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杰断案传奇-高罗佩-1-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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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腕,尖刀飞离三尺外啷铛落地。马荣一足踩住那无赖的脚背,小无赖一声惨叫,已踩碎了脚背上几根细骨头。一面顺手将那大汉向墙根一推,大汉狗吃屎合扑在地上。
马荣冷笑一声,用脚尖挑起那柄牛耳尖刀,一把接住,拈在手上把玩了一阵,吓得四个赌徒一齐跪下叩头求饶。“老爷莫动肝火,饶命则个。”
马荣将那柄牛耳尖刀远远一掷,开言道:“众位弟兄,在下虽是粗人,也略知江湖大义,拳头不伤讨饶之人。快快都与我站起!”
四个赌徒站起,那为首的大汉也哼哼唧唧站立起来,嘶哑着嗓子说道:“雁过留声,人过留名,敢问英雄尊姓大名,好教弟兄们仰望。”
马荣笑道:“在下名唤雍马,专一做小本钱买卖。走南闯北,很是逍遥自在。今天一早我遇见一个阔佬,十分看中我的货物,留下三十两银子将我货物全部买下。为之我特赶来这圣明观奉敬些散钱与玉皇大帝,消灾祈福。”
一番话说得众无赖捧腹大笑。马荣这行话的意思是:他干的是没本钱的买卖,今天有幸拦截了一个商客,抢夺得三十两银子,特来此地快活消受。
那大汉献媚地问:“雍大哥可曾吃了夜饭?”马荣答曰不曾。大汉赶紧去那小摊上抓过几块炸油糕和一把大葱,大家蹲在火把下津津有味地啃嚼了起来。
大汉名叫沈八,自称是濮阳城乞丐行会的团头。这里圣明观原先香火也十分蕃盛,后来因观中的一位住持犯了奸淫偷盗的大罪,被官府冯刺史封了观门,驱赶了众道人,故顿时冷落了下来,至今观门仍关闭着,观里已荒废破败不堪。沈八与他手下的人两年前来此观前筑起了安乐窝。圣明观一废,观前那两排木棚里的摊设都散了。沈八说圣明观四周甚是清静,尽管它离城里热闹的市里不远。
马荣向沈八吐露他为手上这三十两银子发愁。那个被劫的商客必已去州衙报了官,他倘使提着个沉重的包袱行走,容易被衙里的缉捕、差官识破。所以他决意将这三十两银子换买了金首饰以便于携带,不会吃人拿获。他说即便蚀损些银子的分量也值得。
沈八认真地点了点头,说道:“雍大哥,这倒真是个两全的法子,只是金首饰不易撞见。说来也惭愧,小弟活了这么多年,连一枚真金的戒指都没见着过哩。”
马荣道:“有时贵妇人不留意会从轿内掉下一件小小的金首饰,恰巧被一个小弟兄拾着。这样的事时常会撞到的。你的弟兄们一旦遇着有金首饰,如金钗,金手镯、金戒指之类发卖的,还烦贤弟为我留意捎个信儿,作成我的好事为是。”
沈八搔了搔大肚皮,似乎很有些为难。
马荣会意,赶紧从衣袖中取出一两银子放在手心上搞了掂,说道:“贤弟助我作成好事,我就将这一两银子酬答。”
沈八眼睛一亮,一把从马荣手中抓过银子咧嘴大笑道:“愿老天开眼。——明天晚上烦大哥再来这里听信儿。”
…
第八章
马荣兴冲冲回到州衙,径来内衙书斋找狄公。狄公正与洪参军在议论公务,见马荣进来,劈面便问:“马荣,看你满面春风,莫不是已访得了那对金钗下落?”
