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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部分

往事何堪哀-第12部分

小说: 往事何堪哀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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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延安时期关于丁玲历史问题和《“三八节”有感》所说过的话,此时全不算数了。正如毛泽东当年的几句话就让丁玲在“抢救运动”中安然无恙一样,在“反右运动”中,毛泽东大笔一挥,就使她坠入苦难的深渊。 
  当年那样重视、珍爱丁玲,如今却将如此可怕的“罪名”安到她头上,个中原因实在不易说清。不过,毛泽东这样做,大概不是心血来潮。据陈晋《文人毛泽东》中说,1957年9月,毛泽东就有这样的表现:“9月底接见捷克斯洛伐克访华代表团时,毛泽东突然谈到了正在接受文艺界大批判的丁玲: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搞文学的很糟,丁玲这样的人,是一个大作家、党员。现在很好,可以把她赶出去了,赶出去更好办,文学艺术会更发展。”(第435页) 
  “他对我怎么样,不管,但我对他是一往情深的” 
  1958年1月26日出版的《文艺报》第二期刊出了对丁玲、王实味等人的“再批判”特辑,第二天的《人民日报》介绍了这期特辑和所加编者按的主要内容。丁玲当时的心态如何呢?张凤珠在《我感到评论界对她不够公正》中透露了这样的信息:“50年代她常说:毛主席是真正懂文艺的。也说毛主席了解她。当她从山西回北京后,我曾问过她:知不知道1957年(按应为1958年)‘再批判’的编者按,是毛主席修改的?她说:当然知道。对毛主席的文章我们是熟悉的,一看就明白了。她没说她明白以后,是什么样的心态。”作为一个曾在十多年的时间里深受毛泽东重视和珍爱、与毛泽东有着很亲密关系的人,在得知是毛泽东亲手把如此可怕的“罪名”安到自己头上后是一种怎样的心态,确实是让人感兴趣的。 
  丁玲晚年对当初的心态其实有这样的回忆:“中央某些领导一时听信不真实的小报告,一笔下来点了我的名,我成了大右派,难道他就一点也不了解我吗?我过去那样信仰他,真诚地以为只有他了解我,如今不成为对我自己绝大的嘲弄吗?难道敬爱的周总理、王震等中央领导同志也忍心让我去北大荒喝西北风吗?我是决不相信的,死也不信的。我以为只有那么几个人,他们惯于耍弄权术,瞒上欺下,用这样表面堂皇,实则冷酷无情的手段,夺走我手中的笔,想置我于绝地。我在这个小院里,走来走去,压住我狂跳的心。如果不是怕吓坏了王姐,我一定要撞墙,要捶打自己来平息我的愤怒。”(《丁玲自传》第262——263页)这里的“中央某些领导”和“一笔下来点了我的名”的“他”,当然是指毛泽东。在得知毛泽东做出如此“绝情”之举后,丁玲也曾痛不欲生。这时候,她心中是委屈和愤怒相交织。委屈是针对毛泽东的。她一直相信毛泽东非常了解她,而且“只有”毛泽东才真正了解她。她的这种“相信”并非一厢情愿的主观臆断,而是在过去的岁月中一再被证明过的。在延安时期,当她被监禁的“历史”成为“问题”时,不是毛泽东表示“相信”她是一个“忠实的共产党员”么?当她的《“三八节”有感》遭到非议时,不是毛泽东强调“丁玲是同志”从而把她与王实味区别开来么?面对同样的问题,毛泽东却又如此地不“相信”她了。这当然会令丁玲有被误解的伤心和委屈,但这伤心和委屈中丝毫没有怨恨的成份,这伤心和委屈丝毫不能降低和稀释对毛泽东的热爱、信服和崇拜。实际上,丁玲的这份伤心和委屈正植根于对毛泽东的无限热爱、信服和崇拜,或者说,正因为有着对毛泽东的无限热爱、信服和崇拜,才在被“误解”后有这份伤心和委屈,某种意义上,这是一个被自己所深爱着的父亲伤害和误解了的女儿的心态。