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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部分

狼烟-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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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谭村长的太太又回来啦,花枝招展的。”王妈说。 
  徐郑氏说是谭村长的二房太太。 
  “对,唱蹦蹦戏的那个。”王妈像是谁喝她的眼皮汤(眼神中蔑视)道。 
  “他也是能耐,民国时当村长,满洲国还照样当村长,号(占)下来似的。”徐郑氏说,村妇的眼里,都是那个显赫村长位置惹的祸,女人眼俗(读xu音)嘛! 
  徐德富白了徐郑氏、王妈一眼,当家的不乐意的动作,王妈低下头,不说话。 
  “给日本人干事……”这是徐郑氏瞧不起谭村长的深层原因。   
  第十九章集家并村(3)   
  “说什么你?谭村长招你惹你?”徐德富呵斥道,“你咋把人看得黑木炭似的。” 
  挑完黄豆,王妈端走簸箕。 
  “佟大板子昨儿个跟我说,他的一个亲戚从南山里逃出来扑奔他,说他们那搞啥圈屯并户。”徐郑氏还说了两句有人编的歌谣:“集家部落”怪事多,男喊女哭苦连天。 
  “噢?”徐德富将信将疑。 
  “咱这儿可别摊上那事。”徐郑氏担心道。 
  “我真得去谭家打听打听。”徐德富放下手中的书,去了谭家哨听消息。 
  “我正要去找你呢,来得正好。”谭村长说,“县上开个打招呼会,归屯的方案宪兵队正制定之中,具体做法几日后公布。” 
  “獾子洞肯定变无人区?”徐德富问。 
  “会上县长读了无人区的村屯名单,有獾子洞。我怕听错,特意问县长,他说有。”谭村长眼望着徐德富,几分同情几分可惜,说,“房子扒掉,人全搬迁走。” 
  “那我的房子?”徐德富惊愕,道,“扒掉,搬走……” 
  “獾子洞村你我两家损失最大呀!这不是,孩子他娘同我闹哄一夜,说我无能耐,没保住村子。我一个小小的河里咪子(微不足道)村长,挡得住县上、日本人要干的事?”谭村长无可奈何的样子。 
  “搬到哪里去啊?” 
  “县长没说,像是统一安排。德富兄,獾子洞能和日本人说上话的,也就是你啦,你是不是同角山荣队长说说,能不能保住咱们的村子,全村人凑些钱送礼给他……”谭村长说。 
  “容我考虑考虑。”徐德富没立刻答应。 
  “火燎腚啦,你还考虑什么,县长说,最晚下月初开始并屯。”谭村长说。 
  看来是难以改变的事实——村子不复存在。穷苦人家本来没什么资产,充其量有那么仨瓜俩枣的,卷上铺盖带上锅碗瓢盆搬迁……徐家则不同,上下几十口人,数十间祖屋,家业,家业啊! 
  “完啦,全完啦,飞来横祸啊!”徐德富一脸的悲伤道,“我们几辈人创下的家业,将毁于一旦。” 
  “毕竟还没正式通知……”谢时仿解劝道。 
  徐德富早已听说南满的集家并屯,划成无人区的地方,一户不留一人不留。房子自己不扒,日军要放火烧毁。唉,徐家怎么办?獾子洞变成无人区,这几十间祖屋要扒掉,搬到远处去,那地咋莳弄? 
  “估计也不会搬得太远,我们套车拉伙计去铲地蹚地……”谢时仿说,他以为人搬走耕地不动,回来种田就是。岂不知,这是不现实的想法。南满的无人区里高棵的庄稼都割倒啦,假若徐家的几百垧高粱、苞米真的放倒,收成就没了。 
  “时仿,谭村长央我去找角山荣,你说,有用吗?” 
  谢时仿摇摇头,集家并屯的事假若是县宪兵队搞的,还有一线希望。要是关东军司令部的命令,那就没办法改变。道理上说,这样重大的决定,县宪兵队无权做出的,由此而来,去不去找角山荣都没意义。 
  徐德富还是想跑一趟,谭村长的面子咱得给,村子里同谭村长想法一样的大有人在,谁愿意打破坛坛罐罐,破家值万贯啊!他们认为你徐德富不是日本人的“瞩托”吗,那一定跟宪兵队长的关系不错,疏通、说情、送礼说不定就能保住村子。 
  “去摸摸底也好,至少我们心里有个数,好早点做打算。”谢时仿说。 
  徐德富去了一趟镇上,回来对谢时仿说:“白搭白(没作用)。” 
  其实也不是白挠毛儿,徐德富还是有了收获的,真正认识了日本人,迈出宪兵队大门的那一刻起,身后的汪汪狼狗叫,他看清了自己多年给日本人当“瞩托”是什么角色了。 
  谁也不信,角山荣根本没见徐德富,躲在一间密室里,只让翻译接见他,说这是上级统一部署,谁也没权更改。 
  “县里马上要开会布置……搬家没几天啦。”徐德富深切地说,“小鬼子真祸害人!”   
