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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

倾杯-第2部分

小说: 倾杯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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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戚少商点点头,眼睛中闪过什么,但很快平静,此事不再谈,二人的谈话很快转向楼里的事物来。

  回到屋里时,已是夜间,顾惜朝便倚在那罗汉榻上,就着灯看书,只不过《金刚经》换成了《千金方》。戚少商犹豫着,人是他让住进来的,到这里他反而有点不想呆了。叹口气,慢慢回身关了门,也不指望有人回应,便坐到窗边,索性慢慢打量起这人来。

  几年前,在大漠黄沙的夕阳里,他就在想,这么一个人,就像一株在江南烟雨中的翠竹,怎么就突兀地出现在那么苍茫的风沙中,也许就是那种不搭调,才会让他特别的想注意这个“一表人才”的书生?

  怎么就有会有这种人?在浮屠场上,还能如此地清雅,仿佛那千条计,不是他出的,那血债,不是他做的。

  去着头,戚少商那种有点累的感觉便又出现了。他是因为见了顾惜朝,勾起了旧事,所以便感怀了?原以为,他看见这人,总会想到的是连去寨的血,卷哥的伤,可是,他却总是想到那个落日熔金的傍晚,拾阶而上,眉眼淡然,却似乎满腹心事的书生。

  “你盯着我很久了,想着怎么杀我会比较快?”顾惜朝突然说了一句,惊醒了戚少商,他自个儿却头也不抬,修理工长的书指依旧慢慢翻着书页,眼睛便凝在字里行间,语气更是漫不经心。

  戚少商哼一声,听到他这一声,顾惜朝反而笑笑合上书,抬头看他,接着问了一句:“我的命不值得你动手?”

  戚少商听着他那种慢却过分字正腔圆的语调,答非所问地说:“是你不肯说话,还是别人不同你说话?”

  顾惜朝略为惊奇地看看他,摇摇头:“各占一半吧,卫无方轻易不同我说话,而我,几乎不与铁手说话。”

  戚少商皱眉:“卫大夫为何不同你说话。”

  顾惜朝将手上的书放到一边,笑笑道:“铁手对他说要防着我些,小心被我算计了。”

  戚少商也笑笑:“他想得倒多。”接到顾惜朝冷冷一瞥,又笑笑问:“我看你挺紧张那卫大夫的,至少你很紧张他那些花。”

  顾惜朝笑得很淡却很冷:“大当家,你可知卫无方在我身上下了药,我不但不能长时间聚起内力,而且,时时全身痛,如果不照顾好那些贵重药材,谁知道他回来,又要对我做什么。”

  戚少商一呆,反问:“你没办法?”说完便想咬掉自己的舌头,这样不是很好,如果他有办法,谁知道他又要干什么。

  顾惜朝便一直保持着那种要笑不笑的表情,慢吞吞地说:“我这不是把他的书都搬来了。”

  戚少商不由笑出来,顾惜朝要是不想办法便不是顾惜朝了,想到这里,又有些头痛,这个人,脑子一时不停,这样平静的表面下,又在转着什么。

  可是,他那平静,静得有些古怪,他一时又想不出缘由,只随口问:“你怎么念起《金刚经》了?”

  顾惜朝眼神落在经书上,半晌,才用很轻很柔的声音说:“我在替晚晴读。”

  戚少商看他那眼神淡淡地,浮起怀念与痛楚,便深深叹了口气。看向窗外,如水月色下,风拂动柳枝,月季开了一园,这种风景,应与爱侣同游共赏,可他二人却一个想着已逝的娇妻,一个念着渐淡的旧仇。

  “同是天涯沦落人。”戚少商喃喃地念着,起身便拂灭了灯光。


  人生,有时如流水,不仅逝去的快,变化的急,而且它的变化如突如其来的河道,一时不知会让未来流向哪个方向。

  比如现在,顾惜朝竟安稳地住在被他追杀了许久的死敌的房间里,不但安然无恙,还过得挺不错。

  看到此景,戚少商又会想:“其实百川东到海,成变不离其宗。”

  不管如何,邪不压正,当年还不是他赢了。想到这里,又想叹气了,其实失去的,何止是那千百条生命,人生许多信仰、爱恨、也一并消失了。

  看着顾惜朝仔细地照顾着那些药材,戚少商便想,他自己确实沉得住气了,这个人在自己面前晃了这么久,日里见,晚上见,还能活蹦乱跳,也真不容易。一时他又有点佩服顾惜朝,这人竟然面对自己,还能毫无畏色,也不怕自己哪日真忍不住了,一剑杀了他。

