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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部分

曼陀罗树下-第14部分

小说: 曼陀罗树下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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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感到迷惑,老师似乎在自己周围竖起了一堵墙,又或者他把所有的人都置于远离自己的轨道上,就像冥王星环绕太阳旋转,既不疏离,也不亲近。假如他待我像待其他人那样,我也就能死心了,我可以对自己说他就是这么一个人,他无法与他人接近,他是约翰·唐恩的那座孤岛,“在大海里独踞”,我可以说服自己崇拜他,但不用理解他,就像我崇拜拿破仑,崇拜贝尔纳多特,崇拜亚历山大,就像原始人崇拜太阳。但我能明显地感觉到,对他而言,我和别人不一样。在环绕恒星的轨道中,我处于更近的位置,大概是木星,或者土星。我不知道这样的差别有什么意义,有没有意义,但这点差别使我以为有权利去了解他。

  当我试图更接近他时,总会遇到巨大的阻力。每当我用看似平常的语言试探,他仿佛也能感觉语言背后的陷阱,凭着直觉回避了我的一切努力,在这种时刻,他的表情常常像是面对着什么可怕的东西,带着恐惧,小心翼翼地从我设下的圈套边绕开。看到他这样,我非常羞愧,他待我那么好,我却总用不光明的手段对他。如果我沮丧地想退到更远的地方,退到大多数人在的那个轨道,把我对他的复杂的感情化为简单的崇拜,他却又伸手抓住我,挽留我,那时他是多么温柔,他的表情,他的话语就像是迷幻药一般,将我留在了原处,却从不给我跟更多的承诺。

  除此之外,我还发现他对肢体接触非常敏感,有时算得上排斥——也是针对我一个人的,并且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明显。他会拍拍李文林的肩,和同事握手,但把东西递给我时却连我的指尖也不愿接触。我不明白这种特别的疏远是为什么,他为何要像躲避一指皮肤滑腻,长相丑陋的爬行动物一样躲避我。

  一次我在老师家校对稿子,有个地方看不清,叫他来看看,他站在我身后,左手撑着桌子,俯身向前。我趴在桌上时间太长,腰酸背痛的,顺势就朝后靠着他,谁知他突然朝旁边一让,我连人带凳子“轰”的就倒在地上,摔了个四脚朝天,后脑勺也嗑了一下,眼冒金星,爬了两下都没爬起来。老师吓坏了,手忙脚乱地把我拖到沙发上,还要打120,好在我很快就缓过劲儿来,手脚都能动,还能开口骂人。

  “你怎么这样啊!不知道会弄死人的么?”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光说对不起就完啦?只不知道这一摔我的智商起码要低四十!怎么赔我啊!”

  “啊?那你的智商岂不成负数了?”

  尽管后来说说笑笑就过去了,我还是一直很害怕,上课时讲的颅脑损伤病人死亡的惨状历历在目。回到寝室我立刻叮嘱兄弟们:要是我突然昏迷,或者明早叫不醒我,务必马上送我去脑外科开颅,肯定是颅内高压,千万不要耽搁啊,发展成小脑扁桃体疝就太晚了,没得救了,我的命可都在你们手上了!大家伙儿都信誓旦旦地让我放心。

  那天晚上,由于过分紧张,我基本上没睡着。六点过就起了床,洗漱完毕早早的跑到食堂坐着等开饭。食堂的师傅都很惊讶,跟我说想吃现炸的油条也不用来这么早,七点十分到就足够了,现在才六点半,我们油还没烧热呢。

  我说反正起得早没事干,来看看你们怎么炸油条。那师傅很激动,大概从没有人这么关心他的工作,等油一烧热立刻炸了两根巨大的油条给我,也没收我钱(其实他也没法收,当时划卡的系统都还没有开)。我拿着白赚来的油条一边吃一边朝教室走,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也就忘了颅内高压那档子事儿了。

  

  Chapter 27

  “老大,你现在看不看免疫?”

  “不看,我要洗脚睡觉了。”

  “把你的书借我看看好不好?补体系统那一章的笔记我没抄全。”

  “那一章啊?我也是抄老二的,要不我把他的书拿给你?”

