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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部分

爱墓-第36部分

小说: 爱墓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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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叫我怎么说呢……坦率讲吧,我对你没有信心,说句不重听的话……”我像个犯了错误的学生聆听老师批评教诲,正巴望她吐出那“不重听”的厉言,她瞟我一眼,停顿一会,吞咽一口唾液,甩过一句:“还是你自己琢磨琢磨吧。”我真巴不得她数落一顿,挖苦、讽刺、嘲笑也罢,那怕是最难听的“急功近利”呀、“志大才疏”什么的——逆耳忠言,将会有益于我沉静自省,选择目标,校正航向,激发我潜在的能量,刺激起我不服输的斗志。我这个人最不服输,有二篇得奖的论文就是在别人最瞧不起我的时候奋笔疾书的。人贵有自知之明。我最大的缺点是耳朵软,听不得三句好话,赞扬,灌迷魂汤,我便晕头转向,飘飘然,不晓得风往哪个方向吹,结果不打自败。见我想开口,她立即制止:“不要再讲,我也不想点破,依你我个性,辩不出个结果,话多了反而会生分,到此为止。最后给你一句话,我会一直等着你,不论是衣锦还乡还是打了败仗,那怕是受了伤,我这里随时都准备迎接你,洪铺永远是你的疗养院。”
  好厉害的女人,语意深刻而点到为止。入木三分,把握有度,柔中有刚,如棉中藏针,叫你觉着痛,又不一针见血。最后一句话最教我感动。她有着春桃的温柔贤淑,一个贤内助,又有着叶老师的宽厚胸襟和远见卓识,一位出色的参谋,逑得之,人生之万幸!
  我拐弯抹角总想套她那句“不重听的话”,她亲热地用手点着我的鼻子道:“你呀,可气又可爱!”瞧着我巴望的神情,“要说人么确实优秀、出色,是女人都喜欢。就是优点太突出,像摆在商店橱窗里的弯弓,张开如满月,光亮而完美。也许别人就是喜欢,我总觉得不正常,至少是不真实。好比人的身体,越是锻炼得健康完美,找不出自身有什么毛病,往往掩盖体内滋生的病毒,一朝抵抗力下降,必酿致重病乃至发生病变贻害终生,方觉为时已晚。你是聪明人,还要我多说么?”她那神情像教师上完课,留下作业给学生自己做。
  冬梅不愧是特级历史教师,她不搞填鸭灌输式,循循善诱启发你自己去思考。历史一般学生不太感兴趣,死记硬背的多,她的课堂教学一反“先生讲,学生听”的传统,根本不背什么讲义,也不照本宣科,而是讲历史故事,每堂课必讲,她写讲义就是编故事,把自己在大学里查的历史典籍都用上了。每堂课都以故事开始,引人入胜,学生都喜欢上她的历史课。她教的学生,历史高考成绩年年全县名列第一,单科历史最高分总在她教的班上。她当班主任,根据学生的不同特点兴趣,因材施教,同样重视并鼓励其他兴趣爱好的学生,强调学好历史而不强求学历史专业,而她班上报考历史专业的人数全校最多,录取全国名校的也多在她教的班上。她的经验愿意与人交流共享,却并不炫耀,也不写文章、作报告,就是请她讲也难得出山。平实,效用,快乐,是她日常处事三大原则,不争职称,不攀待遇,一切顺其自然,特级教师还是县政府特殊授予的。她是全县有名的优秀教师,学校一再动员她申报高级职称,她不为之所动,县领导尊重人才,特别授予她一顶桂冠,她只觉得是个累。要不是彭书记无意谈起这些,她哪会讲?所以我也只闻其情,不知其祥。
  告辞那天,跟冬梅一起买了付香纸到春桃墓前作别,她朗诵一般念了碑石上的“桃花”诗,却道:“高春桃要是晓得你早就写好了这篇墓志铭,你说她是该哭还是该笑?”这哪是问话,碜得我简直牙齿酸痛,尴尬哑言。她倒不以为意,接下赞赏起我的文采,应弃理从文,撺掇我把“墓志桃花祭”的故事写出来,不奢谈其余,也不说太远,就这洪铺七港一带,也算得上一本青简佳话。“告慰亡灵,那将胜过你图的任何名儿,比烧香跪拜恐怕要多个万分虔诚而又神圣的永恒祭礼!”
