,龙啸声大得像打雷一样,路过临水楼阁,都能看见血水碎肉从海渊下面一团一团地涌上来句芒神君亲自前来,说要替龙君拔除体内旧疾,龙君也只是让他滚开”

    辛融嗓音干涩,“龙君这样折磨自己,连性命都可以不顾了,奴这样的小人物在他眼里又算得了什么呢?只怕有的人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触怒了龙君。奴奴也怕自己死得不明不白啊”

    苏雪禅也沉默了。

    春光融融,白浪如花,可少年的心却在这样和暖的日光下苦涩地缩成了一团,梗地喉咙发紧,连一个字都说不出。

    ——“龙君在少年之时,曾有一位海誓山盟,许定生世的爱侣后来他因故身亡,龙君也识海重创,至今未愈。”

    ——“你难道忘了我们过去在一起的日子?我们在不周山,在东荒海,我带你去看扶桑和建木你是我的命,是我的半身

    ——“句芒神君亲自前来,说要替龙君拔除体内旧疾,龙君也只是让他滚开龙君这样折磨自己,连性命都可以不顾”

    ——“我爱你,菩提别走”

    他松开了扶着辛融的手,每一次漫长的呼吸,都像是把混合着酸涩和妒忌的苦水咽进腹中。

    “不用怕,”他听见自己对辛融轻声道,“龙君也只是个为情所困的痴人罢了。”

第16章 十六.() 
不死国王宫,阍犬舍中喧哗阵阵。

    黄鸟族的婢女卧在粗糙枯乱的茅草铺上,身前拥着仅仅只能用来勉强挡风的麻布被褥。

    她的手以一个畸形的姿势摊开在脏褐色的被面上,指甲缝中塞满血污泥渍,虽然大体看上去还是干净的,但那被扭曲折断的腕骨,因为疼痛而微微颤抖的纤细手指,远远看上去,就像暗室内摆放的一尊诡异的白珊瑚雕。

    她听着屋外的喧闹声,枯瘦如柴的脸孔上泛不起一丝波澜,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臆想和痛苦回忆里。

    曾经拈花簪玉的细腻手掌要用来端放粗重的木桶,滚烫的铜壶;曾经婉转如金铃叮咛,族人争相细心呵护的悦耳嗓音,却被数十个神人生生逼唱三天三夜,等到再也发不出声后又以炭火塞口;曾经鸦黑如墨,光可鉴人的长发,现在可以随意被人抓踩践踏;曾经曾经

    曾经锦衣玉食,万千宠爱在身的金枝玉叶,现在成了最卑贱低等的阶下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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