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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部分

帝纪·殿上臣by晓雾-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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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昨晚传来加急文书为止,已发现的死伤百姓约摸三万,被河水冲走的,难计其数。”柳葵官一手撑着额头,一手揉捏眉心,想必连日主持调拨赈济钱粮,已经十分劳累。 





  呼吸不知何时难以为继,明明是盛夏的天,却阵阵寒意上涌,冰冷刺骨。 





  若不是他极力反对,迁居之议立刻施行,纵然不能将所有人迁离两岸,至少伤亡会少上许多。自己怎地那般迂腐!这世上没有比人命更重之物,不管是多困难的办法,只教能多救一条性命,怎样都要试他一试。何况那办法并非不可行,何况那办法可以救数万生灵!为什么要反对?说什么故土情深只不过是感情用事闺阃之见。讲什么神灵庇佑,他说得对,神灵不护吾民,供着那些个泥塑木雕何用? 





  那些活活淹死的人命,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该有多少人痛失至亲骨肉,该有多少人本不该死却为他所害! 





  为自己错误的固执,以下犯上对皇帝动手,因为自己的浅薄,酿成今日大祸,他做的事情,有哪一件是对的?这些年所为善政,还抵不上这桩罪孽的万一! 





  难怪被满朝文武看不起,他们没错,错的是自己。没有才能却自以为是,托庇于人却没有寄人篱下的自觉,以为稍微有点政绩就可以傲视当朝,以为凡是自己主张的就定然正确无误,以为被人纵容就可以任性妄为,自以为清高狷洁,其实不过在利用皇帝的重视,并且从不思回报。总在心里嫌旁人这个不好那个不对,被瞧不起了就反而去瞧不起别人,只当自己委屈,只当自己被错待。 





  秦子陌就是这样卑劣这样差劲的家伙!早该知道再怎样强求,也成不了什么好人,先天的卑劣血统还是无法改变,宿命还是无法改变。他到底活在这个世上做什么?就是为了陷害长庚百姓死于非命的么?以后还会做什么了不起的坏事?算了算了,卑贱的人本就不应该来趟朝廷的浑水,公卿子弟们可以做得很好。他们赞成皇帝的移民之议,他们现在为了洪水的事到处奔忙焦头烂额。没有用处的是他,不该存在的人,是他。 





  “站住!你要去哪里?”柳葵官喝止住他摇摇晃晃的身形,子陌回头,毫无表情地道:“请罪。求陛下赐我一死。” 





  葵官冷哼一声。“笑话。你明知道他宁可自己死,也不肯杀了你的。想要用苦肉计,去博大家同情么?” 





  “他若不杀我,我自裁便是。”他这条贱命自然抵不过那万千百姓,但除此之外,已想不出别的赎罪办法。 





  “有时候我也觉得你死了算了。”柳葵官看他的眼神全无同情。“但是你现在已经不能死。你不会知道这一死,会有多少人跟着陪葬。” 





  子陌僵立良久才将她的话听进耳中,皱着眉问道:“什么意思?” 





  “你那天逃走之后,朝臣们有多不满可想而知,自然有人出来参劾你。知道吗?陛下拔出佩剑,指着宗伯大人的脖子,逼满朝文武跟着他说:臣等什么也没看见。” 





  “他回护你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灾报一到,他先想的不是怎样安抚灾民,而是怕他们又将罪责推在你身上,你以为他是怕消息走漏动摇人心才匿而不发的么?错。他是要在众人对你群起而攻之前,做好万全准备。八百里加急,你为官过的地方,一处一处去说你有难,要人赶紧联名上书为你说情。这几日弹劾的奏折有多高,各地纷至而来的陈情书就只会比它高。恐怕过不了几日,还会有人陆续千里迢迢上京来,只为保你一条性命。” 





  子陌呆在当下,思绪全然混乱。 





  那个人,暗地里为自己做了这么多? 





