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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部分

德伯家的苔丝-第56部分

小说: 德伯家的苔丝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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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苔丝——我已经受不了啦!”他开始用绝望的口气说,一面用手擦着冒汗的脸,脸上泛着激动的红色。“我感到我至少要到这儿来看看你,问问你情况怎么样。老实告诉你吧,自从上个礼拜天见到你以后,我一直没有想起你来;可是现在,我无论怎样努力,我也无法把你的影子从我心里赶走了啊!一个善良的女人要伤害一个罪恶的男人是不容易的,可是现在她却把他伤害了。除非你为我祈祷,苔丝!” 
  看到他压抑着内心痛苦的样子,谁都会同情他,但是苔丝没有同情他。 
  “我怎样才能为你祈祷呢?”苔丝说,“现在还不允许我相信主宰世界的伟大的神会因为我的祈祷而改变它的计划呢!” 
  “你真的是那样想的吗?” 
  “是的。我本来不是那样想的,但是原来的想法已经被彻底改变了。” 
  “改变了?是谁改变了你的?” 
  “是我的丈夫,如果你一定要我告诉你的话。” 
  “啊——你的丈夫——你的丈夫!听起来真是奇怪!我记得有一天你说过这个话。你真的相信这些事情吗,苔丝?”他问。“你似乎是不相信宗教的——这也许是因为我的缘故。” 
  “但是我信。不过我不相信任何超自然的东西罢了。” 
  德贝维尔满腹疑虑地看着她。 
  “那么你认为我走的路是不是完全错了?” 
  “大半是错了。” 
  “哼——可是我自己不会错!”他有些不安地说。 
  “我相信登山训示①的那番讲道的精神,我丈夫也是如此——但是我不相信——” 
   
  ①指耶稣基督在山上对他的教众讲的一次道,主要内容为爱。 

  他给了否定的回答。 
  “事实是,”德贝维尔冷冷地说,“你丈夫信的你都信,你丈夫反对的你都反对,而你自己,没有一点儿思考,没有一点儿判断。你们女人就是这样。你在思想上成了他的奴隶了。” 
  “啊,那是因为他什么都知道啊!”她得意洋洋地说,她只是单纯地相信安琪尔·克莱尔,其实最完美的人也不配受到她那样的信任,她的丈夫更是不配了。 
  “不错,可是你不应该像那样把别人的消极意见全盘照搬过来啊。他能教给你这种怀疑主义,一定是一个有趣的人。” 
  “他从来不把他的判断强加于人!他也从来不和我争论!但是,我是这样看的,他在对他的理论进行了一番深入的研究以后,他相信的可能就要比我相信的更加正确了,因为我根本就没有深入到理论中去。” 
  “他曾经说过什么?他一定说过什么吧?” 
  她回忆着;她有敏锐的记忆力,安琪尔·克莱尔平时说的话,即使她还不能理解那些话的精神,她也把它们记住了,她回想起她听见他使用过的一个犀利无情的三段论法,那是有一次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像平时那样一面思索一面说出来的。她就把他说的话复述了一遍,甚至连他的音调和神态也模仿得惟妙惟肖。 
  “你再说一遍,”德贝维尔一直在聚精会神地听着,要求苔丝说。 
  苔丝又重复了一遍,德贝维尔也若有所思地小声跟着她念。 
  “没有别的话了吗?”他立刻又问。 
  “他在其它时候还说过一些这样的话!”于是她又说了另外一段,在上至《哲学辞典》下至赫胥黎的《论文集》①里,都可以找出许多同这段话相似的话来。 
   
  ①哲学辞典(Dictionary Philosophique),十八世纪法国作家伏尔泰所作,出版于一六六四年。赫胥黎的《论文集》(Huxley's Essays),赫胥黎(1825…1895)为英国生物学家和哲学家,他的《论文集》出版于1884年。 

