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妹-第3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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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朵缝合,恢复得完好如初。
“那是神仙才能做到的事。”无妄道,“贫僧只试过帮人接手接脚,也不是每一次都成功。何况这耳朵比手脚更细小,骨肉经脉看来也十分复杂,贫僧全无把握。”
“手脚都能接,耳朵怎么反而没把握呢?”袁哲霏道,“还请神僧救治在下。”
无妄叹气道:“贫僧方才已说了,便是手脚,也并非每次都能成功,何况医术本来就在于不断钻研,越是做得多,就越是明白其中的窍门,自然也越是容易成功。若是头疼伤风,这贫僧见得多了,全不在话下。接续断肢,则只有两三成把握。这个耳朵,贫僧从来未曾接过,可以说连一成把握都没有。”
“凡事总有第一,没把握总比放弃好。”袁哲霏哀求,“在下不想就这样没了耳朵,还请大师一试。”
无妄只是叹气:“施主以为接个耳朵就是熬些糨糊把耳朵粘上去吗?要一针一线的缝,可比施主方才被人一刀削掉耳朵还要痛苦千万倍。旁人要接手接脚,那是因为没了手脚就无法行路干活,自然忍痛一试。施主没了耳朵,却依然可以听见,何必要冒险呢?”
“可是没了耳朵这……这像什么样嘛!”袁哲霏哀嚎。
玉旈云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心里甚是好笑。袁哲霏将来变成什么样子,她丝毫也不关心。只是这个无妄和尚,瞧那地位,也是西疆首屈一指的名医了。但做事却和端木槿、林枢全然不同。尤其是端木槿,遇到伤患,不论有多棘手,总是先施救,不会像这无妄,竟抄着两手说了一通大道理。推三阻四,哪儿有半点医者之风?
正看热闹,门外又有响动。这次是衙役们找了大夫来了。显然是都听说府衙发生了惨案,还牵涉到议政内亲王,个个都战战兢兢。但一进门,却见到大部份伤患已经救治完毕,不由惊奇万分。
“你们不必看我,我没受伤。”玉旈云阻止他们前来磕头见礼,“快去看袁公子吧,他的耳朵可不知要如何是好呢!”
袁哲霏这时早已到了病急乱投医的地步,大声嚷嚷:“谁治好我的耳朵,我重重有赏!”
那些大夫即听了王爷的命令,又得了重赏的鼓励,还不一窝蜂都朝袁哲霏围了过去。无妄就从那乱哄哄的人丛里退了出来。“王爷,当真没有大碍么?”他问玉旈云。
玉旈云一摊手:“本王的状况,还不一览无遗吗?皇天庇佑,毫发未损——不,毫发未损是吹牛的,方才推推撞撞,总有些碰擦。大师和诸位弟子一进来,不就已经将诸位伤患分了轻重缓急,从伤势最严重的开始,一路往伤势轻浅的诊疗吗?最后才来询问本王,想来大师早也判定本王是安然无恙的。”
无妄双手合十:“王爷的观察可谓细致入微,可惜还是与贫僧治病的原则有些许出入。贫僧治病的确要分轻重缓急,但也一向分为‘可救’与‘不可救’。虽说众生平等,但是如果有些人是药石无灵的,何必浪费时间去救呢?”
“咦?”玉旈云奇道,“莫非大师的意思是本王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医?上次你给本王诊脉的时候,明明说是舟车劳顿,水土不服,还开了几贴药呢!”
“阿弥陀佛!”无妄道,“王爷误会贫僧的意思了。贫僧只向王爷澄清自己的原则而已。至于王爷的状况嘛……的确,王爷的伤病不像这里的重伤之人会立刻有性命之忧,但见王爷的气色,比之上次让贫僧诊脉时又差了很多。虽然这两日您遭遇刺客,不仅受了惊吓,也耗费了许多精力。可单单因为这些,似乎不足以让一个人的状况急转直下。所以,请王爷容贫僧再把一把脉,看该如何调理。”
又来耸人听闻。玉旈云懒得跟他多费唇舌,反正乌昙似乎还未办妥劫狱之事,只有在这里拖延些时间。就伸出手去:“有劳大师。”
无妄小心翼翼地用三支手指搭上玉旈云的腕子,似乎是脉动太过奇特,他面上的表情一时惊讶一时疑惑一时担忧一时又放松,竟好像走马灯似的,变个不停。搭完了左边,又搭右边,口中似乎还念念有词,只是声音太低,玉旈云无法听见。待无妄终于收回手去,她便忍不住笑道:“大师,你还赶快说个明白吧。看你这阴晴不定的模样,本王就算不是马上要病死,也快好奇死了。”
“王爷恕罪!”无妄垂首合十,“贫僧上次替王爷诊脉之时断错了症,也开错了药。王爷是先天胎毒,身体虚弱,后天又疏于调理,受过一两次重伤,又中过剧毒,虽然每次都侥幸由名医救了回来,但元气无法恢复,每况愈下。照此下去,只怕……”
只怕活不了几年了。玉旈云心中冷笑,这和尚的说法倒是和林枢、端木槿相同,且连她受伤、中毒的经历都瞧出来,果然不是图有虚名之辈。但是这些话听在她的耳中并没有任何意义。便笑道:“是么?本王倒觉得上次大师开的药不错,让我神清气爽——昨天亲自抓了一个刺客,今日又和反贼一番恶斗,全然不觉疲累。哪里有‘每况愈下’之说?”