马荣将圣时观遭遇沈八之详末细禀了一遍。
狄公称赞道:“倘使你一出马便拾到金钗,撞上罪犯,岂不是神仙人物了?你已经牵出了一条重要的线索,通过沈八或许便会访得那对金钗的下落,再顺藤摸瓜,拿获真凶也便不会很难了。明天我要去鄄城县与鲁县令议论点公事,倘你感到独个与沈八那一伙无赖打交道不甚稳妥,可唤乔泰协助你,务必追捕到半月街杀人案的真凶。”
马荣笑道:“宰鸡何必动用牛刀?我一人制服那帮无赖已绰绰有余。再说两人一并行动反会露行迹,恐被沈八识破,多有不便。”
狄公点头允诺。
洪参军犹豫半晌,忍不住问道:“老爷,半月街那桩杀人案尚有些疑点难以解释,我又将一应案卷反复读了,终不明白老爷为何排除了王仙穹杀人的可能。”
狄公饮了一盅浓茶慢慢说道:“洪亮,你细细想一想十六日夜发生之事,便可觉此案并不怎么复杂。那天你将其主要案情告诉我时,我便排除了王仙穹杀人的可能。女子行为有所不慎,很容易引起男子犯罪的念头。肖纯玉不守闺训,与王仙穹偷情苟合是实。但王仙穹究竟是读书识礼之人,真的要下狠心掐死自己的情人,他于心何忍?纵令他神智昏乱,忍心掐死肖纯玉,他又何需要奸污她呢?这岂非有违常理?故我当时便认定杀害肖纯玉的只可能有两种人,一种是闲汉、无赖,野僧、小偷之属;另一种是惯于寻花问柳的宦门纨绔,浪荡公子。
“我很快便排除了官门纨绔、浪荡公子犯案的可能。他们上靠父母,腰缠万贯,在公开的风月场里可以尽情地享受皮肉之淫乐,又何苦来冒这纵欲杀人的风险?对于肖屠夫的女儿他们不屑一顾,他们甚而连半月街这样的穷街陋巷在哪里都未必知道。
“这样,我就把凶犯的圈子缩小到那些无赖,闲汉身上,而最可疑的却还是游方野僧。无赖,闲汉在大街小巷到处兜窜,顺手牵羊,街坊人家尚且知道躲避或提防。只是那等游方野僧,托钵化缘,借着佛门慈悲的幌子,行偷鸡摸狗之实,最不易识破。十六日深夜。王仙穹五味酒家醉了酒,未能按时赴约。肖纯玉则在闺房内焦急等候,并从窗户垂下那白布条。此时正被一个过路的无赖或野僧撞见,动了歹念,便乘机大胆爬进了闺房。暗黑里肖纯玉哪里知道有诈,只道是情人王仙穹来赴约。及那人进了闺房,肖纯玉乃心中叫苦,奋起反抗,企图冲出房去呼救。来人哪里肯放?便死死掐住了肖纯玉的喉脖不让叫喊。扼死纯玉后便又奸污了她,并劫去了佩戴在纯玉发间的那一对金钗。”
狄公呷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
洪参军若有所悟,慢慢点着头;不禁又问:“如此说来,王仙穹果真不曾奸污、危害肖纯玉。然而公堂上我们又能拿出什么证验来为他辨诬?”
狄公道:“这个也不难。第一,倘若肖纯玉系王仙穹扼死,那么她的脖颈上便会留下很深的指甲印,但仵作已明言死者脖颈上的指甲印很浅,且有一处破损。明显系是未留指甲的凶犯的痕迹。大凡无赖,闲汉、游方野僧的指甲都很短,且不齐整。
“第二,肖纯玉反抗时,她自己的短指甲决不可能在王仙穹的胸前、胳膊,背脊划出那么深的伤痕。至于那些伤痕是不是荆棘丛刺破的,似无足深究,那不过是次要之事。另外,我见王仙穹身子羸弱,而肖纯玉骨骼壮健,即便王仙穹真动了歹念要扼死肖纯玉,看来也招架不住肖纯玉的反抗。
“第三,也是最为紧要的一点,十七日晨发现杀人现场时王仙穹以前常用来爬上爬下的那白布条不是垂下在窗户外而是散乱地堆在床脚边。试想真是王仙穹杀的人,他杀人之后又是如何离开的呢?闺房的门和下面染坊的门都紧锁着;王仙穹一文弱书生,他平时进出闺房都需肖纯玉助他一臂之力。他能如头里乔泰那样双手抓住窗台,两脚悬空,从一丈五尺高的楼上飞身跳下?——故尔杀害肖纯玉的歹人必是四肢发达,身子轻捷的高手。”
洪参军幡然憬悟,不住地点头。
“老爷的解析丝丝入扣,令人折服。待擒拿了凶犯便用老爷适才这一番话审他,不怕他抵赖。我思量来此刻那凶犯仍在濮阳城里,冯老爷断王仙穹杀人抵死,人人皆知,而老爷你在公堂上也未有翻案的征兆。凶犯并不惊慌、不必潜逃。”
狄公捋了捋他那又黑又亮的长胡子,慢慢点了点头,又说:“凶犯如今正设法将那对金钗脱手,而这是抓住他的最好时机。马荣已与城里乞丐团头沈八搭讪上了,只要凶犯在市井私下兜售那对金钗,便能将他拿获。凶犯决不敢将金钗拿去质库、柜坊、金银市发脱,因为他知道衙门早已画了图样交给那些地方监候,他岂不是自投罗网?只要那对金钗在市井里露眼,沈八耳目众多,没有不知晓的。”
洪参军沉思半晌,又问:“那么,老爷又因何断定游方野僧最有嫌疑?”
狄公答道:“王仙穹早衙公堂上说的那更夫的行迹好使人生疑。托钵野僧穿街走巷,明里化缘,暗里尽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那天夜里,王仙穹最后听到的其实并不是更夫的梆子声,而是——”
洪参军叫道:“托钵野僧敲木鱼的声音!”