  冬梅品性如“梅”,语出香飘袭人,直击撞心。“有创意!”惟这时髦的三个字发自我内心的由衷感言。然则,弃理从文,那是何等的自我挑战与跨越?二十多年前仲华讲曾过,我不过当笑话风吹而过,连想都不去想。冬梅今又点将出题,我将如何作文?想当年“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风靡校园,彰显大男人本色,我自不甘落伍,兼之喜欢哲学,爱好文学,算是全面发展。高中毕业时,不少同学劝我报考文科,甚至有的放言“金班长不考文科,将来就少一位作家”。说得我心动,写信问哥哥意见,是哥哥专程跑到学校最终左右了我的志愿。难道当年人生志愿就选择错了?她听我直白原尾,进而言之:“有道是‘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你要是回到农村,我姐姐就不会嫁给小木匠;且不说天赋,有你这样的文学基础和兴趣爱好,说不定早已成了新一代农民作家。”
  出语不凡,击中我的要害,可人生何处能买后悔药?我是有宏愿或者说梦想的,皆碰壁而成泡影。说的也是呀,我常写一些诗文,不过是感悟与抒怀而已,就是没想过发表和当作家。她说不想当作家也好,省心负累,那就“游于艺”吧,愈说兴味愈浓,最后爽朗地说:“当作一场游戏,你写我抄,修修改改,抄抄传传,陪你一起玩!”
  冬梅大大方方的一直吊着我的膀子送我到七港,亲密得如同她的丈夫,路上见到每个熟人她都主动打招呼,似乎向人们展示她与我的特殊关系。行人不时投过钦羡的一瞥。我这才注意到,她今天刻意打扮一番,脖子系上那条我特别熟悉的丝巾,临风飘起,红红的像一团燃烧的火焰,更显娇媚楚楚动人。待要上车时,执手相看,泪湿娇俏,长握一别,尽在不言中。
  一辆汽车进站,乘客纷纷下车。一个熟悉的身影,兆钧!不是讲不回家吗?紧随其后的跃入眼帘——大内!我顿时惊惶失措,正不知所以,收票员最后一次催促到省城的旅客赶紧上车。我旋风般转身飞跨几步,连“再见”都顾不及道一声,掉头钻进车内,等冬梅反应过来,汽车已缓缓起动。我没有听到她的呼唤。几天来她既不呼“教师爷”,也不叫“表叔”,更未直呼者名;按说直呼“朝晖”并不为过,或许她一时难以启齿,也或许还不到开口直呼者名的时候;不得已要叫我就“嗨”一声,要么用眼睛示意我,要么款步走到我身边轻轻碰一下我的手臂,多少温馨与诸般情愫耐人意味。我心不忍就此作别,赶紧探头窗外,挥手拜拜,清楚地看到她手里高高扬起那条丝巾,不停地挥动,发出眩目的桔红色光芒,像在我们中间牵起一根跨越时空的金丝线……忽听车后传来连连高喊叫“姨”声,抬眼望,兆钧急步朝她奔过去,高高扬起的手打断了金丝线,大内像个怕丢失了的小孩子,小跑步的紧紧跟在后面。
  汽车在坎坷不平的乡村公路上颠簸,如船在波涛中晃荡,人也跟着仰合,摇摆,撞得我头晕脑胀,大内的身影梦魇般盘踞我的大脑……她知道冬梅送我,醋性大发,毫不讲理,一追再问,使出泼妇骂街的本领,用最不干净的语言指桑骂槐;冬梅也“不服周”,针尖对麦芒的与她争辩,逼得冬梅无语圆其说,干脆撕破皮面,合盘托出,亮出了底牌,直捣黄龙府。我夹在她们中间,二人都拿我出气,一个推一个搡,一个拉一个扯,轮番遣责……车窗外一股寒风袭来,阴森恐怖,我突然惊醒,一阵瑟缩颤栗,顿感心口绞痛,双手赶紧捂住胸口,恶心上涌,连吐二口鲜血,差一点昏倒。归来直接送进医院。我是本院老顾客,大夫跟我说说笑笑,声言不要紧的,可能是多喝了点酒,又感染风寒,老毛病复发了,最好是把病灶切除掉,以防后患。
  “是不是发生病变?”我警觉地询问。
  “现在还不能断定,要等术后切片。”
  无须再问,显然大夫怀疑癌变或有癌变征候,但我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异常,是该相信大夫还是相信自己?多么希望有个贴心的人给我做主。
  二个女儿轮换到医院照顾我,偶见眼角似挂泪花。大内急赶回来到我病床前,百般好言宽慰,教我良心不安,愧不自在,欲言,她制止道:“什么都不要说了。到医院嘛就听大夫的,痛痛快快切除祸根,你就好了。”她语意双关,很不是滋味,无奈闭着眼睛任由她讲,“户照我已托人去办,休息调养二三个月,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去。”
  仲华不失为同窗老友,一入院就紧跟着来看我,亲热地坐在床边,开口先向我道喜,我哪有心情跟他开玩笑。“差点死在半路上,你还高兴?”他说没死在半路上就是大喜事,要不然哪能见到“父子登科”!他说话总那样侃侃而叫我摸不着头脑,见我转忧为疑,详细告诉我兆钧选送公派美国留学,他自己却考取托福要去剑桥,院系领导研究请示,已改派剑桥,补三个月英语便成行。“跟你去剑桥的时间差不多,你说是不是‘父子登科’?”
