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庸 - 侠义行-第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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苹儿只觉大觉禅师语气中有一种莫名的力量,似威严,又似亲切,使人不忍拒绝他的要求。幕慢启处,海一帆和常无惧同时发出一声凄厉的悲呼,双双跪了下去,放声痛哭。
原来神龛内端坐着一尊僧人的神像,垂目合十,宝相庄严,正是当年名满天下的“八臂哪呼”王克爽。
神像虽然上过泥金,但一眼就分辨出来,那袈裟是真的,蒲团也是真的,甚至神像的眉目五官,尽皆栩栩如生,想是用坐化后的肉身饰成,而非木雕泥塑。
肉身既已制成神像,王克爽自然确已去世了,暖别十载,竟成永诀,无怪海一帜和常无惧会哭得声嘶力竭,肚肠寸断了。
奇怪的是,那位大觉禅师也忧地悲泣,血泪俱下,哭得比海一帆和常无惧更伤心,更哀痛。
海一帆不免感觉十分诧异,首先止住了哭声,拭泪说道:“我等四人结义,誓共生死,如今四弟不幸英年早逝,念在同盟之谊,有几句话,海某人要向大师请教。”
大觉禅师便咽了半天点了点头:“贫僧知无不言,绝无半句虚假。”
海一帆道:“咱们同盟四人,以克爽最幼,敢问他方值盛年,何以会逮尔弃世?”
大觉禅师道:“你是问他死因?”
海一帆道:“正是。”
大觉禅师唱然叹了一声,幽幽道:“不瞒二位说,他是被两个人的情感所逼,自杀身亡的。”
这话一出口,楼中悲声顿止,常无惧猛然抬头,沉声喝问道:“被逼?被谁所通?”
大觉禅师道:“一位就是海大侠,一个就是贫僧。”
海一帆和常无惧同吃了一惊,愕然相顾,如堕五里雾中。
大觉禅师从容不迫地接道:“贫僧说海大侠逼他自尽,似乎稍谦过份了些,其实,应该怪他自己感情太脆弱,太重视当年那份结义的友情了。自从海大侠携眷归隐,就带走了他的豪情和生趣,他纵然不死,也只剩下一具空洞的躯壳,无异行尸走肉,倒不如死了的好。海大侠不愧第一忍心人,而他却是天下第一痴心朋友;海大侠虽然并未逼他,在道义良心上总不能说毫无责任吧?”
这番话显然有责怪埋怨之意,但海一帆听在耳中,愧在心头,默默垂首无词以对。
常无惧道:“你是什么人?你和克爽又是什么关系?”
大觉禅师徐徐道:“贫僧俗家姓方,小名慧娘。”
“方慧娘?”
海一帆和常无惧又是一惊,不约而同凝目仔细打量,“慧娘,二字,分明是女子的闺名?
大觉禅师接道:“二位觉得这好像是女人的名字?不错贫僧是是女人。”
这一次,连苹儿也骇然大惊,她做梦也想不到眼前这位“和尚”竟是个女的,一时瞠目张口,险些惊傻了。
大觉禅师凄然一叹,又道:“二位不认识贫僧,但贫僧对二位的英名风范,却是心仪已久,关于神州四杰当年的英雄事迹,贫僧曾听克爽说过太多太多了。”
常无惧不禁问道:“那么,你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大觉禅师道:“可以说是挚友,也可以说是师徒,论感情,咱们情同兄弟,论名份,却又是未婚夫妇。再说得可笑些,‘大觉禅师’这个名号,本来也是他的,我不过是冒名顶替而已。”。
常无惧听得张口结舌,简直呆了。
海一帆连忙拱手道:“你与克爽既非泛泛之交,彼此便是一家人,其中详情,尚希不吝详告。”
方慧娘(为了便于识别起见,以后改称俗家姓名)点了点头,道:“我函邀二位相晤,正是欲奉告此事经过,不过,这话可要从头说起,请三位先耐心坐下如何?”