  第十九章集家并村(4)   
  那天,谭村长从县里开会回来进村没到家,直奔徐家大院。 
  “这次‘集甲归屯’,时限很严,二十天内搬家,房子扒掉,獾子洞归户马家窑去。”谭村长说。 
  “二十天,能盖起新房子?”徐德富觉得不可思议。 
  “二十天后獾子洞就不复存在,你们家大业大,又扒又盖的得工夫啦,抓紧整吧。”谭村长说完离去。 
  “无人区……”徐德富心痛,徐家几代人在这块土地生活上百年,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是用血汗换来的,说毁就毁啦。 
  “去吧,时仿。” 
  谢时仿受东家的派遣,去马家窑看了一下,划定给徐家的那块房基地,能盖六间房子。 
  “六间?”徐德富觉得太小了,全家上下二十几口人,农忙季节长工短佣的上来,车车马马的,六间房子咋够用啊! 
  “几个村屯集在一起,马家窑就那么巴掌大个地方,咱家还是最大的,其他人家只给两间房场(基)。”谢时仿说。 
  六间房子住不下太多的人口,没有办法只能打发人。炮手、佣人只好让他们回家。 
  “时仿啊,你安排一下,看还留谁。”徐德富疲舸簦怠!
  “哎。” 
  “你叫佟大板子过来,我和他唠唠。”徐德富最先想到一个人,在散伙前了却一桩心愿,说。 
  “当家的,你叫我?”佟大板子进屋来道。 
  “坐。”待佟大板子坐下来,徐德富直截了当地说,“大板子呀,我们就要搬家了,搬到马家窑去。咱家的大车也挑(拆)了。我想问问你和二嫂的事……” 
  “我想我只是个赶大车的,怎配得上二奶奶,再说您对我这样好,我……”佟大板子说。 
  “我们徐家不是不讲尊卑,不讲门当户对,二嫂的事很特殊,他和德中未圆房。”徐德富开明地说,“你们俩儿真是投心对意的话,我做主给你们把事办喽。” 
  “当家的,”佟大板子感激道,“您对我恩重如山,这辈子报也报答不完。” 
  “忙过这一段,马家窑房子盖完,我给你们张罗婚事,先住镇上药店的房子,梦人还在念书,等他小学毕业后,你们一家人愿到什么地方去,随你们的便。”徐德富说。 
  主仆一大家子人说散就一股烟儿一样散啦。 
  佣人王妈胳臂挎一个小包袱,和徐郑氏告别,来接王妈的是个干巴拉瞎的男人,牵着一头戗毛戗刺的瘦驴站在一旁等候。 
  “王妈,我真舍不得让你走。孩儿他爹接你来了,和他走吧。日后哇,我们还有见面的时候。”徐郑氏鼻子发酸,毕竟在一起十几年,主仆的界线有时模糊,更多的是女人和女人的相处。 
  “大奶奶,”王妈恋恋不舍道,“怎么说我也该陪你到地方,四脚落地啦,我再走。” 
  “别说傻话啦,王妈,四脚落地得猴年马月,到马家窑房无一间,连个站脚的地方都没有哇。”徐郑氏将一件绸缎绣花旗袍送给她,说,“王妈,这件衣服送给你吧!” 
  “这样贵重的衣服奶奶留着穿吧。”王妈不肯接受,说,“我喂猪打食,哄孩子做饭,穿瞎啦……好衣服只是压压箱底儿。” 
  “拿着,”徐郑氏坚持送道,“逢年过节穿。王妈,咱们老姐妹留个念想。” 
  王妈不再推辞,接过衣服,向徐郑氏深鞠一躬,和她男人离开,瘦驴上的王妈,像一片秋天的枯树叶飘去。 
  3 
  亮子里镇兵警活动频繁,到处可见他们的武装身影。一辆载着头戴钢盔日本兵的军车从徐记筐铺前驶过,紧跟着是敞篷汽车,上面站着黑衣警察,王警尉配电镀白色窄刀、短八分手枪,肩章上的梅花在阳光中闪亮。 
  筐铺内窗前,“缝穷”女人端着针线笸箩朝外边街上望。 
  “日本兵这几天老是折腾,警察也跟着闹哄。”丁淑慧说。 
  “缝穷”女人道:“听说全县归围子并屯,实行什么集团部落,屯子毁的毁,烧的烧,惨啦。”   
  第十九章集家并村(5)   
  丁淑慧打听獾子洞归没归屯。 
  昨天“缝穷”女人给一个人补袜子,他是獾子洞谭村长家的牛倌,他说屯子眼看扒掉扒光啦,跑回镇上当脚夫。 
  “屯子没啦?”丁淑慧忧心忡忡道。 
  “你有亲戚在那儿?” 
