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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部分

红河 by 红河-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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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莫看着他那几乎结冰的脸色,犹豫了下,还是说:「还好么?」
  「好?」   
  裴惜远讥诮地掀了掀嘴角:「好什么?有你在,叫我怎么好?」说罢又是一声冷哼,再度策马,但并不急行,只是往前慢慢走去。
  沈莫也骑马慢慢走在他身边,苦涩道:「我知道我已为你造成太多困扰,也没资格说要得到你的原谅,只是我……就请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补偿你,好么?也算是,给自己一个机会……」
  「笑话!你还要我给什么机会?」裴惜远狠狠道:「给你一个再来玩弄我的机会,也给我一个再为你伤透心的机会么?」
  「不是玩弄,不是……」
  对自己曾做过的事,沈莫也是满心自责。
  道歉的话、解释的话,他已说到再没有得说。
  此刻,就只能凝眸注视着裴惜远,期盼他能看到,能读懂,自己眼中的真,和情。
  然而,他却始终不肯转过头来看一眼。
  「你所说的真假,早已不值听信。我信你,还不如去信一条狗。」
  如此说罢,裴惜远忽然一挥鞭,再次加快马蹄速度。
  沈莫只觉胸口划过一阵锐利的痛楚,彷佛被一柄利刃插了进来。
  信他还不如信……一条狗么?
  他惨然而笑。
  的确,就算是狗,只要人待牠好,牠还会懂得摇尾巴,懂得忠心护主。
  惜远,曾待他那样之好,而他回报给惜远的,却又是什么?
  只有伤,只有痛。
  有的伤痛一旦造成,就再也无法修复。
  说要重新来过,会不会就只是一个永不能实现的妄想?是不是就这样放手,才是真的对惜远比较好?
  心中如此自问着,望着裴惜远的身影渐渐远去,沈莫终是一咬牙,策马追上。
  无论未来如何,至少现在,两人还是走在同一块土地之上。
  还能够看到惜远的时候,就容他贪心一点,容他多看一眼吧!
  只怕将来,也许真的就不能再看到了……
  追到裴惜远身边之后,沈莫没有再开口,裴惜远也不与他交谈。两人都沉默着,一路走,一路深思。
  不知过了多久,裴惜远忽然想起被自己丢在原地的丰钦还有一干随从,这才发觉已离开太远,再不回去就时在有些过分,于是勒停了马,准备回程。
  马头掉转回去,却蓦地神情一震,整个人僵在马上。
  之后也掉转了马的沈莫,先是发现裴惜远面有异色,然后才看到,就在离他们不远处的山林间,有许多绿光在移动。
  那是……山狼的眼,并且远远不止十几、二十几只。
  沈莫不禁也变了脸色。
  是那只先前被裴惜远射伤的山狼招来同伴?抑或只是嗅到了气味,出来觅食而已?
  无论答案是哪一种,对他们而言都极为不利。
  眼角瞥到裴惜远手抬起来,作势拿弓,沈莫立即将他手腕一制:「数量太多,你对付不来。」
  裴惜远又是一震,对他瞪了瞪眼,却也没有反驳,因为明白他说的是事实。
  那么一大批狼,若是集体发起进攻,就算能射得死五只、六只,又怎能挡得住其它的数十只?
