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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

插队的故事-第8部分

小说: 插队的故事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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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老婆儿呢?却听说了知识青年爱吃鸡蛋,时常用围裙兜十几个鸡蛋,小脚翘翘地走来问知识青年要不要
  那小院落总安安静静的,在朝阳里或在落日中,给人一点神秘感
  村里的一切事似乎全与他们无关。明娃死了,从那老汉的表情看,未必就是灾祸。随随成亲了,从那老婆儿的神态看,未必不是苦难
  老俩口有一对好棺材,柏木打的,远近闻名。老汉每年给它们上一遍漆,漆得很仔细,很耐心。棺材放在垴畔山腰的一眼闲窑里,窑口堆满了柴草以遮挡风雨。有一回小彬偷柴偷到此处,看看四下没人,抱一捆柴正要走,黑糊糊见了那两口棺材,又见一个满头白发、满脸银须的老人正扶着棺材看着他,他拖了柴赶紧跑,老人一声不响,继续漆他的棺材
  有一天早晨,老汉起来倒了尿盆,担了水,扫了院子,回到窑里就躺在炕上,叫老婆儿把他的寿衣拿来,无非一身黑条绒袄,老婆以为他又要看看,就去拿来,拿来老汉就穿上,说“再没有旁的事了”,就闭了眼
  那老汉入殓的时候,几乎半个村子的人都戴了孝,都是他的晚辈
  男人们跪下来粗声粗气“呜呜”一阵,女人们哭得有腔有调。那老婆儿平平静静地坐在棺材旁,摸模棺材上的漆
  又过两个月,老婆儿也死了
  那座小院落就更加静寂,主要是没有了猪和鸡的声音
  随后村里闹了一阵子“鬼”。好些人都说又见了那老汉和老婆儿,有说见二人相跟着在村里走的;有说见他俩在那院前坐着,老汉问明日吃啥,老婆儿说白馍大肉都有哩,情愿吃啥就吃啥。公社来人吓唬了一顿,又拿来一条粗绳,才没有人再说
  
  十九
  
  电影放映队要来了,从县城出发了,自下川往上川走,每到一个村子演一晚上。电影队还在几十里外,消息就传到清平湾,全村人都盼着。总共三部片子,《地道战》、《地雷战》、《列宁在十月》,各村任选一部
  娃娃们搬着指头算日子,一面回忆起曾经看过的一部电影,就所有能想到的细节争论不休,譬如:上了刺刀的步枪是否还能放响?倘能放响,何必不放响呢?两个人刺刀对刺刀,你干嘛不搂机子?你先搂机子,对方不就先“死他妈×”了吗?然后说到拼刺刀的场面,娃娃们都兴奋得捋胳膊挽袖子,跑到场院里滚成一团,直到四元儿把五元儿的头打出血。五元儿并不哭,用手捂住伤口,想把血捂回去。四元儿却吓得脸发白,实指望五元儿能把血捂回去。疤子正到场里来,四元儿赶紧跑,所有的孩子都跑散,只剩了五元儿。五元儿既流了血,屁股上又挨了疤于两脚,这才觉得委屈,一个人哭着回窑去
  年轻后生们在山上锄地,从电影说到当兵;说到当兵吃国库粮,每月还有好几块钱挣;说到赵家河有个人年昔当兵走了南方,来信说一股劲吃大米、白面,往饱里吃,不计数数;又说到有个人当了几年兵回来,就分配在县里供销社工作,一个月挣四十几块。“不用打仗它狗日的,咱也去当一回兵,怕不能?”“立个战功回来,日那些妈的,再不要受。”打过仗的老汉们就嘲笑这些年轻人:“把你能成了什么!炸弹一响,保险你狗日的趴下。”“三天不得过去,你狗日的就要想回窑搂老婆了。”“操心机关枪把你狗日的球打烂!”几个老汉瘪着嘴笑
  电影队近了,离清平湾还隔着两个村子,老乡们就都跑去看了,走二十几里路,看一回无数颗地雷乱炸,像是看焰火。婆姨女子们都穿了出门的衣裳。年轻的后生就可能买一包纸烟,享受享受,排场排场。地雷一炸,娃娃们都喝彩。清平川没有电,电影队自带一部脚踏式人力发电机,样子像自行车,两个壮劳力轮流骑在上面拼力蹬。有时蹬机器的人光顾了看电影,看得入了迷,脚下的速度就放慢,于是电影的速度也放慢,银幕上的光变暗,人物的对话走腔走调,地雷的爆炸声也不同凡响。娃娃们又喝彩,大家都笑,觉得愈发有了看头
  散了电影,再走二十几里路回来,山路上洒满月光,四处庄稼叶子响,一群人吵吵嚷嚷,回味着各式各样的地雷,嘲笑日本鬼子的丑态,以为战争本来十分有趣。我们也去看,虽然几部片子在北京都看过,但生活需要有点变化,需要红火。有的老乡要连着看五、六个晚上,不怕五、六个村子都选《地雷战》。爱看打仗的人多,因此选择片名上有“战”字的,地雷又比地道显见得红火
  在清平湾演的那天,我们跟徐财说:“看《列宁在十月》吧。
  电影队长在一旁听见,说:“那要多出五块钱,这片子是进口的。
  这也是各村都选《地雷战》的原因之一。我们那儿,一个大队如果有百八十块钱公积金,就算得富队。徐财为难了,把队干部都叫来商量,大家说,还是看个便宜的就对球了,队里的架子车的轮胎烂了好几条还没有钱换。我们赶紧说:“不在这五块钱上。《列宁在十月》老美气。”“咋?”“有男的女的亲嘴儿!“李卓说。这一计策果然妙,在场的人都说:”咳呀——,那就看上一回。穷死不在这五块钱上。
  看罢《列宁在十月》,老乡们都称赞瓦西里。“瓦西里好身体,个子怕比袁小彬还高。”“瓦西里能行,心忠哩!一疙瘩干粮还给婆姨撂下。”“看那瓦西里的婆姨,生得够咋美!”……公认这片子确凿是比《地雷战》好看。议论要延续好多天,延续到窑里、场院里、山里。有些见识的人说:“外国人亲口和咱这搭儿握手一样样儿。
  多数人不信:“球——,你和你婆姨倒常握手来?”于是有人说出不宜见诸文字的话来。又有人唱了。“抓住胳膊端起手,搬转肩肩亲上一个口。”有人又和:“把住情人亲个嘴,心里的疙瘩化成水。”又唱:“要吃砂糖化成水,要吃冰糖嘴对嘴。”又和:“砂糖不如冰糖甜,冰糖不如胳膊弯里绵。”再唱:“墙头上跑马还嫌低,面对面睡下还想你。”再和:“你是哥哥的命蛋蛋,搂在怀里打颤颤。”再唱:“一把捉住哥哥的手,说不下日子你难走。”
  电影队不定几年才来一回
  