  柳葵官回想这几日情景,露出缥缈的笑容,“他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生母惨死在他面前一声不哭,之后辗转宫中嫔妃之手抚养,吃了多少苦都不对人说。我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对什么东西在乎,结果竟栽在你手上。我情愿他一直是以前那样,我远远看着,就心满意足。你有什么好,个性差,又是个男子……” 





  再听不下去,子陌转身发足狂奔。身后隐约听见柳葵官吼声中带着哽咽:“你要是对他不住,我、我生生世世都不放过你!” 





  他不停地在街上奔跑。好几次与车马险险擦过,撞到了人也来不及说抱歉,耳听得似乎有人在唤“秦大人”之类,早已无心去理。 





  他不是诬蔑自己与废太子有私情么?当众被折辱,他一点都不生气么?明知他的心意,却半点没有表示,既不回应又不断然拒绝,将他一颗心悬在半空,他一点都不介意么?他是坐拥天下的长庚君主,要什么样的魅力女子妖娆佳人没有?自己何德何能,能得到这般的真心对待? 





  大中午哪来的雾气,为何街景行人皆一片模糊? 





  眼前茫茫,行动却再清明不过。 





  想见他。 





  去见他! 





   





  33。 





  在卓荦示意放行之下,进了大内之后,并未遇到太多阻挠。几乎是用整个身体的力道将门撞开,修衡抬起头来看来人,疲惫的脸上露出和悦神情。 





  “怎么突然跑来?啧啧,还变得这么脏。” 





  案上堆放着大量文书,想起卓荦说他已经两天没合眼了。 





  都是自己害的,都怪自己! 





  深吸口气,将双手撑在书桌上,用着从未有过的骠悍气势,大声道:“是不是很想要我?” 





  修衡先是一愣,随后好整以暇地笑着:“怎么突然问这个?” 





  “只要回答是还是不是!” 





  修衡神情一整,端详他的脸,子陌有种时间静止的错觉,直到他那个“是”干干脆脆应了出来,才放下整颗心。 





  修衡随即从怀中取出帕子,站起身来,隔着桌子擦他脸上污垢。 





  认真又宠溺的表情看得他心头发酸。 





  “你做什么?”手被重重地挥开,修衡一时摸不清子陌的动向,却见他开始极为粗暴地解着自己腰带。 





  “脱衣服!”三个字说得迅速果决。 





  皇帝猛然被口水哽住。“这里还算凉快,心静自然——” 





  “既然陛下要,臣愿意给!”若不看他涨红的脸,这句话倒也算吼得气象万千。 





  修衡愕然蹙起眉,看他还在死命拉扯腰带却徒劳无功,哭笑不得地抓住他手:“停下。” 





  低眉顺眼从不是铁面御史的风骨,自然挣扎不断,可惜不敌对方气力,到得中途便败下阵来,口中不服气地嚷嚷:“为什么要停?” 





  “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逼近的眼睛并不凌厉,却温和得教他不忍心再逞强。“陛下为臣做的事情,柳大人都说了。” 





  他了然点头。“原来如此。那么,你听了之后有什么想法?” 





  子陌踌躇了好一会儿,艰难说出答案:“……陛下是对臣是真心。” 





  “还有呢?” 





  “臣不值得。”子陌咬着牙,若今日自己有一丝占理之处,这样示弱的话,便断断不会出口, 





  “朕说你值得便值得!朕要保的若只是心爱之人,让他诈死之后收入后宫便成了,何必花这许多气力?你是否无用之人,看看这些便知道了。”他指着左手边满满一箱的书柬,“老百姓不像官场中人圆滑狡诈,好便是好,坏便是坏。若你于他们无恩无德,朕就算再派辩士三千四处游说,也换不回十日之内积到上千封的陈情书。”说着取过其中一封,递给子陌。 