  情势已极为紧急,也不可能贸然突破,沈莫扯起裴惜远那匹坐骑的僵绳:「我们回头,将这些畜生甩掉。」
  「嗯。」  
  除此没有其它办法可行。
  于是两人重新调转马头,策马飞奔。奔了一阵子,回头一看,那群狼竟跟了上来,远远奔跑在他们之后。
  若被追上,便是连全尸都休想保住了。
  两人加急挥鞭,只望马儿争气,莫在山狼追上之前就筋疲力尽。
  他们一路飞奔,眼看着要将狼群渐渐甩开,面前却出现一道断崖。
  往下看看,这断崖与下方的地面,距离约有数层楼高。
  饶是人身手再好,这么跳下去,轻则摔断手脚,重则可能丧命,再看两旁,也只是无尽山路。假如还是一味地跑,却实在不确信马儿能支撑到几时。
  先前就已跑了那么久,这会儿马儿都已气喘吁吁,累得够呛。
  至此,情势已清楚明白。
  沈莫望着身旁的人,眼波悠悠一转,蓦地一跃而去,将人扑下了马。
  猝不及防,裴惜远被他撞倒在地,只觉惊愕莫名,正想间他这是做什么,却已被他捏住胳膊,拉扯着站起来。
  之后,又被紧紧抱住,裴惜远不禁一呆。
  「惜远……」沈莫轻语道,声音柔得似水,要将人的耳朵融化一般。
  「我对你说过的话,别的你都可以认为是假的,都可以忘记,就只有那句──我喜欢你,你不能怀疑,也不要忘记。我是真心喜欢你,我只后悔当时没有好好珍惜你,若是还有机会,只要一次……」
  说着,声音却渐渐没了。   
  蓦然松手,将怀中的人使劲一推。
  裴惜远正因那番话语而恍然失神,根本防不到这样一下,当下连退几步,脚下骤然一滑,竟跌下断崖。
  但他并未立即坠地,而是有一根由衣带所作的绳子,勒在他的胸口,将他放下去。
  离地面约莫还有三人高的距离时,绳子已到尽头,便忽地松开。裴惜远这才落地,虽是跌倒的,但并没有受伤。
  他仰视着断崖,什么都看不见,只能一次次大喊:「沈莫!沈莫!」
  无人回应。
  过了片刻,终于有响动传来,却不闻人声,只有狼的嚎叫,马的嘶鸣,混杂纷乱。
  裴惜远直直呆立着,心中也是纷乱。
  他抽出短剑,一手将剑插入断壁之中,一手抠进断壁上的泥土里,试着攀爬上去。
  然而这断壁毫无坡度,泥土也松软。他好不容易爬上去一点,随即又滑了下来。
  无论如何也不想放弃,他就只是一次次尝试,一次次失败,再试。   
  手指已经被磨破,渗出了血丝,他却丝毫感觉不到,只想着要上去,赶快回去,不回去不行……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上方的响动渐渐弱了。
  在一声响亮的马嘶之后,又是一阵急促的动静,然后再次静下来,最终无声。
  裴惜远的动作也随之慢下来,已喊哑了的嗓子继续喊道:「沈莫!沈莫!」
  死寂。
  再也没有什么回应他,一点点都没有。
  他的表情,从骇然,缓缓转至呆然。
  他垂着头,面如死灰地伫立着。蓦地手心一紧,抓起一把泥土,额头抵在断壁上,一点一点跪了下去。
  拳头将手里的泥土越攥越紧,彷佛这样就可以保住什么不想失去的事物。
  「沈莫……大哥,大哥──!」

第十章
  一晃便是半月过去。
  这十几天来,裴惜远派上所有能够派上的人手,在紫陌山中四处搜寻,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简直要将这座山翻了过来。
  然而要寻的人,却始终是寻不到。
  生不见人……死,也不见尸。
  却也正因如此,裴惜远更加不愿放弃,发了疯似的拼命去找,从白天找到夜晚,回去睡几个时辰,第二天再接着找。
  这件事传到裴元帅耳中,起先并没有干涉。直到这一晚,他将裴惜远召进房中。
  裴元帅说道:「这么多天了,能找的地方,你差不多已找遍。既然还是找不到,便歇下来吧。过两日你就得回宫中当值,且好好休息几天才是。」
  裴惜远眼低垂着,握了握拳:「我不累。说不定还有什么地方被我遗漏了,这两天再仔细找找,也许……」
  裴元帅目光一厉:「什么也许?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没有也许。不要将毫无把握的事情捉着不放,我不曾这样教过你!」
  顿了顿,他又低沉道:「此前虞王也告诉了我,当时,那位莫公子就是为了陪你,才会跟你一齐离开队伍。而最后,却只有你一个人回来。你倒是如何照顾人家的?」
  裴惜远无言以对。
  裴元帅低叹一声,接着道:「我本不想说你,毕竟你也大了。只要你觉得好,想带人回来只管带,我半个字都不会过问。只是,既然人是你带回来的,便是你的责任,你要负责将人照料好。
