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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部分

醒狮-第37部分

小说: 醒狮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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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封加急电报,让林丽萍速回家。
    也不知道是什么紧急事情。
    林丽萍满腹狐疑,心中疑疑惑惑、忐忑不安地登上了开往青岛的列车。
    笨重的列车,喷吐着滚滚的黑烟,像条黑不溜秋的蜗牛似的,在胶济铁路线上,
滞重迟缓地行进着。
    林丽萍靠着车窗坐在车厢一角的硬木位子上,凝视着车外向后缓缓退移而去的
田园、树木、房屋和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村落。和过去几年前林丽萍还没有来北京
上大学时坐火车经过这一带明显不同的一点,就是铁路两旁膏药旗增多了,再就是
从火车两旁掠过去的人群当中,东洋小日本人增多了,有的地方还可看见整队整队
的东洋鬼子兵,扛着膏药旗,荷枪实弹,全副武装,杀气腾腾地从路面、从街头上
耀武扬威地走过。
    “这里都快成了东洋人的天下了!”坐在林丽萍旁边的一个青年女子,有些忿
然不平地说道。青年女子是北京一所医院的看护小姐,这次是因为母亲有病,回青
岛去探视母病的。
    看护小姐的话音刚落,邻座一个戴着度数很深的近视眼镜的教员模样的中年男
子忿忿地说:
    “何止是快成了东洋人的天下了,现在就已经是东洋人的天下了!”
    是啊,说得很对!现在这里已经是东洋人的天下了。就说这胶济铁路吧,最早
原来是德国人修的,现在整个被东洋小日本国占据为己有了。再说这整个胶州湾,
这整个山东半岛,这四季长青的青岛,还有哪一块地方没有被踩在他东洋鬼子的大
皮靴子下呢?
    林丽萍对这都没有表示任何态度,一句话都没说,只是默默地朝车窗外凝视着。
    她能说些什么呢?她什么都不能说,也说不出来。她自己就是一个假东洋鬼子
的女儿。
    父亲林士杰,是个很活跃的人,早年曾在日本上过学,很有悟性,聪明过人,
学会了一口熟练而又地道的东洋话。那时,父亲还是个热血青年,在东京弘文学院
与《猛回头》、《警世钟》作者陈星台陈天华同过学,并一段时间和陈天华交往很
深。他很赞同陈天华所深刻指出的“洋人列强为了奴役中国民众,采用豢养走狗的
方式来统治中国,清政府早已成了‘洋人的朝廷’,一切都卑躬屈膝,奉迎秉承洋
人的旨意,反对洋人列强必须也反对清朝媚外压内的反动统治。”他也很赞同陈天
华的“为了反抗洋人列强,中国须先学外人的长处”,“越恨他,越要学他;越学
他,越能制服他。不学断不能制服”的观点。他很敬服陈天华。在清皇朝加紧勾结
东洋小日本政府,镇压中国留日学生的革命活动的同时,日本国文部省又颁布了
“取缔请韩留日学生规则”,一下激起了公愤。陈天华为抗议东洋小日本的罪行,
在日本大森海湾投海自杀后,父亲林士杰曾悲愤至极,到处慷慨激昂地宣讲陈天华
自杀时留下的《绝命书》,大声疾呼要遵循星台遗训,与国人一起“去绝非行,共
讲爱国。”陈天华的灵枢运回国内至老家湖南安葬时,父亲林士杰还曾随同前往,
并扶枢、抬枢,以尽同窗好友之深情厚谊,并在这一年参加了孙中山先生的同盟会,
积极宣传“驱除达虏,恢复中华,建立民国,平均地权。”辛亥革命爆发后,父亲
也曾积极投身于革命活动。孙中山在南京宣誓就任临时政府大总统后,父亲以随员
身份跟随于孙中山左右。南北议和开始后,袁世凯花言巧语,骗取了孙中山的信任,
孙中山举荐袁世凯继他担任大总统,并派蔡元培、宋教仁、汪精卫、魏宸组、钮永
建五专使前往北京,迎接袁世凯南下到南京就任大总统职。父亲当时作为五专使随
员,也来到北京。由于父亲一口流利的东洋话,颇为袁世凯赏识,父亲便被袁世凯
的花言巧语所说动,脱离了南方,投到了袁世凯的门下。这时候的父亲,已经不是
原来的热血青年的父亲了。袁世凯倒行逆施,想复辟当皇帝,父亲助纣为虐,为虎
作怅,卖力地上蹿下跳,摇唇鼓舌,帮着给积极筹备,并还充当了活跃穿梭于北京
与东京之间的信使。短命的“洪宪王朝”垮台,八十三天的皇帝在众叛亲离中郁悒
而死后,举国上下愤怒声讨并一致要求严惩帝制祸首及其孽凶,父亲也在被声讨和
被要求严惩的祸凶之内,东洋人出面给段祺瑞段大总理示意了一下,父亲逃脱了声
讨和惩办,并被段祺瑞任命为青岛外事代办,全家搬到了青岛。
    