  质地极次的纸笺上,未有片言,只歪歪扭扭地画着几个人形。带着官帽的大约是子陌,手中拿着什么东西,要递给对面的一群个头参差的布衣。 





  子陌一看再看,禁不住湿了眼眶。以画来讲,用墨与功力都是极差,说惨不忍睹都不为过,但这世上却没有比之更美丽夺目的杰作。 





  早已不记得这是在何地做过的何事。 





  但是,有人记得。 





  不会写字便画出来,即使朝臣排挤史书不传,铁面御史是怎样的人,老百姓知道。 





  皇帝沉稳的声音仿佛自四面八方传来:“不要总以为你的靠山只有朕。除去这帝王的头衔,朕也是一介凡夫。凭朕一己之力,想做任何事保任何人,不过杯水车薪。你不是也常说么,民贵君轻。不要总觉得自己势单力孤,时时想着站在你身后的千千万万百姓,只要你为他们做事,总会得到回报。朕对你超常纵容,你为朕挣回人心。这是再光明正大不过的交易,不涉任何私情。什么流言蜚语都随他去!”A507色时荒外透天:)授权转载 惘然【ann77。bbs】 








  他紧紧握着手中信笺,一字一顿地道:“臣……明白了。臣出生寒微,虽是官场大忌,却也是为政大利。臣比同僚更明白百姓想什么,要什么。但教百姓有用得上臣一日,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修衡露出宽慰笑容。“你能这样想,朕就放心了。你还太年轻,心气也不定,实在算不上是完美的臣子,但朕深信未来可期。朕愿意看你慢慢成为国之柱石。无论是怎样的坎坷艰辛,只要朕在一天,就决不将你抛下。你也要自己多看多想多努力,和朕一道,守住这万里江山。”知他个性尚不稳重,谁也不敢保证再没下一次失控。但是不急,他们还有的是时间。 





  子陌第一次发现君主的笑容如此耀眼,并非光华四射,而是纯然的温暖包容。秦子陌何德何能,被一个人这样全心全意对待? 





  子陌瞟了他好几回,欲言又止,最后闭了闭眼,飞快说道:“陛下虽屡有率性之举,却仍是臣钦敬的当世明君,自然也不只是钦敬……唉,臣不会说话,只是觉得人生在世,但得有一个人识他懂他,活着便有了意义……”到得后来,音量渐轻,终于消失在唇齿之间。 





  这是……表白么? 





  修衡注视他局促的表情,心中微讶,更多的当是欢喜。夙愿得偿,一时间竟不知该回他什么话好。 





  子陌忐忑许久不听他回应,只得硬着头皮继续暖场:“臣原来只道陛下的……心意,只是三份真切,七分玩笑。此番捅了这样的漏子,陛下费尽苦心为臣解困,臣感激无已……” 





  原来只是回到这里。修衡眼神一黯,叹了口气。“怎么又说是你的错?朕就是怕你会把洪灾责任全推到自己身上,才不想让你知道。” 





  他以一介平民跻身朝堂,自尊与自卑都较常人为强,遇事敢抢先机敢担责任,但一遭挫折,便会陷入沮丧自责中,难以振作。此次事态过于严重,明明是非人力所能及的灾祸,他定也会当成自己失误,悔恨不已。阖城封锁消息,说是怕引起骚乱,事实上指向的,无非他一人而已。 





  “陛下不必费心宽慰。实沈洪灾,臣不啻为罪魁祸首,止此一事,便足以将臣以往尺寸之功抵消殆尽。”说到此事,子陌神情又变得暗淡。 





  “无论你是否阻止,迁居之议都不会于近期实践,勘测劝说安置些个事,最快也要等到明年才能办好。要自责大家一起来自责便了,朕要是早些提出这个法子,或许就不会有人死;桓烈帝若是用敌军尸首填平了寒江,寒江今日便不会决堤;何须先祖若换一个地方去生息劳作,沉实州便不会有这样多的人住在江边……这样层层往上推,岂不是谁都有错?” 





  “不同的。彼时寒江尚未泛滥至此,岂可归咎先人。”知道他是为安慰自己,但后两个例子也太过怪异了。 





  “哪里不同?”修衡理直气壮地道,“你是知道今年寒江流量远超往年,才故意不让实沈州百姓迁居的么?” 





  子陌愕然。“自然不是——” 





  “那就结了。此事罪责全不在你,那些个老头子只是为了将你绊倒,才借题发挥而已。你不要也跟着他们瞎转。” 





  “但是人命关天——”就算他这样说,心中的内疚,怎样都无法排遣。 





  “你若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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