  “我家……他哥、嫂子一大家人。”丁淑慧说。 
  “缝穷”女人问:“你……他人呢?” 
  “让人叫去赌,三天没见人影。”丁淑慧想说不说,到底还是说了。 
  三天,一耍就是三天?“缝穷”女人疑惑道:“不吃不喝不睡?” 
  “麻将支眼皮不困。我给他烙了一筐烧饼,够吃几天的。” 
  “缝穷”女人望日头影,时间快晌午歪了,她说:“我还在这儿闲搭唠呢,徐太太,我走啦。” 
  丁淑慧送“缝穷”女人出筐铺。 
  山口枝子骑马到来。 
  “先生买筐?”丁淑慧接待顾客。 
  “四爷在家吗?” 
  “他出去了,你有事?” 
  “回来请转告他,说有一个朋友,在老地方等他。”山口枝子说完走出去。 
  “先生贵姓?” 
  山口枝子看丁淑慧一眼,没回答,上马走了。 
  “又是个耍钱鬼!”丁淑慧嘟囔道。 
  獾子洞村中大柳树下,集聚全村老少,荷枪实弹的日本宪兵、警察站在村民对面,太阳旗在刺刀下飘动。徐德富在人群中,看着凶恶的兵警,角山荣队长没来。 
  咿哩哇啦宪兵队一个军曹对村民讲话。翻译道:“皇军为保护你们的生命财产,消灭土匪,要求你们搬到一起居住。獾子洞的人全搬到马家窑去,限你们三天内扒掉自己的房子,搬完家。” 
  军曹再咿哩哇啦一阵日本语。 
  翻译道:“皇军说啦,三天后,獾子洞划为无人区……无人区不能有一间房子存在。在无人区滞留以通匪论处,统统枪毙!” 
  当晚,徐德富和谢时仿商量搬家的事。 
  “时仿,仓子有多少粮食?”当家的问。 
  谢时仿看一本账,拨拉算盘,噼噼剥剥,说:“苞米、谷子五十九石三斗。另有两袋荞麦和几斗黄豆。” 
  徐德富安排管家,给长工、短工抵工钱的粮给他们,打发他们走吧。留十石八石的家人做口粮,其余的全卖掉。事儿太急,明早就套车去镇上卖给粮栈,骆驼也牵上卖掉。 
  “哎,哎!” 
  “不,骆驼给德龙,他们驮个树条子啥的用得上。”徐德富觉得该给四弟些家产。 
  “人都打发走,那庄稼地谁莳弄?”谢时仿想着尚未成熟的庄稼。 
  “归到马家窑,离这儿二十多里地,地暂时不能管了。日军严令无人区内一个人不能有,日军见到人就开枪,地还咋种?今年先撂荒,秋后收多少算多少,年头(成)算是扔啦。”徐德富咬牙说道。 
  那个令人伤心的夜晚,当了近二十年家的徐德富一夜没睡,准确说一夜没进屋,尽管那葡萄雨葡萄雨:雨点大,但稀的雨。一夜没停。他站在院内的不同年龄的树下,每一棵树代表一个徐家的男性,爷树爹树叔树弟树,晚辈的树属小闯子那棵最小,单细而稚嫩,像一棵大草。 
  “你们为什么都不说话啊?”徐德富问树。 
  雨中的树,雨点打在叶子上,如哽咽如泣诉。 
  “爹啊,我不孝!”徐德富跪在爹树前,祖宗的家业在自己的手中毁掉,不能原谅自己,“我是败家子啊!” 
  后来,夜雨里有了一声声揪心的呼唤:德中!德成!德龙! 
  獾子洞全村人都在拆毁房屋,有人在拔树枝“障子”。乌烟瘴气,尘土飞扬。一间土坯草房扒去房盖前坡“苫草”,两匹马拴在梁柁上,一个庄稼人挥鞭赶马: 
  “得儿……驾!” 
  土坯房梁柁拉掉,房架子轰然坍塌……满村鸡鸣、猪叫、狗吠、羊咩、牛哞、马嘶……一个衣衫褴褛的农民在扒倒的土房前呼天抢地哭嚎。   
  第十九章集家并村(6)   
  徐家大院满院人出出进进,抬抬扛扛,搬箱弄柜,一派忙乱搬迁、逃亡景象。前院的正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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