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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部分

动荡的九月 [苏] 维克多尔·斯米尔诺夫-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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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叽呱——叽呱。

  这声音在路上。但我已经深入树林十来米了。已经爬了十米半,十一米!石松抖落下大颗大颗雨点子,直往我的头上落。雨点子冰凉,落在头上,挺惬意。捆着细绳的那条腿嗵嗵直跳,痛,到处乱窜。这没关系,我受得了。十二米半。青苔,湿滚滚的青苔,它救了我,把一切声响都窒息了。只有一点不好——青苔把雨珠全吸了进去,哪儿也找不到积水的坑洼,渴得要命,直想喝水。伤口和恐惧,把身上的水分全榨干了。我浑身热汗淋漓,连军大衣都贴在肩胛骨上了。

  呼吸参差不匀,声音特大,震耳欲聋,活象火车头的嘶哑喘息声。不管怎么说,我有这样的感觉。

  路上又传来说话声。

  “队座!”男底音叫道。“这儿有匹马……没有什么人!”

  队座,大概就是大头目火烧鬼。我趁他们琢磨道路的时光,又爬了老远。我摸到一棵粗大的松树干,就钻过去,躺下来,总算有了个屏障。M 的枪托挺湿,挺凉,我舔净上面的大雨珠子,雨珠有油味,挺腻嘴。他们是继续搜我,还是把我丢下不予理睬呢?

  “揿着电筒,谢敏柯!”火烧鬼下命令。“你们闪在两边,准备好。散开点!”

  嗬,他们还有电筒。防区里的土匪,装备还不赖呀。我检查了一下,看看弹盘牢靠不牢靠,机枪掉下去的时候,会不会撞弯。看来,一切正常。如果他们里面的一个,就是那个打手电的,叫他啥来着,谢敏柯?如果他撞到我的眼前,那他就没多久好打手电了。有啥办法,谢敏柯,就谢敏柯吧。总可以给格卢姆斯基明天减轻一点负担。

  怕人呐。但是,牙齿倒不捉对了,思路也清楚、明晰得多了。这就是说,我已经习惯于环境。习惯——恐惧的第一个敌人。在战场上,谁不害怕?重要的,是看谁能更快地习惯与环境。 

第三节
 
  路上突然亮起一道楔形光束,透过蒙蒙的雾气,显得昏浊,微弱。要是他们都集中到这道光束里有多好啊。然而火烧鬼不是傻瓜。他趴在暗地里,另外两个也一样。走在前面,打着手电的,只有谢敏柯一个人。为什么土匪只有四个人呢;另外两个,大概占据别的阵地了吧。

  腿蹦蹦直跳,火烧火燎。

  楔形光束从这边移到那边。蓦地,一个灰色的庞大怪物,出现在光圈之中。这个怪物,突然闪出紫色的火光,仿佛一块宝石在放异彩。这是千里马的僵死的眼睛落在手电的光圈里。笨哪,笨马……

  “流了一大滩血!”谢敏柯喊道。

  这是一个年轻人的嗓音,充满惊慌,有点颤抖。大概,他投奔火烧鬼当伪警的时候,还是个小鬼呐,他受了花天酒地生活的引诱。

  “你咋想的,马身上装的是汽油?”一个男低音问,没等对方回答,自己就哈哈大笑起来。这是做作的笑,自己在为自己壮胆。他们成年钻老林,他们也怕这黑黝黝的沉默老林。看来,他们也直发毛。

  “这不是马的血,这是他身上流的,在边上,”年轻的谢敏柯回答说。“整整流了一洼!”

  这就是说,他撞到我脱靴子的地方了。但是,不可能有一洼血,谢敏柯在扯谎。

  “好,你跟踪追击,”火烧鬼命令他说,“我们在旁边,拉成散兵线。”

  我把M 机枪架好,枪口对准那道手电光。唉,谢敏柯,你这个笨蛋,你也象千里马一样,给他们支使到枪口上来了。我拉过背包,摇了摇一棵小松树。反正不怕,他们在路上讲话呐。我把背包中间按了个坑,放在树枝底下,雨点打在帆布上,流进小坑,我就用舌头舔干。水积了一口半,死前能喝个饱才好啊。

  “干吗跟踪?”谢敏柯问,“这儿,他流了大半桶血。还能跑到哪儿?爬几步,就回老家啦!”

  他当然是夸大其辞,夸大其辞对他有利。

  “搜,脚印往哪儿去了?”火烧鬼象命令警犬似的下着命令。

  他,这个头头,八成站在一棵大树后面,隐蔽着。

  “这儿好象有人爬过!”谢敏何说。我看见,手电光离开大道,一点一点向我逼来。

  “搜,快搜!”这是男低音。

  手电光变短了,谢敏柯弯下腰,在查看青苔。

  “又是一滩!”他得意洋洋地说,“一滩血!”

