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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部分

收获-2006年第5期-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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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这就跟当爹似的,要真当一回才知道——你当一下。 
  女:千万别!以后咱这关系没法处了。 
  男:我这刚抻一下懒筋,你就跟自己急了。你处理不了。你了解自己。心是瓷的,硬,但是禁不住别人抡圆了把自己往地上一磕就碎。是个能让不堪入目拿住的人①。别怒了,我没打算摧残你。以无限下贱磕路②我也不轻易使,磕一次对我也是一次惨烈的付出。没到那份儿上,一破电视剧,顶多不拍了。我明告你我心里真实感受,你才一说不演了,我差点没乐喷出来,这半年着急上火心里积的堵一下全清了。你还怕我拧,我还怕你不高兴,觉得我不正经,都不敢正脸瞅你,赶紧弄茶。我也不知道我怎么那么高兴一听这丧信儿③。这茶把我喝骇④了。 
  女:这茶是有点让人起⑤,瞧我这手心都滴水了。——我看见你乐了,你一受惊就乐你自己不知道。你那防抱死系统⑥就那样,哭死是多少年之后。上次咱们组服装车在你眼前撞了人,你就一直在乐,挨撞的爬起来了,懵了,你还朝过往车辆乐。——哎,你真给人跪过呀? 
  男:等一下,我这还有一东西和这茶是绝配。 
  男人飞奔进里屋,佝偻着出来,怀抱一阿拉伯落地水烟⑦,一扭脸开了房顶灯,笑眯眯地装双枪。 
  男:冰箱里有冻橘子汁你给我拿一瓶来。 
  女人低头往冰箱里看,拿出一瓶橘汁。 
  男人拧开盖儿把黄色往玻璃过滤瓶里倒。 
  男:现在我是真高兴,嘴绷不住心里也合不拢,吓乐的也不至于这会儿还回不来。加点白的我告诉你更棒? 女:不要不要。 男:先别拒绝,你尝尝,什么事都不要上来拒绝,你先看看我这是一什么状况。 
  男人脸一黄,从冰箱冷冻室里拿出半瓶结着霜的蓝标伏特加,炫耀地凑近给女人看了眼字母,直接倒嘴里一大口,眼睛一下瞪圆了。 
  男:嗬——冰爪子!一条线,解这儿下去,落肚儿里就成一腔火了。你来一口,洗洗胃。 
  女:坚决不。 
  男:可能是我也早不想拍了又没理由,你一说,正中我下怀,没我责任了,先为没责任高兴。如果你心里是钝的,身上皱,四肢打不开,就来这么一下,直接拥嗓子眼儿里,保证爽。冰火两重天。你看这酒都冻黏了。我听说哈尔滨东北有拿这洗桑拿的,那得爽成什么样?他们丫真会享受。 
  女人打开一盒烟丝,送鼻子尖闻。 
  女:好香,草莓。抽了不晕吧? 
  男:跟抽蜜似的,从我这窝特嘎日出一过。就倒一丁点,你尝了再说不好。 
  男人夹起一炭球,点了打火机烧,火星劈啪乱溅,放二踢脚似的直着胳膊,躲着脸。 
  男:真人没跪过,心里一不留神就跪下了。真跪别人看见寒碜,心里跪自己知道寒碜。所以怕做事呢,知道自己几个环节上有软骨。最惨烈的情况我都想过,跪了,把自己当口痰啐地上了,对面当没瞧见,再跟我似的,乐了——就不给你丫这面儿!你帮我拿会儿炭。 
   
  注解:① 是个能让不堪入目拿住的人:心理防线比较脆弱斗不过装可怜、装孙子的人。 
  ② 以无限下贱磕路:磕路,拼搏奋斗的俗称。“以无限下贱磕路”,就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要脸都成。 
  ③ 丧信儿:坏消息。 
  ④ 骇:源于英文“high”,引申为精神愉悦、兴奋、不能自持,就跟吃了兴奋剂似的,通体舒畅,精力无限,觉得世界倍儿美好,看见谁都跟看见亲兄弟姐妹似的。
  ⑤ 起:服用药草、酒精等精神类剂品后带来的躯体症状,比如发热、出汗、心跳加快等。 
  ⑥ 防抱死系统:原指汽车电子分配制动系统,这里引申为人在面对强烈情感及心理挫折时的应急反应。 
  ⑦ 阿拉伯落地水烟:水烟起源于印度,后来逐渐传到阿拉伯地区,最终,土耳其人将水烟进一步发扬光大。因此,很多人都将水烟跟土耳其划上了等号,或是干脆叫做土耳其水烟。近些年来水烟开始在欧美流行。水烟的烟具由烟壶、烟碗、可弯曲的烟管和烟嘴组成。抽水烟时,烟壶里的水可以起到清洁过滤的作用,能降低尼古丁的含量。经过不断改良,水烟的口味与最初已大为不同。水烟的烟草就像鸡尾酒一样,可以任意搭配。它的成分里只有30%左右是烟草,其余可以添加水果汁、蜂蜜,甚至葡萄酒。在欧美,大部分来抽水烟的顾客是为体验一下新奇的另类感觉。为了让顾客有更真切的体验,老板们颇费心思,从水烟馆的装潢,到桌布、餐盘、茶具等用品都带有浓郁的阿拉伯特色,颇具情调。内地刚刚传人,尚未流行,仅限某些赶时髦、寻刺激的风雅人物“享用”,其品尝姿势颇似抽大烟。 
   