  “就要你的,老二的字我看不懂。”

  “你小子欠揍。”我感觉有什么东西隔着床板在我屁股下面瞪了两下,大概是老二的脚,“我辛辛苦苦的抄笔记服务大众,你居然还敢嫌我字写得不好。老大,别给这忘恩负义的家伙抄。”

  “我哪里根嫌你的字不好啊,”我连忙道歉,“是我层次太低了,欣赏不来。”

  “这还差不多。”从下铺“哼”了一声。老大把书扔到我膝盖上。

  “老四,我觉得你总这样也不是回事啊。”安静了一会儿,老二又开始说话。

  “什么不是回事?”

  “你现在怎么搞得跟老五一样啊?昨天我都睡醒一觉了,看见你和老五的台灯还开着,还得我以为要上课了,结果一看表才两点不到。”

  “妨碍你睡觉啦?真不好意思啊!我今天把蚊帐拉下来,保证不影响你。”从几天前停课开始复习,我就天天晚上和老五一起熬夜。寝室楼离荷花池不远,蚊子都是大个大个的,多叮几下可以把人叮贫血,成都的七月闷得不行,气温不算太高,但湿度都在百分之九十以上,空气里都能拧出水来了。刚洗了澡,过个十来分钟身上又是粘乎乎的。在这样的夜晚把蚊帐拉上就跟洗桑拿的效果差不多,所以我们都用灭蚊器,让蚊帐敞着。这几天晚上我和睡对面上铺的老五搭伴复习,一般都要看到两点以后。有个人陪着也不觉得特别累,有什么问题还可以低声交流一下。三天下来效果还不错,六百多页的诊断已经基本上搞定了,免疫也开了个头。只是没想到灯光成了公害。

  “我不是说那个。老五是颓废了一学期的,精神养足了,膘也长够了(老五:老二你这是啥话啊!),养精蓄锐正是现在派上用场,他哪学期不是这样啊?你平时抓的不是挺紧的么,又没怎么跷课,现在为啥搞得这么狼狈?”

  “望江那边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

  “就是编那什么书?”

  “嗯。”

  “靠!现在是非常时期啊!老五连游戏都不玩了你还有心思编书!”

  “总之我喜欢就是了。我开灯到底应不影响你啊?”我可没时间和他这么耗着。

  “不影响。我怎么着都能睡。你别弄成神经衰弱就行了。”他翻了个身,床也跟着晃动了一下。

  “知道了,多谢啦。”我把耳塞戴上,一边看书一边听卡雷拉斯略带忧伤的吟唱:一滴眼泪,从她眼中流出,那些快乐的少女们,仿佛被她嫉妒,我要再去寻找什么?我要再去寻找什么?……

  

  “老四,你的饭。”我感激死502的兄弟们了,这几天都帮我打饭,虽然不忘寒碜我两句,确是帮了我大忙,省了不少时间。

  我端起一次性饭盒漫不经心地刨着,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书。最近复习效率明显不如开始头几天了,看着看着老要走神,还常打瞌睡。吃饭也没胃口,时不时的肚子痛一下,一会儿胃又痛一下。很典型的亚健康状态,“主要由精神压力和不良生活习惯引起的心身轻度失调状态,潜临床状态,或表现出明确的病理改变,但无明显的临床症状”。我现在应该属于第一期。看我多会理论联系实际。

  “你好浪费!”老大指着我剩了大半的饭菜。

  “没办法。胃痛。”

  “我有药。吃吗?”

  “什么药?”

  “快胃片,田七胶囊,香砂养胃丸。”

  “有没有直接一点的?”

  “布洛芬,阿司匹林,奈普生。”

  “给我一片奈普生吧。”

  “靠,拣最贵的吃啊。”

  “反正校医院的药那么便宜,吃几颗难道还能把你吃穷了?”老大身体不好,常往校医院跑,一来二去的便存下不少药。

  “把这一盒都拿去吧,好像还有四五片。”老大隔着桌子把药盒子扔了过来。

  “谢啦!”我就着杯子里的茶服了一片,真是有效,最多十来分钟就一切OK了。

  继续刻苦攻读。

  

  Chapter 28

  “终于考完了!”监考老师收完微生物卷子,不知是谁大声呻吟了一声。

  安静的教室顿时热闹起来。我没精打采的地坐在位子上,好想趴在这里睡一觉。又热又累。老二拖我起来说是去吃散伙饭,我说实在是想睡觉,能不能晚上去?老五顶着两个黑眼圈表示赞成。看见老五的衰样我有气无力地笑了几声。

  “你别幸灾乐祸,现在我是啥样你就是啥样。”

  “同衰同衰。”