  他在扯谎……让他去扯吧!

  “搜,快搜!”火烧鬼来了精神。“快搜……我不可能打不着他!”

  “队座手里跑得了他!”那个男低音巴结地说。

  他们胆子稍稍大了些,说话,放开的嗓门,树枝子碰得味味直响。两滩血——他们清楚地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手电筒又往前走了几公尺。好,来,来吧,谢敏柯,我送你回老家。腿火辣辣地痛个没完,算了,这罪,没多久好受了。来吧,谢敏柯。手电光上下跳动着,左右乱晃。

  “您这一枪打得妙,队座!”响起快活的男低音。“还是摸着黑呀!”

  “别净吹喇叭了。你们都他妈的饭桶!”接着火烧鬼又添了句相当复杂的、给对方下台阶的骂街话。扯着假嗓子骂人,有点怪,特别显得下流。

  电筒的楔形光束落到了距我一米半到二米的地方,再走近一点点,就可射到我藏身的那棵松树上。

  “搜,搜,谢敏柯!”

  我头上的一根树杈子微微照亮了。看得见,树枝上的洁白的,珍珠一般的雨滴在抖动。我俯在地上,隐在树干后面,突然,手电灭了,又是一片漆黑。

  “喂,怎么啦?”火烧鬼尖叫着。

  “电珠,还是怎么的,”谢敏柯呐呐地回答。手电筒的金属盖头沙沙直响,有件东西,沉重地落在地上。想必是谢敏柯光顾鼓捣电筒,自动步枪脱手落下去了。

  “电珠怎么啦?”火烧鬼问。“你别他妈的……布雷赫,你过去看看,那边搞个啥名堂?”

  现在,几个家伙的名字和绰号我全知道了:火烧鬼,布雷赫,谢敏柯,舒柯。好,咱们算认识了。

  “真的不亮,”布雷赫停顿了一会儿说。“坏了!”

  行,谢敏柯。你并不那么简单。有脑子。

  “让‘小鹰’去见鬼吧,”舒柯用低沉的声音说。“一夜下来,保险翘辫子。咱摸黑搜个啥?血全放出来了,就是说,您把他的肋条打断了,队座。没错儿吧!”

  火烧鬼不吭声。布雷赫和谢敏柯在不远的地方悄悄嘀咕什么。

  “你没备用的啦?”

  “哪来?最后一个了。”

  “真糟糕。”

  谢敏柯吭吭哧哧挺着急。他在电珠上搞了什么鬼呢?大概,把玻璃珠的底座拧松了。

  “算了,”火烧鬼寻思了好一阵才开了口。“来,咱们冲林子来最后一家伙。”

  四条火光在我面前闪烁。短促的曳光在跳动,颤抖,溅着火星子,整个林子发出隆隆响声。松树上的树皮,针叶,纷纷下落,落在我的头上。大树掩护了我,为我挡住了子弹。

  隆隆声嘎然而止。林子中散发着刺耳的硝烟味。嗬,肩胛骨又是汗水淋漓了。我觉得,全身水分一点不剩地榨干了,好象用压榨机压过,而一串串的汗珠,又顺着两肋淌了下来。唉,这伙狗杂种,他们撼动了我的神经系统。

  “走,把马拖开,”火烧鬼说。“别让它倒在路上。”

  嗬!……我轻松地吁了一口气。我和她还能共同生活啊!现在,该拾掇拾掇腿了。

  我听得见,他们在路上吭哧吭哧,喘着粗气,他们在往路边拖死马。我用湿青苔揩干净手指,用牙齿撕开急救包的包皮。急救包里有绷带,纱布和两个棉塞。我把两个棉塞贴在子弹的入口和出口。为什么一个人对疼痛不能满不在乎呢?……我用绷带包扎好,而后,把绑在腿上的细绳割断。我感觉到,血,又顺着血管流到麻木的腿上。

  我在绷带上面,又包上了包脚布,当作裹腿,我怕腿冻坏。想不到,细绳子又派上了用场。

  大道上,烟卷头上的火光一闪一闪。看样子,他们把马拖到沟里,盖上了树枝子。活儿干完了。

  “怎么,咱们走吧?”那个男低音问道。

  “格卢德呢?”

  “他们走了,格卢德和米涅依快到英沙河了,”火烧鬼回答。

  这就是说,他们不打算在这儿设埋伏!这儿是一条临时阻击线,而真的埋伏设在英沙河附近。几双皮靴吧哒吧哒地踩在路上……他们走了。留下我在这儿翘辫子。兜着屁股来它一梭子? ,不行,净胡闹,卡佩柳赫。神经真的损伤了。要等格卢姆斯基来!先通知他!一定要活到天亮!

