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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部分

珠有泪 作者:goodnight小青-第22部分

小说: 珠有泪 作者:goodnight小青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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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整个人贴上他的身体。酒热的面颊在他胸膛揉搓,燕云感觉到那小小的脸庞,滚烫,如一印火烙。

    他抚摸着女人的头发。她在他怀中微颤,纤细无骨的腰肢有如灵蛇,不自觉地轻轻扭动。

    他用力攥住满把长发。两束冰凉漆黑的丝流泻在掌心。

    夜明脚底忽然一空。她被横抱起来,放置在竹床上。

    身上被盖上她脱下的棉袄。然后全身一热,男人与她并头躺着,挤在狭窄的床榻上,他让她的头枕在自己手臂,把她紧紧地揽入怀中。

    他用自己赤裸的身体环拥住她。

    夜明被抱得那么紧,几乎透不过气。她的脸贴在男人脖子上,闻到他的气味。她已经有五百年不曾与任何一个凡人,如此裸裎相见,肌肤相亲。

    人说,百年修得同舟,千年修得共枕。她的千年道行,是为了修得这一夜么?

    莫非眼前这个人。燕云。他才是她用永生的岁月去等待的那一个人。

    她的睫毛轻触着他的皮肤。蝶翅般扑簌扇动,落下看不见的微尘。

    她听到他说:“你要在这里活下去,我必须运功帮你抵御寒气。你不要动。”

    他的身体渐渐热起来,滚烫过她为烈酒所醉的温度。夜明睁开眼睛,看到他颈上的一小块肌肤。黝黑的颜色并未改变,然而她觉得他变成火红的炽炭,燃烧着自己来温暖她。

    他赤裸的身体……那么烫。

    滚烫过任何为情欲所激发的温度。

    他与她贴胸交股,就这样抱她在赤裸滚烫的怀里。

    终夜未曾一动。

    夜明静静地睁着眼睛,听那竹海涛声直至天明。后来,他睡着了。

    她听他的呼吸。

    他看到火。

    发出毕毕剥剥的响声,无数条红手臂舞动着,直指天空……逼人的热浪……头发枯焦,根根卷曲起来。

    四面八方的烈火。逃到哪里,都有张狂的红手臂在前头等待,伸缩扭转,恶毒地嘶嘶狞笑着,等着他……

    像巨大章鱼触手的丛林……红。

    血红灼目。

    逃不出去了。轰然巨响,房檩卷着火光坠落,如一条遍身伸出红舌的恶龙吞噬了爹娘的影子。

    孩童的哭声尖利地刺穿了重重火幕。戛然中断。

    红色手臂伸出指爪,朝他脸上扑来。

    他陡地惊醒。

    窗外月已西坠,幽绿光影更为深沉。他愣怔半晌,低头看着怀里的女人。她的脸埋在他颈间一动不动,两手轻轻合抱在他身上,似乎安然熟睡。为阳刚的内力所温暖,她踢掉了棉衣。洁白裸体静静横陈,他注视竹的影子一根根扫过她的身体,似披上水墨渲染的织羽轻纱。

    他不敢伸手去拭额上冷汗,怕惊醒了她。梦里的烈火在醒时熄灭,然而很多事情是无法抹去的。

    永远燃烧在心底里。那些过往的岁月,人生是一场醒不来的大梦。

    这个名叫燕云的男人的生命。

    此夜,他第一次像看待陌生人那样,以一种平静与淡漠的心情去审视这个名叫燕云的人。怀里的女人是洁白寂静的距离,将他与四十年的生命隔绝开来。她的白如新雪的原野,不能,不可以被哪怕一个脚印践踏。

    孩童的哭声仿佛还在耳边缭绕。他听到他的哭声在一段长久的沉寂之后又响起,变得哑了。五岁男童突然地失声,在那个家破人亡的血红色的夜晚之后,除了哭,他说不出任何一个字。

    他恐惧地紧闭着嘴,仿佛一开口就会涌出火焰。那场烧死了父母兄姐的大火在他心里一直不灭。一夜间,全家七口,只剩这个最小的幼童。

    镇上德春堂的顾郎中收养了他,悉心治好孩子全身的烧伤。在顾家床上他躺了三个月,满身满脸裹满白布,顾夫人亲自为他换药喂食。好了之后,他们让他留在德春堂,因为不肯说话,他被改名唤作顾哑儿,是顾德春郎中的义子。