“贫僧斗胆——”无妄指着玉旈云的胳膊,“王爷身体虚弱的其中一个症状就是稍微碰撞,就会出现淤青血点。贫僧方才虽然只是把脉,但手指也颇为用力,请王爷捋起袖子看看,手腕上是不是出现了血点?”
哪儿有这么严重?玉旈云不信,即卷起左手的袖子来看。这便不由大吃一惊——脉门上果然出现了无妄的手指印,皮下尽是青紫色的血点。再看右臂,则更加骇人,除了无妄留下的痕迹,似乎还在方才的搏斗中遭遇撞击,小臂上一大片紫黑色,甚是可怖。
她是不怕死的,也多次被说命不久矣,但从揽江一路西来,身体尚算争气,让她几乎都忘记了这事。此刻却又被提醒,且还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点破,不禁呆住,过了片刻,才回过神来,笑道:“大师,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素来给人把脉,哪儿有用这么大力气的?本王虽然不是出身皇室,但也贵为内亲王。在本王的身上留下这样的伤痕,已经可以治以死罪了。”
“让王爷手臂出现淤青的是您的病,而不是贫僧。”无妄从容道,“王爷与其自欺欺人,倒不如让贫僧替王爷想想有什么调理的法子。上次替平北公找回来的九叶雪莲,或许对王爷的身子也有些益处。只是这九叶雪莲非常稀有,要再替王爷寻药……”
“稀有怕什么?”几个公子哥儿在一边插嘴,“既然是能替王爷补身的药,再怎么名贵,也要找来。咱们明日就把郢城的药材商全都招来,让他们分头去找。还有那些平日帮咱们搜集稀奇玩意儿的行商们,西域北疆他们都熟悉得很,哪怕红毛藩国,他们也有生意往来,还怕找不到?”七嘴八舌,个个都献殷勤。
玉旈云正想打断他们,以免自己“病入膏肓”的谣言明日就传遍西疆,却忽然感到眼前一黑,脚下的地面似乎消失了,整个人不知向哪里摔落。幸而有几只手同时伸出来扶住了她。接着,众人的惊呼声将她的意识唤回:“王爷,您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玉旈云既恼火又不甘——莫不是被这贼秃咒中了,忽然旧病复发起来?想要说笑掩饰,却一点力气也没有,感觉背后已经出了一层虚汗。
“快让贫僧瞧瞧!”无妄抢步上来,捉住了玉旈云的手腕。但这一次却并不是诊脉。玉旈云感到一丝清凉从脉门缓缓传入,神气也跟着清爽起来。可以自己站稳了,即示意那些公子们放开手,强笑道:“想是这屋里人多炭火又旺,都快要喘不过气来了。有劳各位挂心——我看,大伙儿还是赶紧各自回府去吧。都挤在此处,要搬动伤患也不方便。”
众人将信将疑,都不挪动。无妄沉声道:“王爷,您方才是个什么情况,相信您自己心中也明白。若是不想就此倒下起不了身,还请让贫僧仔细诊疗。贫僧可以随王爷去行辕……”
他话未说完,忽然手腕就被人扼住了,强行从玉旈云身边扯开——是乌昙回来了。“王爷,发生了何事?”
玉旈云不待答,张材毅也从外面战战兢兢地进来了,报说衙门的马车坏了,虽然有轿子,但是临时也找不到轿夫,给玉旈云和乌昙和备了马。玉旈云正好顺水推舟:“本王现在这样,恐怕也不能骑马回去——借用袁公子的马车,袁公子想来不介意吧?”