  话又说回来,有什么可预先通知的呢?他们早已知道,有埋伏在伺候他们。格卢姆斯基还没到转弯的地方呢。我得跟着土匪,爬到英沙河,就这么办……如果我能爬到设伏的地点,隐蔽在附近,那明天早晨,战斗打响的时候,M 就出现在土匪的后方。这是对格卢姆斯基最好的支援,加把劲吧,卡佩柳赫! 

第四节
 
  我把背包甩在背上。背包上,肩膀上,放上机枪。我向路上爬去。在翻越一条不大的壕沟的时候,我的手指插到烂泥里。水洼!

  我开始舔汪在烂泥上的一层水。水的味道苦涩涩的,看样子,这水是汪在秋天的落叶上的。在军队里,我们行动总带水壶,可今天,我却失策了。在这本来已经潮湿的,阴雨连绵的日子里,我不想随身带水。

  我象狗一样舔着。水发着愉快的  声,从里一直凉到外。额头上微微渗出汗珠。不能再喝了,身子弱,汗出多了,会虚脱的……不,伤在腿上,还好,人家“肚皮患者”才喝不得水呐,“肚皮患者”喝水,等于喝毒药。

  我躺在湿漉漉的沟里休息。到英沙河还有遥远的路程哩,一公里,也许是三公里。步行,这段路,完全是小事一宗。

  我又顺着大路慢慢地爬,爬爬,停停,支楞起耳朵听听。

  本来也可以往根拐棍,一瘸一拐,慢慢撑到英沙河。但我怕触痛伤口,我怕流血过多。

  又爬一百米。我觉得几个满粗壮的手指擦伤了,直发麻。我把它们伸到大衣里,暖一暖,使它们到了那儿别太僵直了。哆哆嗦嗦、转动不灵活的“迟钝”手指,对机枪手来说是派不了用场的。机枪手,如同钢琴家和提琴手一样,先要保护一双手。两条腿,——并不十分重要。杜鲍夫在朱列佛附近留下沙里费特扎诺夫掩护小组撤退,他一个人顶住德国佬,顶了半个小时。后来才弄清楚,他的两条腿被打断了……

  很遗憾,我没表。星星又看不见,很难判断时间。大概还不大迟吧,离鸡叫还早着呢。但是在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在这浙浙沥沥的雨声中,夜,好象长得没有尽头。眼看自己的有生之时,快消耗完了。

  后面又甩下四百米。胳膊和腿好象散了架,眼前闪着光圈。我决定,要多休息几趟,时间还有,急啥。

  恼人的疼痛象锯子在锯这条腿,也象有人打伤口穿进一根弦,来回在拉。然而,最伤脑筋的事还刚刚开头——寒热。它暂时还在体内轻揪轻拧,一会儿象火炭放在皮下,一会儿又象冰块,不管受了什么伤都发寒热。它使你烦躁,迫你生气,逼你发火,它象 虫,一星一点地吞噬你的意志。我在医院看见过它如何拆磨伤员。有些身强力壮,冲锋陷阵的汉子,决非贪生怕死之辈,但寒热竟搞得他们嚎陶大哭,仿佛自己提前为自己送葬。他们任性子,耍脾气,张惶失措。寒热支配了他们的脑子,一切都调换了位置。

  我拉下背包,伸手掏安东妮娜给我的储备粮。费了好大劲儿,才解开扎在袋子口上的绳子:手指僵硬了。一大块黑面包,一块结了硬壳的脂油,一根黄瓜。“盐粮贩子的干粮”。猪油不知为啥杂有焦油的味儿,吃下去直想往上呕。吃吧!吃吧!眼下,这是治寒热,治虚弱,治关节颤抖的唯一良药。

  漆黑一团。一闭眼,头就开始旋转。往哪儿爬呢?英沙河在哪里?格卢哈雷村在哪里?道路,时而从那边荡到那边,时而从那边荡向这边,好似坏罗盘的指针,一会儿指向西,一会儿指向东。道路在旋转,浇足了雨水,它转起来,不出一点儿咯吱声。

  现在,停下来休息,可停下的位置千万变动不得。头要永远冲着英沙河,而且还要离壕沟近一点,好便于检查,大道是不是无意中向横里爬过去,是不是拐了弯。

  我咀嚼着,拼命把卡路里塞下去,仿佛用枪通条使劲往枪筒里捅一样。幸亏截过的肠子保持沉默,磨盘没转动,弹片也没有在肚里玩跳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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