    顾哑儿不会说话。但他会听。他听到养父母夜间嗟叹,说起燕福寿的脾气太耿直,好好的去惹那地头蛇做什么呢,不过为了一口闲气,他们要买燕家祖屋,卖给他们换个地方住也就是了,总好过如今落得个尸骨不全家毁人亡的下场。

    那房子给他们烧了,一家子也死了,如今镇上谁还敢说什么。那块地皮还不是照样归了他们,白赔上六条性命。

    燕家太惨了。太惨了。

    好歹得把这个孩子养大。

    我们命中无子,只有两个丫头。就把他当儿子养吧。虽然是个哑巴,总是燕家一条后代根。也是咱们家的……

    顾哑儿坐在药铺后门门槛上出神。小小身子像一撮被弃的药渣,黯淡模糊。

    “丑八怪!丑八怪!克死爹娘的丑八怪,鬼头鬼脑小哑巴!快快带着这张丑脸滚回屋里去吧!”

    镇上的顽童成群结队从他面前跑过,拍着巴掌大声笑骂。顾哑儿倔强地瞪着他们,不肯回屋。

    “克死爹娘的丑八怪,鬼头鬼脑小哑巴!”

    “还不滚?怎么,你是聋子吗?”

    “哈哈,又聋又哑的丑八怪……”

    他们又兜转来,为首的大孩子抢走了养母塞给他的纸包。她喜欢在送给主顾过口的杏脯梅干里随手抓上两把给他吃。

    “哦,好大杏脯……丑八怪也配吃?”

    顽童们做着鬼脸,呼啸离去。但背上忽然被人一扑。

    五岁的顾哑儿扑在那十几岁的大孩子身上,拼命撕打。很快被其他孩童拉开,按在地上一顿群殴。他们边打边骂:“丑八怪打人啦!你还打?揍到他服为止!”

    哑儿一声不吭,只是在拳脚之下奋力反击,像一头幼小的兽。直到药铺里的伙计闻声出来,赶散了群孩。

    养母擦着眼泪要把他抱起来,却发现哑儿趴在地上,找寻着什么。小小的身子,竟然拉之不动。他固执地在地上捡拾。

    他抬起青肿的小脸,把一捧沾满泥水的杏脯捧到她面前。

    养母把他抱在怀里。当晚与养父商量,今后少让哑儿出门,他在外头受人欺负,脾气又不好,老是跟人打架。那些淘气鬼那么些人打他一个,孩子太可怜了。

    “这孩子脾气跟他爹一个样。”养父道,“气性太烈。既然这样,以后就让他在家里玩好了。”

    然而药铺的门关不住哑儿。后来这样的事又发生了几次,直到有一晚,他偷了铡药材的刀,悄悄逃走。

    哑儿去了他原先的家。燕家祖屋的废墟上,盖起一座新宅院。

    



珠有泪 正文 第22章
章节字数:3294 更新时间:08…12…30 22:15
     半夜顾家发现丢了养子,正忙乱之际,哑儿被一个陌生人送回来。

    他身上又添新伤。若非这个镇上人从未见过的中年男子恰巧路过,燕福寿仅存的后代早已死在那无赖子的刀下。

    顾德春是老实的药铺掌柜,世代行医,一生没踏出过小镇半步。除了唯唯称谢,说不出别的言语。倒是家里有个老伙计,年轻时走南闯北贩药材,见多识广,悄悄告诉掌柜,这个衣饰古怪的陌生人,怕是一位“武林中人”,“大侠”。

    什么是武林中人呢?顾德春不懂。然而当他听说“大侠”已将那地头蛇连同他的帮凶杀死之时,吓得一屁股坐在椅上,失了魂魄。

    陌生人淡淡地说:“那些人为争私利灭人满门,连孩童也不放过,死有余辜。我已做好安排,你不必担心受到牵连。却是你的养子,此儿年纪虽幼,天性中一股烈性与戾气已尽显无遗。若留在你家养大,只怕日后尚有不测之事,不如我带去抚养,你看可好。”

    顾德春呆了一下。

    哑儿躺在养母怀里。他的脖颈被扼伤,无法转头去看和养父对话的陌生人。但养母的眼泪滴在他脸上,温热的,辛酸的味道,渗入唇角。

    养母的眼泪让他的伤口很痛。

    于是七岁那年,哑儿带着养母给他包好的四季衣裳,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一个异境。

    师父的名字,叫做青灵子。他是一个生得很好看的男子,有薄的唇峰,深幽双眼。他穿着素色长袍站在满岛修竹之中,萧飒得就像竹的精灵。哑儿很想有一天能和师父一样,但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师父费了很大的力气重新教会哑儿说话。师父为他烧饭吃。在带来的衣服都穿不下了之后,师父亲自替他缝制新衣。那时哑儿还不知道,师父安静地穿针引线的这双手,是江湖中的一个传奇。