  「而今,你既没有做到,就不该再连累大家,陪你一起承担你个人的过失,更不该让大家成日为你劳神费心。这样说,你可明白?」
  「我……明白。」裴惜远答得艰难,其实,心中也是真的明白。
  不要说旁人,就连你自己也很难相信,沈莫还会活着。
  那时的情势有多紧急,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在狼群的围击之下,若是被追上,想都不要想留下全尸。
  明知这个事实,还一直紧持着不肯放弃,也不过只是,想为自己找到一个可以放弃的理由。
  而他的这种心态,裴元帅作为局外人,自然也看得清楚明白。
  能告诫的都已经告诫了,至于今后他要怎么做,那就只有他自己才能掌控。裴元帅不再多言,挥手道:「明白了就好,回去睡吧。」
  惜远点头,步出房间。
  外头正降着鹅毛大雪。裴惜远望着雪景,发了一会儿愣,才转身离开。
  他没有回卧房,而是来到庭院,站在走廊。
  望着密密麻麻的雪幕,他面无表情,教人不知他心里在想些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也不知身后是什么时候走来一个人,直到那人拍了一下他的肩:「惜远。」
  裴惜远回头:「二哥。」
  「还好么?」裴怜静关切道,「这些天累坏了吧?」
  「还好。」裴惜远含糊应着,牵起嘴角想笑,却无论如何也表现不出笑意。
  裴怜静看不下去,故意板起脸,掐住他的下巴晃了晃:「胡说。哪里好?你看你这下巴尖得……啧啧,纵使排行最小,怎么说你都是裴家男儿,我可不想看到你一副小媳妇脸啊。」
  知道裴怜静是有意逗弄自己,裴惜远却已无力回口,只是苦涩地扯了下嘴角。
  裴怜静一时无言了。
  自小便在自己眼皮底下长大,那个总是大大咧咧嘻嘻哈哈的么弟,是从何时开始,居然学会了这样笑。
  这笑容徒具形状,却无神采。因为心里根本不想笑,可唇角,却能完全与心无关地挑起来。
  如此的笑,如此的心……是成熟,还是已苍老?
  「惜远。」
  手指自下巴抚上他的脸,裴怜静叹息:「听说刚才爹将你召去,我能猜到他会对你讲些什么,也知道那不会让你心里好受。只是惜远,我相信爹没有讲错,因为他也是关心你,就如我们所有人。」
  「……」裴惜远心中也了然,垂目不语。
  裴怜静默然片刻,悠悠道:「惜远,我知道你担心你的朋友,然而有的事情,实在不宜太过。   
  「譬如此前,听说你在东凰遭遇不测,爹、大姐、三弟、四弟、小妹,你可知道我们有多难过,多忧心?我们也不是没想过,要去东凰探个究竟,最终却仍是没有去,你认为,这是因为我们不够在乎你么?不是,你也知道不是这样。
  「我们血脉相连,一个痛了,另一个也会跟着痛,但是痛又如何?只因自己痛得受不了,便要身旁人都跟自己一块煎熬?不行。正因身边人会跟着痛,所以,才更要忍住痛,不能让他们为自己而更痛更伤心,这才是对自己负责,也对他人负责。
  「虽然这说来是很无奈,但,也只是无奈。若不然,便成了罪责。」
  一席话,如刀子一寸寸刺进胸口,裴惜远痛喘着气:「二哥,我……」
  「什么都别说。」裴怜静拿食指压住他的唇,笑着摇摇头。
  「我说这些,不是要谴责你。我只是想,难得我从军中回来一趟,也待不上几个月,你就不能给我多一点笑脸么?你不知道二哥最中意你那爽朗的大笑么?
  「再者,你若是继续这么奔劳,累垮了身子,到时哪怕违反军纪,三弟、四弟大概都要从军中杀回来找找我算帐,说我怎么没照顾好你。就连大姐和小妹,说不定也会大老远从夫家赶回来,天天围着你,逼你吃糖喝汤。试想那情形,你受得了么?」
  裴惜远讶然地张了张嘴,苦笑。
  裴怜静所描述的情形,他是真的受不了,从小怕都怕死了。
  见他不自觉地缩缩脖子,裴怜静大笑着拍拍他的肩,忽又面色一正,缓缓道:「惜远,我只是叫你收心,并不要你就此灰心。
  「回想当时,我们都以为你是真的被斩了,也是心灰意冷,却没想到,最后你竟安然回来,这对我们而言,不可不说是个奇迹。所以惜远,若是怎样努力都是徒劳,你不如什么都不做,静下心来等待,说不准哪一天,你也会看到奇迹。」
  「奇迹……」裴惜远喃喃道,目光隐隐闪烁起来。
  「这世上的事,有时实在微妙,你根本想不到,也控制不了。若是如此,不妨放宽心任其发展。结果,未必会比较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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