  于是,这个问题理所当然地在睡前秉烛夜谈时提了出来。

  顾惜朝手上执着棋子,自个儿与自个儿对奕,闻言手上的子停了下来,回头轻轻一笑:“你不是答应了铁手么?一般来说,戚少商对诺这个字,还是很遵守的。再说,”他半敛下眸:“我也不怕死,死有何惧,晚晴说为不定在下面留了什么给我,我便可以见着了,所以,”他说着,一扬眉:“若是躲不过,惜朝自然引颈就虏,眼睛也不会眨。”

  “但你不想死。”戚少商听罢后,轻道。他曾以为,以顾惜朝的性子,当日携傅姑娘的尸首离去后,便会以死相殉。

  顾惜朝慢慢将棋子方在棋盘一隅,轻说:“若不是铁手阻止,那一刻,我也以为我会就此随她去了,不过,”他眼神迷蒙,长叹一声:“晚晴用她的血换了我的命,我现在便应该好好珍惜。”

  一日一日,不觉竟过了近一旬,戚少商想不到,他竟也还能与顾惜朝如此平心静气地谈天说地,他晚上会回来,会处理各堂口送来的书信,有些杨无邪已经草拟,他看过,有些略改,然后发出。有时,杨无邪也会将一些帐目送来让他过目,这些处理完后,他会看些书,边看边与一旁的顾惜朝聊天。

  他们会聊一些毫不相干的事情,比如他那些草药的种植、用效,江湖上谁又练了什么神功,哪家工匠又打出一件兵器,确实绝妙。也或者是当今的皇帝又下了什么旨意,辽人又打着什么盘算。

  他要承认,与顾惜朝聊天,确实很有趣,他才华纵横,通古博今,文思敏捷,与他聊时,他很快会领悟压不下说的深意,也会引经据典地讲某些事情,常常妙语如珠的点评让戚少商大为惊叹。

  他们两人,认识这么久,如此好好了解对方,却还是头一槽。有些事情知道是知道,了解却是另一回事,就像他一直知道顾惜朝是个人才,却一直不了解他到底“才”到什么程度。

  有时,他们也会说说过去,却很少,一带而过。也许不想提起,也许不敢提起,也许提起后,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时候。之于过往,他们只会聊那些与风花雪月相近的旧韵。比如傅晚晴,比如息红泪,有时顾惜朝顽心起了,也会问及李师师。

  一日,顾惜朝微俯着身子,照料窗前那一盆夜来香,忽尔问:“大当家,当年息城主与赫连小妖结为连理时,你是什么感觉?”

  戚少商一时怔住,对上那双回过头来,有些好奇却依旧平静的眼眸,黑得像墨,却让人觉得清凉如水。他最近养成一个习惯,说话时,总喜欢盯着那双眼睛,起初,他是觉得,如果有什么心思突变,定能从那双眼睛里看出来些什么。这几日,便习惯看着那双如墨如玉的眼睛说话了。摇摇头,他低笑一声:“你是故意的。”

  顾惜朝起身靠在窗边,挑眉一笑,而后摇摇头说:“不,我只是想知道,像这样一个大侠,在错过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戚少商想,顾惜朝想知道的,也许是自己如何在错过后如何坚持过来的,他回想着,而后有点惊讶又有些可惜地喃喃道:“这种事,我竟然想不起来了,我只记得,当时还是心痛的,但是,除了有点失落,疼的却是她那么多美好的年华,全放在我的身上,竟这么晚才能得到幸福,那样一个美好的女子,实在可惜。”

  顾惜朝看看他:“你,现在,还是很想她?”就像他时时想着晚晴。

  戚少商摇摇头:“与其说是想她,不如说是在想我们过去的年华。”停了一下,他苦涩地说:“人总是会变的,当长久面对的不是同样的环境,即使还掂记,却慢慢不懂怎么与这个人相处了,而后,就知道念着的是,是这个人,还是自己的过去。”

  “有时爱情,并不会向期望的方向走去。”顾惜朝似是总结似是感叹。

  “有道理。”戚少商同意,突然问:“想不想喝酒?”


  顾惜朝其实一直很佩服戚少商一点,也是他几次曾半讽刺半真心地那一句:“英雄气概”。试问天下有几个人可以与毫不认识的人把酒言欢,与过去的死乱对酒当月。戚少商敢!