    剑仙青灵子。玄澹心法最后一代传人,青灵子。

    哑儿刻苦地练功。他喜欢刀。刀沉重而阔大,握在手中有踏实的触感,挥起来能掀动凛冽风声,呼啸凌厉仿佛能替他嘶喊出所有喊不出来的话语。他觉得痛快。刀是所有不爱说话的人最好的伙伴。他在冰凉的海水里练刀,一练就是整天整夜。睡在寒竹床上,想的也是刀。他把师父教他的运气法门彻夜温习着。

    哑儿的筋骨在寒冷中变得强壮,但也落下病根。他常常睡到半夜疼醒过来,但那没关系。他不在乎。

    他只想练刀。

    刀就是他的生命。他与刀,渐渐合而为一。

    哑儿十八岁的时候,刀法已练到师父三十岁时的进境。哑儿是百年不遇的学武奇材。这是师父说的,他用一双深幽的眼睛注视着哑儿说出这句赞许之言,但目光中并无丝毫暖意。

    师父长长地叹息一声。转身走开。

    我不能把玄澹心法传给你,哑儿。师父说。你的戾气太重。

    你就像从前的我。

    师父对他讲起一个名叫湘妃竹剑的女子。

    她把玄澹心法传给我。她是我的师父。

    师父重重地说出这两字,然后沉默。十岁之后,哑儿再没与师父接近过三寸的距离。但他感觉得出,师父非常地不快乐。

    玄澹心法……是令人那么不快乐的功夫吗?哑儿并不明白。

    只知道,师父不肯教他。

    你的戾气太重。师父深邃忧伤的眼睛望着他,仿佛断言了哑儿一生的不如意。

    “丑八怪!丑八怪!克死爹娘的丑八怪……”

    哑儿坐在竹屋门口,把头深深埋入膝间,如不肯面对强敌的沙鸟。以为,不看,伤害就不会来。

    养父母救了他。但他们不要他。他们把他送到千山万水之外的地方。

    爹娘生了他。但他们不要他。他们抛下他,去了千山万水之外的地方。

    而师父……

    师父终究也是不要他的。

    因为他是,克死亲人的丑八怪……

    哑儿挥起刀,刀风摧折一片翠竹,碎裂的声音,畅快淋漓。

    然后他被师父责罚,跪了三天三夜。师父把这些竹子视同性命。

    它们是为竹剑祖师种的。虽然她再也看不见,在大海之中,有一个人为她种了满满一岛的竹。

    哑儿熟悉寒竹的气息。它们散发彻骨透凉的悲哀就像师父一样。

    青色。那是绝望的颜色。因为绝望,所以很平静。一种生意盎然蓬勃,几乎和死亡同样强大。失去了一个人也是可以活下去的。失去了任何人,都要继续活下去。有时候活着与死去一样,是没有选择的事情。

    看着寒竹的时候,哑儿学会了永不轻言生死。

    生死要用刀来说,不是用嘴。

    在这个瞬息万变的世界上,生命不是太严重的事情。从来不是。所以,没人有权利对另一个人说,我要陪你一生一世。

    或者,我要陪着你死。

    除了竹剑祖师的生平,师父没有只字对他提起,关于这个女子。她给了他一张不会再老去的容颜,与被定格的生命。

    直到离开无名岛,师父的样子看上去比十三年前没有任何改变。惊世骇俗的剑仙青灵子,不过是个空壳。守着一岛永远等不到一个人归来的竹子。

    此年,哑儿也离开岛屿。

    踏入江湖。

    他杀了很多人。他和他的刀,寂寞得太久。

    他去了家乡那个小镇,得悉养父母在他走后便也举家迁离故土,也许终究惧怕那桩命案的牵连。人说,顾德春到外地开药行,生意越做越大,如今也算是一方乡绅。他两个女儿都招了上门女婿,一心一意帮衬买卖,家业好生兴旺。

    他从此没有再看到养父母。关于顾家他所做的最后一件事是在二十年后,在南海之滨,单刀挑了一窟海上盗匪的老巢,将他们的人斩尽杀绝。

    传言德春药行老掌柜的大女婿是个人物,花钱在岭南捐了官职,在携眷上任的海途中举家遇害。只因雄心勃勃,连累年近古稀的丈人丈母葬身汪洋,尸骨无存。

    屠灭长鲸堂全堂上下的时候,无名岛燕云在江湖上已闯出了好大的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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