袁哲霏还在众大夫的簇拥之下试图抢救自己的耳朵,根本没听到这边说了什么话。他的狐朋狗友们就替他说道:“王爷尽管用,在下等会送袁公子回府去的。只是王爷的身子,果真不打紧吗?还是让无妄大师跟着一起吧?”
“不必了。”玉旈云道,“这点儿小事,何必大惊小怪。无妄大师还要照料平北公呢。曹大人伤得也不轻。本王这点儿头疼脑热的小毛病,岂能和他们相比?还是不要麻烦大师了。”说时又转向无妄道:“大师,平北公是三朝元老,股肱重臣,曹大人也是国家栋梁。他二人,就交托给你了。”
无妄似乎还不肯放弃,想要再出言相劝,玉旈云却已经转身朝门外去了。他唯有追上来:“王爷,您既然执意不肯让贫僧诊疗,还请无论如何收下这瓶药。病发之时吃一粒,至少可以缓解病痛。”
“王爷?”乌昙露出震惊之色。
玉旈云心中愈发讨厌无妄——这臭和尚是打定主意要让全天下都把自己当成一只脚踏进棺材的将死之人吗?即没好气地接过药瓶来:“多谢大师。”然后快步走出那闷热的房间。
“王爷!”乌昙这时声音已有些颤抖,“那……那和尚他说什么?”
“也没什么。”玉旈云加快步伐,“这些江湖郎中就会危言耸听。”
“王爷——”乌昙不准她敷衍了事,一把拉住她。这次,玉旈云感觉手腕钻心的疼痛,低呼出声。乌昙一惊,赶忙放松了掌握。但借着微弱的天光却看到玉旈云紫黑的手腕。不由惊得又一把抓住她的手,拉起她的袖子道:“这……这是什么?”
玉旈云抽不回手,只有勉强一笑道:“臭和尚说给我把脉,但是下手未免也太重了些……还有些瘀伤,不过是方才和刺客周旋时撞的,没什么大不了。”
乌昙怎肯相信,直直地瞪着玉旈云。玉旈云晓得终究瞒不过去,冷下脸来,变得好像周围的冰雪世界一样——其实这光景,她的心也冷静下来了:人谁没有一死呢?她早已晓得自己命不长久。只要能达成夙愿,死有何可怕?“你没听端木槿说过么?我这身子是治不好了。我只想在死前灭了楚国。”
乌昙的确是听说过。端木槿郑重又沉痛地和石梦泉说过相关的话。“可是……”他也不知自己要“可是”些什么。
玉旈云终于挣脱了他的手,扭动着手腕,轻描淡写道:“你们一个比一个下手重,是想废掉我的胳膊吗?快走吧,那假刺客藏在袁哲霏的车上,我怕夜长梦多呢!”
“王爷……”乌昙的面色变得更加凝重,“假刺客没在袁哲霏的车上。他死了。”
“什么?”玉旈云大惊,“怎么死的?”知道此地并非长谈之处,她快步往府衙外走。一直到出么大门,上了袁哲霏的马车,才让乌昙仔细回报。
原来乌昙受命劫狱之后,就直接来到了衙门的大牢。找到那关押假刺客的牢房时,见有好些狱卒、衙役在旁守护。因先已听了张材毅说要加派人手,所以他并不惊讶,只盘算着如何把守卫引开。然而,正这时候,却见衙门的捕头也下了牢来,吩咐守卫们道:“张大人让你们暗中监视。你们都这样围在牢房旁边,那幕后主使怎么会出现?真是一群饭桶!”
守卫们个个抓耳挠腮,说这牢房总共也只有豆腐干大的地方,他们要去哪里躲藏呢?
“大牢只有一个出入口。”那捕头骂道,“有人来劫狱,必然要从那里进出。你们只消在外面寻个隐蔽之处看守,那些复兴会的逆贼难道还能打个洞进来?”
守卫们恍然大悟,也忍不住骂自己愚钝。一个跟一个,都出了大牢去。那捕头落在最后,一间一间囚室查看,似乎是要确认并没有可疑之人藏匿其中——乌昙下来时也大致窥探过一圈,整个郢城府衙的大牢就只有三五名囚犯而已,只有这个假刺客囚于大牢深处,旁人都在靠近入口的地方。乌昙见那捕头搜得仔细,就攀上一个囚笼的顶部,紧贴着墙壁屏息不动。也巧,竟看到黑暗中还有一双眼睛闪闪,正是那另一个在府衙里查探消息的海龙帮帮众,本姓“余”,但因为天生嘴大,被大家取了个花名叫做“大口鱼”。弟兄二人相视一笑:想那捕头做梦也不会发现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