    全家搬到了青岛后,这时候的父亲,对东洋人感恩戴德,不仅已经不是原来的
那个热血青年的父亲了,而且,还已经更不是原来的那个中国人的父亲了。父亲不
但在东洋人面前是一副奴才相,卑躬屈膝,点头哈腰,言听计从,而且自己还穿起
了和服,留起了小平头,留起了小仁丹胡,还给自己起了个东洋人名字:横田精次
郎,平时有时在家里,还穿起了木屐,叭哒呱哒地走来走去,他甚至还想给妈妈和
她林丽萍也都起个东洋人名字,让妈妈和她林丽萍也都穿上和服,像东洋女子那样
说话、走路,还想把他们家的住房,也都改修成面积是多少铺席多少铺席的、带格
子拉门的东洋式榻榻米房子。总之,父亲不仅使他自己完全东洋化了,成了个假东
洋鬼子,还想使他们全家一切装饰摆设、一切衣着服饰、一切生活习惯,也都一古
脑儿彻底东洋化。好多人背地里都鄙夷地叫父亲“假东洋鬼子”、“汉奸”、“卖
国贼”、“背祖叛宗的嫁伙”。连有些有点正义感的西洋人和一些东洋人也都称父
亲是为三十块银币而出卖耶稣的“犹太”。
    她感到自卑,经常在剧烈的痛苦中自我熬煎,经受着这种无法向别人倾诉的痛
苦的无情的折磨。她鄙视父亲,鄙视这个家庭,也非常痛恨父亲,痛恨这个家庭。
    但是,她没有办法,她还离不了也摆脱不了这个家庭。
    她费了好大的劲儿,哭过,闹过,绝食过,坚决要去北京上学,要去北大读书,
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想从这个家庭里走出来,离这个家庭远一点,当然,
最好是能脱离开这个家庭,但是,事实上,这个愿望实现不了,她无法脱离开这个
家庭。别的先不说,就经济来源,吃饭、穿衣、上学的学费和其它各种学习费用,
就像一条蛇一样的冰寒的锁链,把她死死地拴系在这个家庭、这个让国人鄙夷、唾
骂的“假洋鬼子”、“汉奸”、“卖国贼”的罪恶家庭的黑色石柱上。就这一点,
她就没有办法,只能沉浸在悲哀的无奈中,垂泪而已。
    她也听说了,班上那个赵瑞芝,那个以女扮男装考进了北大,迫使得这座全国
一流的大学率先打破“男女不能同校”的禁例,吸收了她为北京大学第一名女学生
的赵瑞芝,是从两个坟墓般的旧式封建家庭里逃婚出来的,两个家庭都断绝了她的
经济来源。那个所谓的婆家,当然不用说,一个铜子都不给她寄。而她的那个亲父
亲,更为狠毒,不光一个铜子都不给她寄,而且派人带话:不再认这个女儿!不许
她再登家门一步!好在是赵瑞芝很有心计,一直都想着出外读书,所以手边存有一
笔很可观的积蓄。另外,赵瑞芝的母亲还不时地偷偷给女儿寄上来一些钱。当母亲
的毕竟心软。不管怎么说,女儿毕竟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可是林丽萍自己不能和赵瑞芝相比。林丽萍生性懦弱,她没有想到、同时也不
敢为将来自己离开家积蓄点私房钱。再就是她的母亲,比女儿还更懦弱,根本私下
里不敢给女儿寄半分钱。所以,林丽萍她无法和家庭脱离。
    这次催她速回家的加急快电,是父亲亲自拍发的,她不敢违抗。
    火车吭哧吭哧地行进着。
    林丽萍向窗外凝望着。
    车窗外是一片深秋的景色。原来很亮丽耀眼的太阳,明显地黯淡了下来,现出
了一层清冷的光圈。田园、林木在渐渐走向萎谢;大地上,尽管有金色和紫色掺杂
在最后剩余的、依然还有一点青翠的绿色中,但在乏力的秋阳的俯照下,在淡烟般
的雾气的笼罩下,已显示出了萧瑟干枯的迹象。
    太阳在半打开着的车窗玻璃上闪闪烁烁。一丝丝凉风,从窗口掠过,吹拂着林
丽萍的脸颊和头发,有几分凉意。
    林丽萍把视线从车窗外远处的景色中收了回来,转过了脸,随手翻了翻摆在面
前正摊开着的一本杂志。是最新近的一期《新青年》。林丽萍临上车前在书报流通
处买的,准备在火车上看的。翻了几下,心神不定,再也翻不下去,林丽萍原又把
它一合,思绪又回到了加急电报上。
    这么紧急地把她往回叫,到底是什么事情?