  “啊——哈!你是怎样把它们记住的?” 
  “他相信什么,我就要相信什么,尽管他不希望我这样;我想办法劝说他,要他告诉我一些他的思想。我不能说我完全理解了他的思想;但是我知道他的思想是对的。” 
  “哼。想想吧,你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还能教训我吗!” 
  他陷入了沉思。 
  “我就这样在精神方面和他保持一致,”她又接着说。“我不希望自己和他有什么不同。对他好的,对我肯定也好。” 
  “他知不知道你和他一样是一个大异教徒?” 
  “不知道——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他——即使我是一个异教徒的话。” 
  “好啦——你今天毕竟要比我好得多,苔丝!你不相信你应该去宣传我的主义,因此你放弃了主义并不感到有什么良心上的不安。我相信我应该去宣传我的主义,可是又像魔鬼一样,既相信,又哆嗦,因为我突然放弃了我应该宣传的主义,而让位于对你的感情了。” 
  “这是怎么啦?” 
  “唉,”他枯燥无味地说:“我今天一路来到这儿,就是为了看你的!其实我从家里动身是去卡斯特桥集市的,今天下午两点半钟,我要站在那儿的一辆大车上讲道,那儿的教众现在这时候正在等着我呢。你看这份通知。” 
  他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来一张告示,上面印着集会的日子、时间和地点,通知说在这个集会上,他,也就是德贝维尔,将在那儿宣讲福音。 
  “可是你怎样才能去那儿呢?”苔丝看着钟说。 
  “我不能去那儿啦!因为我到这儿来啦。” 
  “什么,你是不是真的答应了到那儿去讲道,还有——” 
  “我已经准备好了到那儿去讲道,但是我不去那儿了——因为我心中产生了一种渴望,要去看望一个被我轻视过的女人!——不,实话实说吧,我从来就没有轻视过你;要是我轻视过你的话,现在我就不会爱你了呀!为什么我没有轻视你,因为你能出污泥而不染。你遇见了我,你就能看清形势,那样迅速和坚决地从我身边离开;你没有留在我的身边任我摆布;因此,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我不轻视的女人的话,那个女人就是你。不过你现在完全可以轻视我!我原来以为我在山上顶礼膜拜,现在才发现自己依然在林中供奉①!哈!哈!” 
   
  ①见《圣经·列王纪下》第十七至二十三章。 

  “啊,阿历克·德贝维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又怎么啦!” 
  “怎么啦?”他带着卑鄙的冷笑说。“你的本意是没有做什么。按照他们的说法,你可是让我堕落的原因啊——一个无心的原因。我自己问自己,我确实是那些‘败坏的奴仆’中的一个吗?是那种‘得以脱离世上的污秽后来又在其中被缠住制服,末后的境况比先前更不好’的人中的一个吗?”他把他的手放在苔丝的肩上。“苔丝,我的姑娘,在我见到你之前,我至少是走在社会得救的路上啊!”他一面说一面摇着苔丝,仿佛苔丝是一个小孩子。“那么你后来为什么又要来诱惑我呢?在我又看到你这双眼睛和你这张嘴之前,我还像一个男人一样坚强——我敢肯定,人类自从夏娃以来,从来就没有一张嘴像你这张嘴一样叫人神魂颠倒的!”他放低了说话声,眼睛里射出一种要无赖的神情。“苔丝,你这个狐狸精;你这个可爱的该死的巴比伦巫婆①——我一见到你,我就抵抗不住了。” 
   
  ①见《圣经·启示录》第十七章。 

  “是你再到这儿看我的,我又有什么办法呀!”苔丝一边说一边后退。 
  “这我知道——我再说一遍,我不埋怨你。不过事实却是如此。那天我看见你在农场受到欺负,又想到我没有保护你的法律上的权利,想到我无法得到那种权利,我都快要疯了;而有那个权利的人又似乎完全把你忘了。” 
  “不要说他的坏话——他因为不在这儿啊!”苔丝激动地大声说。“公正地对待他吧——他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呀!啊,离开他的妻子吧,免得有什么丑闻传出去,坏了他的好名声啊!” 
  “我离开——我离开,”他说,好像一个人刚从迷人的梦中醒来一样。“我已经失约了,没有到集市上去为那些喝得醉醺醺的傻瓜们讲道——我这是第一次真正闹了这样一场笑话。一个月前,我会被这种事情吓坏的。我要离开你——我发誓——还要——呃,不再到你身边来。”他后来又突然说:“拥抱一次吧,苔丝——就一次!为了我们过去的友谊,拥抱一次——” 
  “我是没有人保护的,阿历克!另一个人的荣誉就在我的手里——想一想吧——可羞呀!” 
  “呸!好,说得对——说得对!” 
  他抿着嘴唇,为自己的软弱感到难堪。在他的眼睛里,既缺乏世俗的信念,也同样缺乏宗教的信仰。在他悔过自新以来,他过去那些不时发作的激情变成了僵尸,蛰伏在他脸上的曲线中间,但现在似乎醒了,复活了,又聚集到一起了。他有些犹豫不决地走了。 
  尽管德贝维尔宣称他今天的失约只是一个信徒的倒退堕落,其实苔丝说的从安琪尔·克莱尔嘴里学来的那些话,已经深深地影响了他,而且他离开以后还在影响他。他默默地走着,仿佛从来没有梦想到自己的信仰有可能坚持不住,想到这一点,他就变得麻木了。从前他皈依宗教,只是一种心血来潮,本来和理智就没有关系,也许只能看作是一个不检点的人因为母亲死了,一时受到感动,在追寻一种新的感觉过程中出现的怪诞举动吧。 
  苔丝把几滴逻辑的推理,投进了德贝维尔的热情的海洋,这就使他心中的澎湃激动冷却下来,变成静止不动了。他反复思考着苔丝刚才对他说的那些明明白白的话,自言自语地说:“那个聪明的家伙一点儿也想不到,他把那些话告诉她了,也许正好为我回到她的身边铺平了道路呢!” 