  二十
  
  有一篇外国小说中写过这么一件事:一个负责计划生育的官员,到贫民区去调查情况,兼而作一次“少生儿女可以使生活富裕起来
  的宣传。那儿的人告诉她:“到了晚上,有钱人去看戏了,去跳舞了,去听音乐会了,我们上哪儿?上床。于是一个接一个的孩子就出世了。
  不过清平湾没有床,人都是睡炕。全村三百多人,大约一半是孩子。平均每家四、五个娃。少则两、三个,多则八、九个
  村里办着小学校。小学校有一眼窑,一个老师,几十个学生
  窑前的树上挂一块胡宗南留下的炮弹皮,上课下课时就把那炮弹皮“噹、噹、噹”地敲响。学生多是八、九岁,再小的学校不收,再大的就都能上山受苦,家长不让来了。学生分成两班,一个班在窑里上课时,另一个班就在窑前写字,因为窑太小。轮在窑里的不得不跟着老师朗朗地读书:“胸怀祖国。”“胸——怀——祖——国”“不要看外头!——放眼世界。”“放——眼——世——界”“不要看外头!——敢教日月换”这时窑外的一个班不知出了什么事,笑嚷声震天响。老师出来猛吼几声,抓出一个来问,才知四元儿用墨水把自己两腿之间的东西染成了蓝色。老师把四元儿推搡到窑里去罚站,剩下的孩子都安静下来,纷纷跪在窑前的空地上撅着屁股写“鸠山设宴和我交朋友”,写二十遍。写字的本子各式各样,有从供销社买来,也有用糊窗纸订的。五元儿的本子竟是用装肥皂粉的纸袋拆开后订成的,那纸袋只可能从知识青年窑里捡来。五元儿头上的伤还没好,缠着布条,转着脸四处看,嘻嘻笑,手下写得飞快
  老师是本村的,上过县高中,眼睛近视得厉害,永远眯着,不和你撞个满怀绝不能发现你,发现你以后还要再看你一分钟,然后微笑着叫出你的名字,不保证一定叫得对
  “干嘛不配副眼镜?
  “有一副,打碎了。
  “再配一副呢?
  “又要十几块钱,还不晓得啥时间又打碎。”所以他宁可总眯着眼睛
  老师这营生也苦,一天上六节课,只挣八分。逢上农忙还要带着学生上山支农
  “年昔娃娃们捡的麦穗,打了几斗麦。”老师对徐财说
  “噢。
  “卖了几十块钱。看是咋介……?”老师很想给学校添些用具
  “这事要队委会商量。”徐财从不独断专行
  队干部会上一商量,大家都说那股子娃娃也不容易,不如割些大肉让娃娃们吃一顿。于是大肉买来了,小学校放两天假,教室窑里的灶火整顿好,支起大锅来炖肉。又买了漏粉,发了豆芽
  所有的队干部都来帮忙,整宿守候在大锅旁。肉炖熟了,众干部就都先尝一碗。然后又一锅一锅地蒸白馍。馍蒸熟了,众干部又都先尝几个
  早晨,娃娃们过节般地早早爬起来,抱着父母早给预备下的大碗到学校来。几十个娃娃排好队,坐成一片,捧着碗望着教室,出声地吸着鼻子,捕捉教室里流出的肉香,赞叹声不绝于耳,逐渐地又打闹起来。徐财喊:“悄悄儿!谁日怪哩?不给狗日的吃大肉。”娃娃们都闭上嘴,屏住呼吸。大肉白馍全端出来,娃娃们都把大碗举向半空,所有的眼睛都瞅着第一个分到大肉和白馍的孩子,一时间全村都很静
  每个娃娃分得一个白馍,小半碗肉,大半碗漏粉、豆芽和肉汤。娃娃们都很快乐,互相比着谁分到的肉更多,而且更肥。都先喝一口肉汤,吃一点豆芽和漏粉,看见别人碗里的肉没动,自己也不动。四元儿忍不住吃了一大口肉,别的娃娃都笑他,都往他碗里看,笑他碗里已经没有原来那么多肉了
  “咋,狗日的们操心吃!”徐财喊,也很快乐
  怀月儿先端着碗往回窑走了,说是要给她大、她爷、她妈、她兄弟都尝尝。所有的娃娃都想起窑里,骄傲地端着碗往回走,一边用筷子蘸点肉汤在嘴里嘬
  五元儿永远是个倒运鬼,飞似地往窑里跑,肉和菜全扣在地上,一只大碗也捣烂,又遭了疤子一顿骂。肉和菜拣起来洗洗还能吃,半碗汤却全喂了狗。狗把那块地舔成一个坑
  