  我俩都没精神扯嘴皮子,同回寝室补眠。

  

  天色很暗。似乎已经到了晚上。我一个人站在一间空荡荡的储藏室里,周围安静得就像是在坟墓之中。一台手术车横在我面前,上面躺着一具躯体,面部用纱布遮住,露出赤裸的身体,胸部正中有一条约30厘米长的切口,已经缝合在了一起。腹部的皮肤向外翻着,透过切口可以看见发白的小肠,网膜上一团一团的脂肪。几根切下的肋骨放在身体一侧。没有血,只有刺鼻的甲醛味。

  我恍惚觉得应该把这具解剖过的尸体推走。我抓住把手,用手术车顶开活动门,来到中间的走廊上。墙壁是白色的,地砖也是白色的,头顶的灯发出刺眼的光芒。这不是我们医院,这是哪里?两边的病房门紧闭着,没有一点生命的气息,整个世界仿佛在寂静中死去。我走啊走啊,脚下的路却没有尽头。突然,像是凭空变出来一般,我的右前方出现了一个男人,也推着手术车,车上躺着一个人,从头到脚都被白布盖了起来,又一具尸体。那男人的脚步很轻,没有一点声音,仿佛是在飘浮着前进。他埋着头,似乎没有看见我,只顾推着车向我迎面走来。走到我身旁时他突然停了下来,扭过头面对着我,他的脸就像一团雾,我怎么努力都看不清。

  “我要杀掉所有比我更会鞣制人皮的人,”他的声音没有起伏,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嘶嘶”声,听得我胆寒,“这已经是第四个了。”他指了指蒙着白布的尸体。

  我突然觉得他要杀的人中也包括我,我非常害怕,只觉得心跳快得令我呼吸困难,我丢下手术车,逃到旁边的一间病房里,企图锁上门,但却晚了一步。那人很快将一条腿伸到两扇门板之间,使我无法关上门。

  “你怕我?”透过门缝,看不清面孔的人阴森森地问道。

  “不,”我颤抖着否认,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牙齿打架的声音,“你一定找错人了,我不会鞣制人皮。”

  恐惧带走了我的力气,他终于完全挤了进来,我向后退,他走到病房中间站定。他根本不相信我说的话。我拼命地解释,过了很久,他似乎不打算杀我了,然而他没有离去,只是不停地和我说话,我快吓昏了,却不敢不回答他的问题,我已经无法理智的思考了,只是本能地不停地说着,仿佛只要我不停止说话他就不会下手。在我说得晕头转向的时候骤然感觉右肋一阵剧痛,我低头,看见一柄匕首没入我的身体,只剩下刀柄还在外面。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绝望地想道。

  “我怎么会让你活着呢?”凶手朝我俯下身来,雾突然散去了,一张清晰的脸从虚空中凸现出来。我听见自己从胸膛中发出一声尖叫……

  

  我翻身坐起来,头上身上全是汗,心脏兀自“咚咚”乱跳,那种胆战心惊的感觉还留在空气中。

  “怎么了?”四双清醒的眼睛和一双朦朦胧胧的眼睛正好奇地注视着我,大概是被我的叫声吓了一跳吧。

  “没什么,”我揉揉太阳穴,“做了个噩梦。”

  “知不知道刚才你叫得多恐怖啊?像是有人要杀你一样。”

  “本来就有人要杀我嘛。”我低声咕哝了一句,他们都没听清。

  “醒了就起来吧,老五,你也别睡了,我们早点过去,晚了没位子。”老二又开始统筹安排了。

  “我还要睡会儿,正睡得舒服呢,老四叫得摧魂夺魄的。”

  “让老五再睡会儿吧,我去冲个澡。”我从铺上跳下来。

  “那好吧,老五,最多再睡半小时。不然我们先走了。”

  

  冰凉的水冲到发烧的皮肤上,我浑身打着寒战。水流冲走了一身的汗,却冲不走我脑中混乱的思绪——鞣制人皮倒是很好解释,前几天我和老三聊党卫军和集中营,说到了在奥斯威辛和特雷布林卡用犹太人的脂肪做肥皂,没有瑕疵或是有美丽文身的皮肤则被鞣制成皮革,做成灯罩什么的。但那个凶手为什么是老师?我怎么会梦到他要杀我?难道在潜意识里我感觉到了他对我构成了威胁?是什么样的威胁?除了偶尔表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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