海一帆等一面答应,一面各自寻了个蒲团坐下。
方慧娘仰面吐了一口气,缓缓说道:“首先,我得先说自己的身世!我家世居玉门关外的白龙堆,先祖父本是前明镇关将军,后来感于仕道险诈,辞官归隐,从此便严禁子孙再入官场。传到我这一辈,共有兄妹六个,除我之外,其余都是男孩子,既不求仕进,便以练武为业,渐渐在西北道上也闯出点名声了,号称‘五龙一凤’……”
海一帆轻轻一哦,这名号,他仿佛曾听人说起过,当年西北一带武林道上,流传着一首歌:“方门锁五龙.楼阁藏娇风;狂龙难匹敌,凤飞永无期。”歌意是说方氏五龙自视太高,为妹择婿太苛,谁欲求娶凤女,须先败五龙,所以,娇凤虽美艳无双,却岁月蹉跎,于归无期。
这本是一股惨淡少年求婚被拒后的讥讽话,想不到昔年美艳绝世的凤女,如今竟成了空门弟子,娇凤皈佛,五龙又何在呢?
心念转动,不禁暗自感慨……。
方慧娘接着说道:“我父亲故世甚早,五位兄长对我呵护太深,誓非觅得人品武功仅属上上之远的人,决不愿将我出嫁,因此,也就开罪了许多武林世家豪门子弟。那一年,五位兄长联袂入关同游峨嵋,却被仇家纠合三十多名高手,包围截击,众寡悬殊下,五位兄长都受了重伤。正危急万分,巧遇克爽正由金顶下来,当场拔刀相助,杀散贼兵,救了我五位兄长——那年,也就是海大侠携眷远走海外的前一年。”
海一帆诧道:“你怎会记得如此清楚?”
方慧娘道:“因为那一年是我生命中最快乐的一年,也是最后一段快乐的日子,从此,便再无欢乐,只剩下痛苦了。”
海一帆道:“哦?”
方慧娘道:“我记得很清楚,那年他伴送五位兄长同到白龙堆,正是夏末秋初季节,咱们白天在家里对奕练剑,太阳下山后,便并骑在沙漠中驰骋追逐,中秋节那天,咱们就订了婚.整整半年,都在欢笑中渡过。依哥哥们的意思,本要咱们在过年时光完婚的,但克爽不肯,他说自己无父无母,只有三位结义兄长,婚姻大事,不比儿戏,必须先禀告三位义兄,然后再来迎娶。”
常元惧脱口道:“后来他曾到铁门庄和我见过面,怎么没听他提起?”
方慧娘没有回答,却自顾说道:“第二年的春天,他满怀兴奋离开了白龙难,相约快则三月,迟则半载,必定措同义兄专程出关去桂我,谁知这一走,竟再也没有回去。事后我才知道,原来他回到中原以后,知道海大侠业已携眷退隐,竟然心灰意冷,独自在此地削发做了和尚,取名‘大觉’,意思是说自己已经大觉大悟,看破红尘.良友既失,妻子自然更可弃如敝履,不屑一顾了。”
海一帆和常无惧听到这里,不觉都黯然垂下了头。
良久,海一帆才长叹了一口气,道:“是我害了他,但他未免也太傻了。唉——,,常无惧道:“他削发出家,连我也不知道下落,你是怎样找到他的呢?”
方慧娘幽幽答道:“这得感谢我那几位兄长。为了寻访他的音讯,整整耗费了两年时间和牺牲了四位兄长的生命,才由玉门关外,追寻到微山湖。”
常无惧诧道:“耗费时日犹在情理中,怎又牺牲了人命?”
方慧娘道:“兄长们在峨嵋一战,都负了伤,但由于克爽一去不返,兄长们不忍见我终日饮泣,遂商议进关寻访,当时大哥伤势较轻,便由大哥携带着紧急信鸽首先入关,可怜他负伤上路,只行到巫山附近,便旧伤复发,绝崖失足,葬身在巫峡激流中……”
“啊——”三人不约而同发出了惊叹。
方慧娘道:“幸亏他随身携带的信鸽飞了回去,大家才知他已遭意外。于是,二哥顾不得疗伤,随后入关匆匆安葬了大哥,自己又继续踏上追踪之途。”
“不幸,半年之后,信鸽又飞回去了,施放地点已在开封附近三哥看到信鸽,悄悄的入了关。”
“就这样过了一年多,三哥死在太原,四哥追踪到徐州,不幸也伤重垂危。”
说到这里,她忽然停了停,才便咽着接道:“我和五哥接讯连夜兼程赶到徐州,总算见到四哥最后一面,他紧拉着我的手,断断续续说:“我看见他了,就在微山湖,可是,他已经做了和尚。’说完这几句话,四哥便咽了气。”
苹儿心软,听了这番经过,早已掩面饮泣,悲不可抑。
常无惧长叹道:“如此兄长,真是太难得了。”他本来不擅言词,这几句话虽然很简短,已经由衷吐露出内心钦慕赞誉之意。
海一帆低垂着头没有开口,但脸上却难掩愧色,由方家兄弟的手足之情,想想自己过去十年的避世生涯,更增疚惭。
方慧娘又道:“当时,五哥听说他竟然削发做了和尚,气愤得要立即寻他拚命,但是,我并不怪他,那时我虽然尚不知道他出家的缘故,却深信他必有不得已的苦衷。于是,我趁五哥为四哥料理丧葬的时候,独自驾舟寻到了微山湖。”
苹儿不禁止住悲声,关切的问道:“见到他了么?他怎么对你说?”
