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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部分

燃烧的岛群-第43部分

小说: 燃烧的岛群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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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发明的各种新武器,这方面美奈子一窍不道,只是默默听着。杉本讲起了死去的战友,他们死的时候,有的表情严肃,象赴一次盛会;有的极度痛苦,死亡成了解脱,有的面带微笑,把生死置之度外;还有的觉得生活刚刚开头,对人世不胜眷恋。只有一点是共同的,他们并不追求为什么而死,仅仅象乌儿一样收敛起双翅,等待着死亡。

杉本的话说起了美奈子女人的同情心。她挽起杉本的手,轻声说:“如果我能帮助你什么,请不要客气吧。”

到了杉本的家,不巧,他父亲年老体弱,患风湿多年,到田泽湖畔的夏濑洗温泉浴去了。杉本妈妈热情地接待了他们,问寒问暖,可惜家里实在穷困,只好烧上一壶开水来招待。杉本突然想起在圣克鲁斯海战中击落的那个美国“蓝魔”队飞行员。他一定是很富有人家的子弟,要什么有什么。一个被灶烟熏黑的日本农家子弟,去杀死大洋彼岸另一个与他毫不相于的富人家的孩子,嫉妒心固然可以平抑,然而究竟又是为了什么呢?

母亲杀掉了仅有的一只报晓公鸡,算是为儿子和他的女友做了一顿晚餐。美奈子知道东京的平民已经过得相当苦,设想到内地的农村几乎没有一粒米、一滴油。天很早就黑了下来,三个人就着灶火的微光聊天。美奈子看到墙上有一柄三弦琴,就取下来,试试音。琴长年不用,已经走了调。她就用走调的琴弹了一曲《劝进帐》。曲终,杉本和他妈都叫好。美奈子又弹了一曲《都鸟》。在一个暗无星光的雪夜,在广阔而空寂的原野上,雪沙沙地下着,三个人,一柄三弦琴奏着走了音的乐曲,也有一番凄凄切切的意境。不知怎地,杉本想起了拉包尔的热带的夜晚,迷乱的赤道的星空,那些疲惫而痛苦的日本士兵们,哼着一首歌。他

不由自主地哼起来:

越过滔滔大海,

尸体深在波涛上;

翻过莽莽群山,

白骨堆积在荒野中,

我会为帝国而战死,

连头也不回。

唱着咱着,杉本的眼泪流下来,嚎哭着。美奈子和杉本妈也轻轻地啜泣。美奈子拉过杉本的一只手,用自己的小手紧紧握住,很久很久.

杉本停住了歌声,他把美奈于抱到怀里,似乎这样可以减轻自己的创痛。

他对金田美奈子说:“如果我能在这场战争中活下来,你肯嫁给我吗?”

美奈子点点头。给注定要死去的人一个安慰吧,凡是去南洋作战的人,又有几个能活着回来呢?

2

大盐平内弘活着踏上了东京湾的晴海码头,活着回到了自己家中。他重新坐在自己的房间里,看着墙上的浮世绘和宗达、尾形的名作,他再也不用冒着酷热,在瘴疫遍地的南方作战了。他也不必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冲击美军的铁丝网,或者挤到罐头一样的驱逐舰里,开往所罗门两串岛链中的某个人迹未至的海岛上。或者蹲在新几内亚北部的阴湿战壕中,变成一堆腐肉和白骨。他的伯爵家庭从桃山时代起就成为日本有名的武士和贵族,他不必“享受”难以下咽的橡于面,或者去服各种劳役,从值更到救火。他受过充分的教育,可以等到战争结束,然后随着另一个日本开始另一种生活。

他为这一切付出了代价:

他的一条手臂永远丢在了新不列颠岛的拉包尔。

一九四三年夏天,哈尔西和肯尼相继发动了一连串互相配合的空袭,连续三个月轰炸拉包尔的七个机场,并且诱使日本战斗机交战。拉包尔的日本飞机所剩无几。大盐平少佐的右臂也被一块美国弹片削断。因此,他侥幸躲过了俾斯麦海战,并且乘一艘返航的运输船“菊丸”回到了日本。

“菊丸”刚离开拉包尔,哈尔西将军和麦克阿瑟将军的铁钳就从东西两边合拢,拉包尔被困在铁笼中。

哈尔西原来一直沿着所罗门群岛西南的一串岛链逐岛推进。先打瓜达尔卡纳尔西北三十海里的拉塞尔群岛,再打新乔治亚岛。他立刻陷在日军逐岛抵抗的泥沼中。哈尔西这才幡然省悟,开始了第一次越岛作战:绕过寇朗班加拉岛在它西南的维拉拉维拉登陆。日军并不在意,顺利地撤退了寇朗班加拉的守军。哈尔西的举动遭到了今村均中将和草鹿龙之助海军中将的联合阻击,“公牛”又变得小心翼翼,先占了维拉拉维拉西北的小岛特雷热里。日军注意到了特雷热里西北的肖特兰岛,哈尔西就咬牙做了一次跳跃,绕过肖特兰,在布干维尔岛的奥古斯塔皇后湾登陆。布干维尔在所罗门东边的岛链上,是整个群岛的第一大岛,根本