  顾惜朝坐在榻上,看着戚少商从房里出去转了一圈,手里便拎了几坛酒回来,而后从柜子里摸出两个碗来,大约是时时在房间里喝的。想到这里,他抿了下唇,就有点想笑了。

  碗是最普通的粗陶碗,酒却是有名的紫金泉,酒香清洌,正配这月色当空,夏末凉风,徐徐花香。顾惜朝接过碗来一饮而尽,轻赞:“好酒。”

  两个人便就着月光,也不点灯,慢慢喝起来,几碗下去,人便有点晕了,他就突然笑出来:“我刚才想,戚楼主不愧你当年戚大胆的名号。”

  戚少商知道他指什么,便笑:“我就不能灌醉你,套你的话?”

  顾惜朝笑出声:“大当家,这种事,你做不来的,一向,只有我做的份。”

  戚少商苦笑,这人,倒是直说实话。

  顾惜朝看着碗里酒中自己的倒影,突然便想起,初次见面,这人也是毫无芥蒂地邀自己共饮,那不惨水的炮打灯,滑入喉咙,一路燃烧,中间不敢停留。就像他们后来的人生,一路追杀,一路诡计,一路漫天腥红,血多的,烧热了手指,灼痛了心脏,最终麻木,但那过程,凄楚壮烈,余韵尤存。

  “其实,这么多年,我也没喝过炮打灯。”戚少商地声音传来,转眼过去,他已喝掉一坛,又打开一坛。

  顾惜朝一怔,呵!这算是知音的一种反应么?他竟也知道自己怀念的是什么。他慢慢饮下,问:“为什么?”

  戚少商笑笑:“从前,我很喜欢那种冲劲十足的感觉,烟霞烈火嘛。可是,现在,一个人喝的时候,便觉得冲得过头了,让你觉得,那种劲过去后,便空落落的。不好!”他说着,摇摇头。

  顾惜朝也点点头,一但把力气一次用完,那种虚浮的感觉便会涌上来,心里缺了什么,又不能用别的填满,像明明有一盘好局,却无人对奕,只能遗憾。
 
  戚少商接着说:“其实,我一直觉得,你这人也挺冲的。”

  顾惜朝听了便又忍不住笑出声:“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别人说我挺冲的。”

  戚少商一碗柜饮酒,抬头笑:“不是么?你一个就敢单枪区马站在神威镖局里,不知道你是自信过分还是别的。”

  顾惜朝听他竟用如此轻松的语气说这件往事,又是一怔,而后慢吞吞地说:“大当家,我之前可是都有布署的。”

  戚少商其实自己说完也一怔,听他这么一说,不由反驳:“没看出来。”

  顾惜朝额头上的青筋便有点一跳一跳的了,狠狠地说:“不是我布署有问题,是你怎么都不死。”

  戚少商呆呆,低低笑了,似有无奈:“你就那么想我死?”

  顾惜朝叹气:“大当家,你要明白,那是,你不死,我就要死,晚晴也有可能会死。”傅宗书岂有可能留下无用的卒子。

  “我死了,他也不一定会放过你。”戚少商轻哼一声,两人又复无语。

  过了良久,戚少商闷声问:“灵堂你离开时,红泪曾对我说,你终于知道你要的是什么时候了……”他说了一半,复一叹,没有再说下去。

  顾惜朝饮尽手中的酒,又倒了一碗,冷笑:“知道了又怎样?已经失去了。”说着一饮而尽:“你想我知道了,便会安分了?你明不明白,正是知道了,失去的竟是自己最重要的,才最痛苦。”

  戚少商看他微咬牙切齿的样子,那种痛苦,定是痛彻心底,因为不只是追悔莫及,而连追的可能和希望都一起断送了。

  顾惜朝一直觉得自晚晴逝去后,他便处于迷路中,古语说什么迷途知返。可他都不知道返要返到何处。四面八方,像无尽的潮水,无边的旷野,要生生将他吞没。他自然不甘心,可却挣扎不开,那是一张蛛网,费尽力气,却仍粘着其上。

  戚少商张口:“其实……”却仍是说不下去,只是顿在那里。

  顾惜朝酒量本也不算太好,说话间,竟也喝了一坛不止,此时,微有些控制不信,听到戚少商开了头却不知道如何说下去,不由笑着问:“其实什么?其实,我还可以放弃过去,从新来过?”他说着丢下酒碗,晃悠悠地站起来,走了几步,转身面对他:“我对你说,大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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