甘露在《毛泽东与丁玲》中,还说到1961年丁玲到北京看病时对她谈起前一年来京参加第三次文代会的事。丁玲说:“1958年后,撤销我作协副主席的职务,保留了理事的名义。给我这个理事的开会通知是说,我可以来,也可以不来。但我想了一想,我还是来了。文代会开幕那天,在会场上望见了毛主席,我很想走上前去叫一声毛主席,跟他握握手,讲一句话,我没有勇气走上前去,悄悄地走到一边去了。”也就在这一次,丁玲托甘露找一本《毛泽东选集》第四卷。对毛泽东没有怨恨和愤怒,不意味着丁玲心中就根本没有怨恨和愤怒。丁玲心中的怨恨和愤怒是很强烈的,只不过不是指向毛泽东,而是指向“耍弄权术,瞒上欺下”的周扬等人。在丁玲探究自己悲惨遭遇的原因时,她首先想到的当然是周扬。丁玲认为,周扬是必欲置自己于“绝地”而后快的,而毛泽东只不过是误信了周扬所进的“谗言”才决定把自己“赶出去”的。所以,必须把毛泽东和周扬明确区分开来。在毛泽东做出把丁玲“赶出去”这一决定的过程中,周扬的确起了关键的作用,这一点众所周知。在毛泽东做出这一决定的过程中,江青是否也起了作用以及起了怎样的作用,则不得而知。张凤珠的《我感到评论界对她不够公正》中有这样的叙述:“抗战起后,丁玲组成‘西北战地服务团’任团长,开赴晋察冀,1939年又回到延安。逐渐地,生活似乎不再像初到陕北时那样单纯了。丁玲常说她处事太天真,因为考虑不周全,常搞不好人际关系。有两件事她得罪了江青。江青和毛主席结婚时,丁玲收到了请柬,那是周末。恰好延安保育院捎来信,女儿蒋祖慧病了,让她去接。她已和党校借好马,如退掉再去借,很麻烦。她没有出席这个宴请,不料被认为是对婚事的态度。另外一件事,便是她那篇获罪文章,到1957年还要拿出来‘再批判’的‘奇文’《‘三八’节有感》里面有一句:‘而有着保姆的女同志,每一星期可以有一天最卫生的交际舞。’被认为是讽刺江青的。”对毛泽东与江青的婚宴,虽受到邀请却不参加,仅仅因为借马不易似乎不大说得过去。至于《“三八节”有感》,丁玲晚年承认,确有讽刺江青之处:“那时文抗的俱乐部,每逢星期日就有几个打扮得怪里怪气的女同志来参加跳舞。‘每星期跳一次舞是卫生的’,说这话的是江青。我不反对跳舞,但看这些人不顺眼,就顺便捎了她们几句。”(《丁玲自传》第232页)如此说来,丁玲是确实“伤害”过江青的。而以江青的心胸,也是完全可能进行报复的。所以,在毛泽东做出把丁玲“赶出去”这一决定的过程中,除了有周扬的“谗言”外,也可能有江青的“谗言”在起作用。而如果情况真是如此,以丁玲的敏感自然能看清楚。这样一来,毛泽东也就多了一个“替罪羊”,而丁玲也就更能够原谅和理解毛泽东了。在被“赶出去”的二十多年里,丁玲可以说很大程度上是怀着一种传统的“逐臣心态”。这种“逐臣心态”的基本表现是,把自己的被放逐视作是争宠中的失败,而自己之所以失败,是因为“奸臣”太善于“耍弄权术”以致于“当道”,是因为“小人”太能够“瞒上欺下”以致于“得势”,因此,全部的怨恨都只应该指向这些“奸臣”和“小人”,至于对君王,则非但不应该有丝毫怨恨,相反,倒应该表现得更加热爱、更加崇拜、更加忠诚,以自己“虽九死其犹未悔”的表现,来向君王、向世人证明“余心之所善”和那些陷自己于逆境的“奸臣”、“小人”心地“之所恶”。丁玲也正是因为有着这种传统的“逐臣心态”,所以在短暂的痛不欲生后,心情很快平静下来。本来,丁玲在被打成“右派分子”后是可以像冯雪峰一样继续留在北京的,想来毛泽东只是要把她“赶出去”,而并没有想要把她“赶下去”。但在心情平静下来后,丁玲却决定干脆到北大荒去,到社会最底层去。对此,丁玲是这样解释的:“于是我下了决心了。什么都不说,不问,带着这张‘通行证’,壮胆下去,沉在人民中间去,胼手胝足,卧薪尝胆,和人民在一起,总有一天能和人民一样光明磊落地生活。我不相信,北京我是不可能再回来的,天下决不会就由少数这几个人长此主宰摆弄。”(《丁玲自传》第263页)甘露在《毛泽东与丁玲》中也记述了1961年丁玲到北京看病时自己与丁玲的一段对话。甘露问丁玲为什么一定要去北大荒,已经是五十多年的人了,哪能搞那样辛苦的重劳动。