无法占领。哈尔西仅仅建立了一个“亨德森式”的飞机场。布干维尔离拉包尔仅二百四十海里,今村均以为“公牛”的下一站是新不列颠。哈尔西大胆地越过拉包尔,在格林群岛和埃米拉岛登陆。格林群岛在拉包尔东方一百海里,埃米拉岛在拉包尔北方二百海里,拉包尔已经被哈尔西从东南、正东和正北包围起来了。

现在轮到了麦克阿瑟将军。他把陆战队一师抢到自己手里,用它去做自己战刀的钢刃。道格占稳了莱城、芬什哈芬以后,一下子就把陆战一师投入新不列颠西端的格劳斯特角登陆。经过一番血战,终于建立了一个设防的飞机场。今村均在新不列颠岛上共有十万官兵,由于丛林厚密,眼看着格劳斯特角机场变成了另一个亨德森机场。拉包尔西边的通道被堵死了。仅仅剩下西北方的一组群岛,它叫做阿德米勒尔提群岛,是拉包尔的通气孔。日本人还来不及加固它,麦克阿瑟的大军就在阿德米勒尔提群岛的马努斯岛登陆。拉包尔成了枯藤上的死瓜。

记住这一大串让人头痛的名字,读音是会叫苦不迭的。其实很简单:有一只老虎叫做拉包尔,它住在一栋有八个门的宽敞大厅中,哈尔西将军堵住了五个门,麦克阿瑟将军拴死了其余的三个门。拉包尔只能咆哮着等死,再也无法为害了。那些奇奇怪怪的岛屿,只不过是那些大门的名字罢了。

大盐平内弘已经离开了那栋八个门被锁死的大厅,南洋战争变成了遥远酸楚的往事。每逢他用左臂不习惯地握笔写字,拿筷子吃饭,就会想起所罗门那血和火的日日夜夜。

他要适应残废人的生活,适应残废人的心理。他先争取自己穿衣、洗脸、洗澡。父亲大盐平康成伯爵是大正、昭和两代重臣。他家在东京菊田区近卫骑兵营附近,因家境富有,在宅院里有花园、假山和池塘。父亲早先雇了一个叫赖子的漂亮的女佣,现在她专门侍候内弘的衣食住行。内弘谢绝了赖子的帮助,坚持象军人一样早起、跑步,练练无念流剑道。战时的首都,萧条破败,人们匆匆行路,互相间很少打招呼。有时遇到出征士兵的行列,后面跟着毫无表情的送行者,乐队奏着长长的军歌。他记得自己出征的时候唱的是“代天讨伐不义……”。现在的新兵在唱“雄赳赳地得胜回朝”了。歌声惨淡,缺少信心,所以内弘不想上街去转。

最难适应的是近乎死水一潭的和平生活。他不象其他国民那样为吃而奋斗,为工作而挣扎。但从习惯的军旅生活中退出来,以往的习惯性条件反射象下坡的列车一样有巨大的惯性。他已经听不到枪声,看不到白五星的美国飞机,也不用钻到沙袋垒起的防空洞去躲炸弹。生活无非是练练剑道,自己同自己下下围棋,一点儿也没有刺激性,真没意思。

他先是去访问几个负过伤的战友,再去拜望南洋战场死者的遗族。有时候他也去复员军人会和后方服务会看看。时间不长,他就腻了。那些战友都是些俗人,没有文化,除了崇拜天皇和军刀外,只会讲些战场故事或者说几段下流笑话。遗族们悲悲切切,老的老小的小,整个战争的悲剧性后果全从他们眼睛里体现出来了。那些服务会大都被日俄战争时的退役老兵把持着,把尹丹好酒和市场上见不到的紧缺物资捞到自己手里。任何战争总会暴露社会的痈疽和腐肉,“大东亚”战争又怎么能例外呢!