  女人平着胳膊举着炭。 
  女:你知道我怕什么吗?我怕你让我觉得你是一穷人。你玩得太小。我不跟穷人过沾钱的事。 
  男人半跪着神态专注地往花瓷烟锅里填蜜色烟丝。撕了一方锡纸脸膛刹那匀了。忽然一肩高一肩低——掏自己裤兜呢。食指中指钓出张嘎嘎叫的红一百人头徐徐而出——大拇指挣巴得都藕荷了。红一百很强悍红一百抚平锡浑身死褶儿,五指帮忙封在烟锅上扎紧纸脖子。铜签子很尖锐铜签子在锡脸上捅了一圈蜂窝煤。铁夹子前边两排锯齿儿铁夹子长得像鳄鱼咬住哭红了眼的炭球摆锡脸上。锡脸也气黑了。 
  男人站起来四顾茫然。 
  男人弯腰手巴掌拾起黑管软枪头。黑管螺旋而上长得像簧其实没弹性比谁都干。枪头脚脖子一双不锈钢袜子通身樱桃木还是茄子三合板演的?有腰,有那么一收一出溜,兆字去四点,老让手握。屁股没分瓣。头没有,到肩就停了。腔子探出一枝脖子,脖子直挺挺撅着个小嘴儿,没脸,是黄种人皮筛,只是光,只是硬,只是凉,有铜么不知道。 
  枪嘴儿递给珐琅质门牙上有烟斑。两条裤腿空虚地站在那儿里边没人抖起来喉咙咕噜咕噜响。头发很多头发没吭声,脑门面儿很宽脑门没看见,眉毛跟打了胜仗似的一根根展开。 
  牙咬着枪嘴,牙啃过枪嘴,牙有点豁,牙吐了枪嘴,唇赶忙抿上,人中有点跟着叫劲有点扳着,鼻子很从容鼻孔都张着一边一窟窿;睫毛很精神,睫毛以为自己是黑客排长;水晶体再多点再青点就贵了,就挖走当鸡血石卖了;眼神比较聚光似笑非笑瞳孔照见了女人。 
  天花板突然旋转突然一池冻白糖连石膏压下来。 
  男人扬脸吐出长长一条灰绳子,把枪嘴递给女人。 
  男人摆布女人。 
  男:你最好躺着,卧佛,见过吗?你躺这长沙发,我躺这小沙发,跟喝酸奶一样,不用太使劲,使劲水嘬上来了。 
  过滤瓶咕嘟咕嘟冒泡儿,两个人卧着,各叼一烟管儿,喷出一股股烟,顶灯立刻被打出光束,慢慢一些烟在光里形成云霞,蛇一样伸展着,爬行着,最后像一道道山脉,一缕缕长丝,越来越长,越来越婀娜,越来越懒散,越来越白净…… 
  台灯在桌面形成一个孤独的光圈。 
  女:舒服。 
  男:舒服吧?还能更舒服,你等着。 
  男人支上电脑,扒拉着鼠标,开了一个个窗口,搜出一栏文件箱,稍一盘旋,小箭头指向一花篮子——食指一点头。 
  一顶棒球帽子,一件汗衫叮一声活了一样响起来。手拿起帽子卷走汗衫,原地站着两只烟盒大的小音箱。 
  女:我有点怕,太舒服好吗? 
  男:你怕对自己太好了?这是给咱们戏写的几段主题,你也帮我听听,心情么? 
  女:好听。 
  男:音箱小,里边铺的一层鼓听不出来。这是音乐学院一小孩,挺有才的。到咱们组里来过,上次刘老带一帮总儿探班完了一起去“越来越露山房”吃饭坐我旁边,挺白的,可能你不记得了。 
  女:给崔雄健写过歌的? 
  男:不是,给王飞得慢写过,给那时还是英国写过。 
  女:你怎么不写一歌啊? 
  男:别别,别瞎聊,不是一回事别往一块磕。我凭什么就非得写一歌?我怎么了我?我还想画一画呢,我…… 
  女:拍电视剧拍得我胡说八道的。 
  男:电视剧是太毁人了,严重体力劳动,严重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脱节。磕不动了,再磕就瞎了,就成瞎摸磕眼①了。我要疗养去,这次劳改结束。我要去海边,海边有海啸。我要坐飞机,有时飞机没人碰自个儿掉下来。我要吃烤鸭,鸭都感冒了。我要吃牛的排,牛都疯逼了。我要上山去,但不要上火山。我要我在家里不赶上地震……我一直想拍一、一帮人特舒服的电影,写了几次没写动,话都在,人还有,都存脑盘②了,就是想不清楚该是一什么事,什么事能让人特舒服,上下一起舒服,里外一起舒服,全身都很舒服?没有。心里舒服手上就痒痒,上边舒服下边就喊疼,全体舒得不服。走,走,一走进现实,现实太醒药③了。 
  女:那就别去现实。 
   