    林丽萍苦苦思索着。
    会不会是关于她的终身大事?好多在外面上学的女学生,都是被这种突然袭击
的方式召回去,或者干脆就是说哄骗回去,又被强制性地推进了洞房的。她会不会
也落入这种情况?这很难说。
    但是,仔细想想,又估计不会。
    因为她现在还是个“独行客”,她还没有主儿,父亲还没把她定给什么人家。
    然而,再想想,又不是绝对没有这种可能。
    上个星期五下午,她在红楼图书馆阅览室看报,有几个面孔很生的、后来才知
道是青岛来的学生,在和张国焘说什么事情,中间提到说青岛的外事代办如何和东
洋人相互勾结,狼狈为奸;说这个狗汉奸、卖国贼为了取悦他的东洋人主子,竟不
惜要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东洋军官。不用说,这个外事代办指的就是父亲,所说
的女儿,无疑地指的就是她,因为父亲就她这么一个女儿,再没有别的任何女儿。
记得当时,张国焘好像还有意无意地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无风不起浪。那几个青
岛来的学生绝不会是信口雌黄、胡编乱造的。此事只可信有,不可信无。林丽萍很
是知道自己的父亲。依照父亲的那禀性,如果真的根据某种需要,而又有这样的人
选,父亲会这样干的!毫不犹豫地会这样干的!他会为了个人的某种利益,把自己
的亲生女儿当作赌注,押给东洋人的!林丽萍很相信这一点。所以说,这种可能性
不是没有的。
    林丽萍思虑着,有些忧心忡忡。
    这次回去,如果真的是这种事情,怎么办?
    林丽萍的心,缩成了一团儿,微微有些颤栗。
    她想起了,班上同学,张国焘、邓仲澥、高尚德他们,还有赵瑞芝、漆小玉、
宋一茗她们,在送她上车的时候,都很关切地宽慰她:让她把心放宽;与此同时,
他们似乎还预测到什么事情可能会发生,都用一种很深沉的、满含着某种期望的目
光望着她,让她勇敢一点,拿出新时代女性的气魄来,不要太懦弱;还告诉她,如
果碰到什么难事,需要同学们帮助的话,就速来电报,他们将立即前往。在车厢门
口,张国焘还语重心长地叮咛了一句:
    “切切好自为之!”
    想到这些同学,林丽萍心头立即涌出一股热流,浑身感到振奋,觉得有了勇气
和力量。她心里暗暗拿定了主意,如果狠心的父亲真的不念父女之情,为了自己的
某种企图,拿自己亲生女儿去讨好东洋鬼子,她坚决不从!她下定决心:或以死相
抗,或像瑞芝同学那样,弃家出逃,回到北京,回到同学们中间来,与同学们再作
计议。
    火车就在林丽萍这纷繁的胡思乱想中,一声沉郁浊重的长笛,驶进了青岛车站。

                                   二

    你真不会想到这是在中华神州的花园般的城市青岛,你还会以为是在东洋日本
国的某一个城市里呢!
    车站上,旅客熙熙攘攘,有装束不一、各种各样的中国人,也有很多的身着军
装和和服的男女东洋人。特别引人注目的,是那插在屋顶上和插在东洋鬼子兵手中
枪刺上的白底红圆砣砣的膏药旗,在深秋的晚风中趾高气扬、不可一世地飘舞着,
哗啦啦地高唱着强者胜利的凯歌。随着这飘舞着的膏药旗所显示出的强者胜利之歌
的威武气势,旗面上那白底上的红圆砣砣,在深秋夕阳的映照下,醒目地闪耀着它
那腥红的、令人可怖的、森然的血色。车站上到处都是东洋鬼子兵。一队队东洋鬼
子兵,就踏着这哗啦啦的强者胜利的凯歌的旋律,就沐浴着这膏药旗上红圆砣砣腥
红的、令人可怖的血色的光辉,荷枪实弹,杀气腾腾地在车站内外走来走去。也有
单个的东洋鬼子兵,站在各个固定的哨位上,双手平端着刺刀,横叉开两腿,瞪大
着眼睛,也可以说是警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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