  二十—
  
  五月里,麦子黄时下起了暴雨
  我们那地方树少草少,山上存不住水,只要二十分钟大暴雨,山洪就下来。那地方的雨也来得快,刚才还是明晃晃的烈日,什么时候天边藏了几块发亮的云彩,忽然响了雷,那云彩立刻黑压压爬上来,在山里拦羊、拦牛的人常常跑不回村,雨就下来
  那天我们正在山上锄谷,一抬头忽然觉得远山一片模糊,像是罩在雾中,老乡们就喊:“下得来啦!”队长捏着下巴看一会儿,说:“回!”每天上山来就盼着这一个“回”字,扛起锄赶紧往回村跑
  跑一阵回头望,近处的山野也变得朦胧,天变得低矮,地显得苍白,齐刷刷一道雨线几十里拉开,横着在身后追来,看看跑不脱了,就钻进半崖上的小土窑。山里常见这样的小土窑,半人高,是人们打了专为避雨用的。蹲在小土窑里再往外看,群山都隐没在大雨中
  那天亏得我们跑回了村。我们先是躲在大南沟口的小窑里,感谢老天爷的照顾,心想可以美美地歇上一后晌了。那时我们盼下雨如同小学生盼星期天。若是早晨还在梦中先就听见雨声,准有一位怪声地高呼万岁,然后打响一连串喜不自禁的哈欠,把别人也吵醒。被吵醒的人都从窗口看看雨势大小,浑身上下挠一阵再躺下,骂第一个人多事,吵了大家的好觉。下雨就是我们的星期天,可以歇着,不用天不亮就滚起来去干活,也不用为不出工而在心里谴责自己没有好好接受再教育,心安理得地躺在窑里看会儿书,打会儿牌,直着脖子唱一阵
  最窝心的是唱着唱着雨过天晴,又听见队长站在谁家的窑顶上喊“出里走。”那天的雨真下得大,栓儿看看天,云层越来越厚,栓儿说:“不敢盛了,操心一程儿山水下来把咱拦在河这头。
  河水已经涨了,好不容易扭扭歪歪地越过去。村里一片“叮叮噹噹”的敲盆敲罐声。人们站在窑檐下,用木棍、石块把盆盆罐罐敲响
  “老天爷爷,可不敢下冷子!”婆姨们一边念叨,神情严峻。仿佛老天爷下雹子专门是为了把盆盆罐罐敲响,人替天敲,天就可以省了这份麻烦。雨紧一阵,叮叮噹噹的声音也紧一阵。男人们仰面凝神望着天。我想,锣鼓的由来是否与冰雹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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