  注解:① 瞎摸磕眼:筋疲力尽,没法儿再折腾了。 
  ② 脑盘:大脑硬盘,即记忆空间。 
  ③ 醒药:精神状态从兴奋、愉悦回归平淡乃至空虚。 
   
  男:你不去现实,现实去哪儿?咱们这代人…… 
  女:咱们是一代么? 
  男:就说互相都看得见的,你起小看大我,我起小看大你,都没走多远,没玩失踪的。 
  女:哦,你是这么分的。 
  男:跨着六七十年代的……你不答应就再远点,五十年代尾的。五十年代尖儿的不能再加进来了。五十年代尖儿,于得都劈了。六十年代都干裂缝了,五十年代能不劈吗?太早了!土都到骨盆了,拔不出来了。也许再埋一代,八十年代,能出点舒服的人。 
  女:八十年代已经在社会底层了,我看都挺苦的。你可以虚幻一点。 
  男:我就是不想和土扣得太紧。土太狭窄,土憋着憋着就要截你了,问你们家哪儿的,哪庙的?我就是不想被土憋到任何一队里。可是得出事啊一个剧本;一出事就很实,一实土都来了。写一鬼?也住北京,也挺土的…… 
  哐,一脚门,二处站门口。 
  二处:没事吧? 
  男:没事,都挺好,你好吗? 
  二处:就一句话,找着一部队的老医务室,稍微改一下就能生孩子,照片拍回来了你要不要看一下? 
  男:甭看了,部队我熟,我就是医务室长大的,我还动过刀呢,我还给人割过鸡眼呢。 
  二处:那我就通知全组按计划美术道具先出发——我这么理解正确吧? 
  男:严重正确。你说我不像,我也说我不像,可是照相馆非说是我。 
  二处:我听着这已经聊得很远了。 
  男:你就别加入了,你再加入,更回不来了。 
  二处指了一下面朝里的女人,合掌托脸做了个 睡着的姿势,笑着出去了。 
  男人抬起身看女人。 
  女人翻身转过来,皱着眉。 
  女:我怎么有点头晕呀? 
  男:你刚才那几口有点狠。 
  女:没事吧? 
  男:没事。你眯会儿。 
  女:明天的戏还拍呀? 
  男:听你的。 
  女:你这人,一点责任都不肯负。 
  男:你太像我认识一人了,就爱跟人借钱,人一咬后槽牙,她就说你没钱,穷,毛儿长。关键是她自己的钱都被自己偷光了。 
  女:我拍多少场戏了? 
  男:这我得查场记查单子,这些天净抢你的戏了,你不是号称后边还有一电影等着你吗?青年时代没几场了,我这两天正跟化妆师商量怎么改你的妆呢,你不喜欢事逼似的把头发都盘起来堆脑袋顶上吧? 
  女:你心里另外有人了么? 
  男:你甭管我,你甭替我着想,你要替我想想,你就没法替自己想了。你就想你自己,最大限度演下去你和自己的关系会不会严重恶化,到无法弄的地步?会,放弃。咱们也实行以自己为本,凡事都往十年后想,十年后还是不是事?百年就不必了。谁是朋友啊?最后都是百年陪自己。我愿意你一想起我,都是良好回忆。青年时代和谁一起过很重要。我一想起我的青年时代,发现一生的时光都度过了,这辈子要来的,和我有约的,都来过了。往后就是熬天数,尽快熬干尽快熬干。往后认识的人都是各大战场致残致俘送下来的荣誉军人,鬼也见过,在一起也很方便,在一起经常互相慰问。 
  女:你能别那么多话么?你话太多了,我这刚要想点事都被你岔了。 
  男:我不说了,我安静,你想。 
  男人立起来,一捂脸:我怎么也晕了? 
  女:你干吗去? 
  男:厕所。行吗? 
  清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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