最后,他的兴趣集中到军事形势和政治上。这里才能充分发挥他作为前陆军第八方面军参谋的智力和判断力。

赖子每天给他送来一大堆报纸和杂志,上面载满了各种各样的消息和战局新闻。自从芦沟桥事变以来,大本营宣布了新闻管制法,国内的报刊受到严格的约束,报喜不报忧,一个劲地鼓吹“战绩”和“军人们的胜利。”内弘自己清楚真实的战场情况,每次看报都打了相当大的折扣。然而,在生着木炭火的温暖房子里,喝着香喷喷的鸡汤,究竟是缺乏炮火连天战场上的质感。久而久之,连他也以为美军蒙受了重大损失,结束战争的希望仍然存在。

他找到几个志同道合的残废军人,一起开始做简单的兵棋推演。

拉包尔被封银以后,美军的意向已经很明显,麦克阿瑟率领的美国陆军将沿新几内亚北岸一路跃进,越过盛产香料的马鲁古群岛直趋菲律宾。他将歼灭日军在南洋的兵力并切断石油、锡和橡胶的供应,使日本的工业和战争机器瘫痪。

尼米兹指挥的舰队和海军陆战队,利用航空母舰机动部队,已经攻克了马金岛和塔拉瓦岛,下一步肯定是马绍尔群岛的某几个环礁,以这几个环礁为基地,南下可攻特鲁克,北上可在塞班或关岛登陆。塞班是日本领土,一旦失守,美军的B-29轰炸机就可以轰炸东京。支那派遣军烟俊六大将准备在中国战场发动平汉、奥汉、湘桂铁路打通战役,如果取得预期的成功,从中国起飞的B—29对日本的威胁将减轻。尼米兹的目的是直接捣毁日本的战争机器并且屠杀日本国民。

还有第三个方面:以珍珠港为基地的美军太平洋舰队潜艇部队,在洛克伍德中将指挥下,展开无限制潜艇战,已经击沉了一百五十万吨船舶。洛克伍德的战术同德国海军司令冯·邓尼茨上将的“吨位战”一样,针对日本岛国特点,切断海运线,消灭商船,勒死日本。

无论哪一个方向上,美军的企图只要得逞,日本就没有希望了。当初,日本统帅部以为只要坚持“不败”的战略,就能同美国订立体面的和约,彻底估计错了。

大盐平内弘认为,必须结束这场战争。

然而,不存在“结束”的问题,只存在“被占领”的可能。根据罗斯福总统一九四三年初在卡萨布兰卡的声明,轴心国必须“无条件投降”。任何战争,总是以和约或条约来结束的。日本无非是割地赔款,只要天皇在,只要军部在,只要大企业还在,只要国民咬几年牙根,总可以重新振兴起来的。“无条件投降”,整个日本民族就要被奴役,日本的女子就要被强奸,工厂就要被封闭,市场上就会充斥着外国货,从明治以来的一切成果,将被战胜者卡住脖于吐出来,最后把日本屠宰掉。只要军人还存在,只要枪膛中还有一粒子弹,无条件投降就是对全体军人的极大侮辱。大盐平内弘感到无法接受这种前景。一个前日本军官,一生只想把这种结局强加在别国别人头上,他竟不能设想日本会战败,别国也会把这种结局强加于日本。

几个伙伴散去了。大家抑郁寡欢,有的人借酒消愁,有的人去寻花问柳。然而在战时的冷峻环境下,又能有多少心情和体力去醉生梦死呢!

大盐平内宏心里很焦躁。仗根本打不赢,这一点他在拉包尔前线就知道了。国内的悲惨战时生活,妇女儿童挣死挣活进行生产的情景,使他更确信大东亚战争正在走向深渊。投降的概念又无法接受。他只好终日游荡,无所事事,形若失去了魂魄。

这年冬天东京又冷又多雪。大盐平独身一人在上野公园闲逛。游客寥如晨星,到处是肮脏的残雪和碎纸垃圾。公园空旷幽深,皮靴踏雪的窸窣声仿佛刺入心脏,比美机的炸弹更使他心惊肉跳。他终于离开了那阴森的树林和黑洞洞的庙宇。

他的双脚不知不觉地把他拖到千代田区的九段。啊!靖国神社,他又能从它的香烟和烛火中得到什么呢?

设立神社是一种纯日本民族式的举动。明治天皇以来,官方改设靖国神社,历届天皇都加以扩大和利用,达到了帝国主义的目的。靖国神社社址在九段三丁目一番一号,占地九万三千三百五十六平方米。它有着庞大复杂的建筑群。明治五年间,在当地招魂社的基础上,建造了神社本殿。明治三十四年,又加修了拜殿。昭和九年,盖了斋馆、社务所、遗物馆、兵器展览馆和神门。神社里松青柏翠,樱树蔽日,香火长年不断,建筑物大都用铜饰,塑像也用青铜,成了一个带宗教色彩的公园。如果游人把它当成东京的普通名胜,那就大错特错,算是不了解日本人的心理、日本军阀的企图和日本自明治以来的侵略战争史。

神社——直归日本陆海军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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