方慧娘摇摇头道:“一切都太迟了,他已经意志消沉,心如止水,任凭我苦苦哀求,始终无法改变他的主意,在他心中,友情的份量远超过了儿女私情,他只回答我一句话:“回去吧。’”
苹儿长叹道:“难道他真是铁石心肠?”
方慧娘道:“不——你错了。他非但不是铁石心肠,更是天下第一痴情人,是我自己无福,不该留他在关外耽误了半年,如果他早回来半年,情形也许……就不一样了……”
第四十八章 痴情女子
微顿,又道:“我苦求三天,换来的始终只有三个字,但我并无丝毫怨恨。不料第四天,五哥也寻到大觉禅院,一时冲动,竟失手伤了他。”
苹儿惊道:“呀!伤得重不重?”
方慧娘道:“五哥在气愤下拔剑出手,以为他一定会招架,谁知他竟不闪不避,端坐着硬挨了一剑。那一剑伤在左颈靠肩头处,虽然不轻,但也不致命,可是,却因此触发了他寻求解脱的傻念头……”
她吁了口气,没等苹儿开口,又紧接着道:“他中剑受伤时,神色依然出奇的平静,望着五哥微微一笑说道:“多谢!多谢!’当天夜里便留书自尽而死,遗书中,除了对海大侠思念之情外,还留下一份‘双镝剑’圆形和独门灵丹,希望有一天能够转赠海大侠或者海大侠的后人,以尽当年结拜之义。从此,我也没有再回关外,就在这儿削发隐居,继承着‘大觉’这个法号。”
苹儿心里一阵激动.情不自禁道:“你太伟大了。”
方慧娘摇着头苦叹道:“我冒用他的法号,只是不愿承认他已经死去,我削发隐居,只是为了要独自陪伴着他。这是自私,怎称得伟大?”
苹儿道:“无论怎么说,你能孤零零住在荒岛上七八年,总是很难得的。”
方慧娘道:“其实并不太难。一个人如果决心要做一件事,又能强迫克制自己的行动,那是很容易的。”
苹儿不解道:“强迫克制行动?”
方慧娘缓缓掀开膝上袈裟,道:“就像这样。”
苹儿失声惊叫了起来——敢情方慧娘两只脚已齐膝而断。
海一帆和常无惧都觉心如刀割,急忙扭过脸去,不忍卒睹。
苹地颤抖着问道:“你这样饮食起居岂非不方便?”
方慧娘点点头,道:“起初当然有些不方便,慢慢也就习惯了,何况五哥方骥后来又替我收服了悟非和悟果,厨下笨重工作有他们去做,就不须我操劳了。”
苹儿道:“令兄也住在这儿么?”
方慧娘道:“他不住在此地,但常来看望。可怜他自从失手伤了克爽,事后悔恨无及,神志已有些失常,七八年来,也没有再回关外去过……”
海一帆突然岔口道:“令兄是否就是那救走我龙二弟的人?”
方慧娘颔首道:“正是他。”
常无惧接口道:“敢问龙二哥现在什么地方?”
方慧娘道:“龙二侠被毒火灼伤,全身肌皮毁,如今性命幸获保全,伤势仍然很重,家兄不敢移动他,所以没有送他到大觉禅院来。”
海一帆道:“能让咱们去探视一下么?”
方慧娘道:“探视自然可以,但我必须提醒你们,他生机体力两皆衰弱,见面的时候,千万不要使他太激动。”
海一帆和常无惧连连点头道:“咱们理会得。”
方慧娘向苹儿道:“门外檐下有只鸟笼,请替我取来好吗?”
苹儿应声立起,去不多久,便捧着一只精致小巧的鸟笼进来,笼里分为两格,各关着一只画眉鸟。
方慧娘仔细辨认了一会,启开其中一格的小门,那只鸟立刻冲出鸟笼,振翅飞去。
苹儿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