丁玲回答说:“既然《人民日报》头版头条刊载我是‘反党’的‘右派’头目,我再申辩也无用了。但我相信,将来总有一天全把真相弄清楚的。毛主席不是说过我缺少基层锻炼吗?我就认了,那我就下去,到基层锻炼去,到工农群众中去,比在北京关在屋子里好得多。”作家、知识分子到基层去,到工人农民中去,的确是毛泽东一贯不遗余力地提倡的。而丁玲以年过半百之身毅然决然地去到北大荒,正是要以实际行动证明自己在任何情况下都是坚决“听毛主席的话”的,是要显示自己虽身处逆境但仍是对毛泽东无比热爱、信服、忠诚、崇拜的。不过,丁玲的去到北大荒,虽然毅然决然,但却并非“义无反顾”。她还是想着回到北京的,今日的“下去”,是为了来日更好地“上来”。因此,“下去”不过是一种手段,一种显示自己“听毛主席话”的手段,一种积攒资本的手段,也是一种与周扬们抗争的手段。   
  毛泽东对丁玲命运和人格的影响(6)   
  我想,不要说毛泽东仅仅只是把丁玲“赶出去”了,即便毛泽东对丁玲施以更严厉的打击,丁玲也不会对毛泽东心生怨恨。在1983年“清除精神污染”期间中国作协召开的一次座谈会上,丁玲发言时说道:“一个人认识自己是最难的,毛主席最了不起了,但认识自己也那么难,他对我怎样,不管,但我对他是一往情深的。现在看到很多人还在指桑骂槐骂他,我心里是很难受的。”(见王增如《丁玲与“诬告信”事件》,原载《世纪》200年第4期,收入《左右说丁玲》)这里应该并没有虚假和娇情的成份,在这样的时候丁玲也没有必要在对毛泽东的态度上如此虚假和娇情。实际上,晚年丁玲一次又一次深情地回忆着也回味着延安时期与毛泽东的亲密接触,并对那段岁月表现出无限的怀念和眷恋:“我记得党中央初到延安时,我去看毛主席,他同我谈话,有几次都是一边谈,一边用毛笔随手抄几首他自己填的词,或者他喜欢的词,有的随抄随丢,有几首却给了我,至今还在我这里。”(《丁玲自传》第217——218页)“毛泽东同志在延安时期给我的印象是一个最能平等待人的领导人,他总能吸引你在他的面前无拘无束地畅所欲言,把自己的心里话坦率地倾吐出来。一九三七年春天,有一次他到我的住处,遇见一群从国统区来延安抗大学习的青年。他对我笑道:‘丁玲,我看这些知识分子很喜欢同你接近,你这里有点像文化人的俱乐部,’我懂得他是在批评我,说我不能坚持深入工农兵。”(丁玲《毛主席给我们的一封信》)“延安枣园里的黄昏,一钩新月,夏夜的风送来枣花的余香,那样的散步,那样雍容大方,那样温和典雅的仪态,给我留下了最美好的记忆。越是高尚的人,越能虚怀若谷;越是浅薄的人便越发装腔作势。我觉得那时毛主席的平等待人和平易近人的作风,实在值得我一生学习并且勉励自己身体力行,坚持到底。”(丁玲《毛主席给我们的一封信》) 
  明白了丁玲对毛泽东的情感,明白了丁玲是读着《毛泽东选集》度过被“赶出去”的岁月的,就明白了为何丁玲晚年仍然很“左”以及为何没有反思和忏悔了。“文革”后的政治反思和历史反思,都会在某种程度上与毛泽东发生关联。无论是对延安时期“抢救运动”的反思,还是对1949年后历史的反思,都关乎对毛泽东的再评价,都意味着对毛泽东历史过错的确认。而既然丁玲始终对毛泽东“一往情深”,既然丁玲晚年听到有人批评毛泽东“心里是很难受的”,那丁玲在精神上就不可能进入这样的反思境界。实际上,在被“赶出去”的几十年间,丁玲并未在政治与历史的意义上思考自己的苦难遭遇,并未觉得此前几十年的政治和历史有什么值得反思之处。丁玲晚年曾说过这样的话:“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教育了一代知识分子,培养了一代作家的成长,而且影响到海外、未来。每回忆及此,我的心都为之振动。特别是,在我身处逆境的二十多年里,《讲话》给了我最大的力量和信心。我能够活过来,活到今天,我还能用一支破笔为人民写作,是同这一段时间受到的教育分不开的。”(《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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