  “你都晓得了?”
  “你还想对我保密?”
  我苦涩一笑:“佩兰讲的?”他摇摇头:“恐怕还早。”回忆似的说,当初见他跟我年青时模样非常相像,连背影都像,好生奇怪,后得知他是我的同乡,更是生疑,便去翻阅他的入学档案,分明填写籍贯:蕲黄县,父:彭怀仁(养父),母:高春桃(已逝),就肯定他是我的儿子。
  “为什么不叫早告诉我?害得我丢魂似的跑到乡下去,差一点把命也丢了。”
  “我还不晓得你。”他颇有意味地停顿片刻,“其实你心里早就有数,就是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你也会要亲自跑回去,不光是寻找确凿证据,还有失去的……我就不讲了,你知我知就行。”我几乎是含着眼泪紧紧地握着他的手,拍拍他的手臂,他深情地点点头,一切尽付不言中。
  有仲华这位至交挚友,豁达,干练,为人处事有度,明理而又喜欢调侃,给我的生活增添不少色彩,此乃人生之幸!他三天二头的来看我,关心之至,心领神会。他也支持大内意见,彻底切除祸根,并搬来院系领导作坚强后盾。组织上的决定——这是大内的一贯伎俩,——哪怕是“供我参考”也会毫无保留地坚决服从。
  术后三天,兆钧也闻讯赶来,转达他爹和姨的问候,并嘱意我千万莫开刀,关切溢于言表。陪他来的小女背后扯他衣袖,在他耳边轻轻嘀咕几句,二人一同靠近床边,搜寻一般的注视着我。最教我悬心挂胆的是她姨和大内发生了什么,察言观色几度拐弯抹角地探问,他不以为然的说一家人都担心我的身体,一定要他陪同回去,他爹和姨都热情款待云云。我掩饰不了心中的喜悦,故意显出几分关切的说:“你爹老了,暑假也应该回去看看”,他倒一头扑到我的怀里,含着泪长长的哭叫一声“爹……”
  抚摸着儿子的头,我心伤痛不已,顿觉有被打败之感,身体败下阵来,精神也快要崩溃。
  她言中了。出师未行自先败。孤傲的我自诩有“自知之明”,多年“炼欲”,当时哪听得进。她凭什么这样大胆?预言一般。“以史为镜,可知未来。”她是学历史的,想必“细推”了我的历史;眼下世人多道“性格决定命运”,或许她参透了我的性格弱点。知我者莫若冬梅。我一生受制于人,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要是她,一定会接我回到“疗养院”去吃老盐菜,免受挨这一刀之痛。冬梅说我身上病毒滋生,显然不是指老胃病,她不是医生哪有B超CT透视,然则她是特级历史教师,有历史的独特眼光,无疑特有所指,已见端倪或萌显征兆,很可能正在发生病变而自身麻木不觉……躺在病床上,痛定思痛,我顿然醒悟:色厉内荏。——这“不重听的话”,不正是我性格弱点么?这也正是我屡屡受挫的内在原因。假若我命不该绝,实该全方位多角度好好“先研究一下自己”,找准隐藏的“毒疽”,狠下心赶紧给自己动一刀大手术!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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