  
   

 



 




 第四十七章



  这是燧石山农场上打最后一垛麦子了。在三月天里,早上的黎明格外朦胧,没有一点儿标志可以表明东方的地平线在哪里。麦垛孤零零地堆积在麦场上,它的梯形尖顶显露在朦胧中,已经经受了一个冬季的风吹雨打了。 
  伊茨·休特和苔丝走到打麦场的地点,听见了一种沙沙声,这表明已经有人在她们的前面到这儿来了;天渐渐地亮了,立即就能看到麦垛顶上有两个影影绰绰的男人影子。他们正在忙着拆麦垛的顶子,那就是说,在把麦束扔下去之前,先把麦垛的草顶子拆掉。拆麦垛的草顶子的时候,伊茨和苔丝,还有一些其他的女工,都到麦场上来了,他们穿着浅褐色的围裙等在那儿,冷得直打哆嗦,农场主格罗比一定要他们来这样早,想尽量在天黑以前把工作做完。在靠近麦垛檐子下面的地方,当时在朦胧中可以看见那些女工们前来伺候的红色暴君——一个装着皮带和轮子的木头架子——当这个打麦子的机器开动的时候,它就要对她们肌肉和神经的忍耐力提出暴虐的要求了。 
  在离开机器不远的地方,还可以看见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它的颜色漆黑,咝咝作响,表示里面蓄积着巨大的能量。那个地点向外散发着热气,在一棵槐树的旁边矗立着高大的烟囱,这用不着大亮就能够看出来,那就是为这个小小的世界提供主要动力的引擎。引擎的旁边站着一个黑影,一动也不动,那是高大的沾满烟灰和积满污垢的象征,带着一种恍惚的神情,黑影的旁边是一个煤堆:那个黑影就是烧引擎的工人。他的神态和颜色与众不同,就仿佛是从托斐特①里面出来的生灵,闯入了这个麦子金黄、土地灰白和空气清朗的地方,他同这个地方毫无共同之处,使当地的乡民感到惊讶和惶恐。 
   
  ①托斐特(Tophet),《圣经》中的地名,在耶路撒冷的附近。这个地方常烧垃圾,冒黑烟,因此又是地狱的象征。 

  这个人感觉到的和我们看到的外表一样。他虽然处在这个农业的世界里,但是却不属于这个农业世界。他是负责管理烟火的人;农田上的人负责管理的是农作物、天气、霜冻和太阳。他带着他的机器从一个郡走到另一个郡,从一个农场走到另一个农场,因为到目前为止,蒸汽脱粒机在威塞克斯这一带还是巡回作业的。他说话时带有奇怪的北方口音;他心里只管想着自己的心事,他的眼睛只管照看自己的铁机器,而对周围的景物差不多看也不看,毫不关心;只有在特别必要的时候,他才和当地人说几句话,仿佛他是在古老的命运的强迫下,不得不违背自己的意愿漂泊到这里,为这个地狱之王一样的主人服务。在他机器的驱动轮上,一根转动的长皮带同脱粒机连接在一起,这就是他和农业之间的唯一联系。 
  在工人们拆麦垛的时候,他就毫无表情地站在那个可以移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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