…
第九章
翌日一早,狄公换过了公服正打点轿夫仪仗去鄄城,当值文书来报普慈寺来了两个和尚,说是带来了灵德法师什么信函。
狄公吩咐书斋传见。两个和尚,一老一少,恭恭敬敬走进书斋,合十低目。狄公见他们一色黄贡缎袈裟,项下挂着琥珀佛珠,很是阔绰。
老和尚开口道:“敝寺灵德师父命小僧向刺史老爷转达问候,并献上薄礼,望老爷笑纳。”说着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小和尚。小和尚会意,上前将一个黄绫小包轻轻放在狄公书案上。
洪参军以为狄公会登时怒火上升,将那两名和尚痛骂一通,并掷还贿礼。因为洪参军知道狄公平生最忌恨的便是官吏受贿纳污,贪赃枉法。他从未曾见狄公收纳过一文钱的贿赂,而且他一旦问出下属官吏、衙员有此等行迹,便会严厉制裁,课以重罚。
然而,令洪参军惊讶的是狄公这回却笑吟吟收下了那个黄绫包,口中连连称谢。一面说道:“灵德师父费心了。你们回去传话法师,我狄某一向尊仰佛法,敬重三宝。师父厚意我已领受,改日自当亲诣宝寺再致谢忱,恭聆金玉。”
老和尚又道:“灵德师父还有一事嘱小僧禀报老爷。昨日有一个歹人窜来敝寺,声言敬佛烧香,却佯逛殿宇,实探虚实,东张西望,行迹诡秘,还用一锭假银诈骗去了寺中两串铜钱。望老爷明令告示,制止这一类污毁庄严佛法、亵渎清静圣域的邪恶行径。”
狄公点头答应,心中明白必是陶甘自作聪明,冒冒失失去普慈寺暗访,露了行迹,引起了灵德的疑心。他叹了一口气,吩咐两和尚暂且回寺,待日后拿到此类招摇撞骗的歹人严惩不贷。
和尚走后,狄公命洪参军将那黄绫包打开,见里面是三锭金元宝和三锭银元宝,沉甸甸,光闪闪,红人眼睛。狄公嘱洪参军将这六锭元宝用黄绫重新包了,放进内衙的银柜。又吩咐他留在衙中处理一应日常庶务,自己则动身去鄄城县勾摄公事。
八人大轿早在衙厅前院备妥,卤簿、仪从肃立恭候,气势甚是威壮。狄公心中大喜,掀起轿帘,传命出发。
大轿迤逦出了州衙大门,铜锣鸣道,前呼后拥。狄公从轿内望去,见街上百姓纷纷走避,有的眼中还射出愠怒的光芒。他不由长长吁了一口气,顺手拿出梁欧阳氏的案卷细细阅读起来。
天黑以后,狄公的轿马一行才到了鄄城县治,鄄城县令鲁大绶率众衙员早在县衙大门恭候,灯笼火把煊如白日。狄公下得轿来,鲁县令偕县丞、主簿,录事人等—一参拜,各自寒暄一番,便进了县衙大厅。
大厅内灯烛闪耀,丝竹繁奏,早摆起了丰盛的公宴,一应侍候正奔走忙碌。
狄公欣然入席,鲁大绶及县丞、主簿、录事,论序坐定。鲁大绶还专门邀了鄄城最拔萃的诗人和丹青名手与席陪侍助兴。酒桌上少不得食烹异品,果献时新。
狄公开言道:“今日本官乃是途次鄄城,非专为公务而来。蒙诸位相公盛情设宴,不敢推辞。其实一日车轿劳顿,正党枵腹雷鸣。诸位也不必拘束,难得尽兴一番。”说着自己先仰脖干了一盅。
座上之人乃稍稍松弛。狄公虽身为上司,却从不气指颐使,盛气凌人。平日对下属多是温和宽厚,一团和气,彼此了无芥隙。倘若下属触犯科律,狄公则责之惟恐不痛,罚之惟恐不重。——狄公如一团无情的烈火。
鲁县令与狄公为同年的进士,甚有些交情,故深知狄公心性。如今虽是属僚,也不很畏忌。且知他今日本非为公务而来,乐得用弦管歌舞应酬,让狄公高兴高兴。
酒过三巡,座上之人渐觉神酣耳热。鲁县令一声拍手,下边簇拥一队女乐,四位花枝招展的舞妓应着檀板丝竹的节拍翩翩摇摆而出,向座上跪叩行礼毕便长袖一拂,飘然成列摆舞起来。说不尽乐声柔婉,舞态婆娑。座上之人无不鼓掌喝采,酒兴愈浓。
狄公又高兴地痛饮了几盅,顺手将空酒盅拈在手上把玩,一面飞眼示意鲁县令。
鲁县令知道狄公此番来鄄城,既不为公务,必有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