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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部分

癌症楼 作者:索尔仁尼琴-第26部分

小说: 癌症楼 作者:索尔仁尼琴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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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旁边向病人俯下身去的时候,她感觉到它们那沉甸甸的分量;走得快的时候,它们又是怎样的颤动。

  事情终于少些了。卓娅吩咐女护理员坐在桌旁,阻止探病者进入病房,有什么事情就叫她。她把绣花活儿带走,奥列格也就跟在她后面进了医生会议室。

  这是尽头里的一个明亮的房间,有3个窗户。房间的陈设并不是随随便便的,而是表明会计和院长都明显插过手:里面的两张沙发并不是随便安放着,而是完全正规地摆在那里,高高的陡直的靠背足以使脖子发僵,靠背上的镜子只有长颈鹿才能在里面看到自己。桌子也是按令人难以忍受的机关格局摆着:一张主席专用的桌面上压着有机玻璃的大写字台,与另一张长条会议桌垂直相接,排成了T字形。长条会议桌似乎按撒马尔罕风格铺着天蓝色的长毛绒桌布,这一桌布的颜色使房间里洋溢着明朗的色调。此外,有几把舒适的小扶手椅,它们没放在会议桌旁,而是奇妙地放成一组,这也使房间显得很别致。

  这里,除了11月7回到来之前出的一期《肿瘤学家》墙报,没有任何东西会提醒你这是一所医院。

  卓娅和奥列格在房间最亮地方的两把舒适的扶手椅上坐下,那里的座架上摆着几盆龙舌兰,正面窗户的整块大玻璃外面,有一棵技机繁茂的橡树比二楼还高。

  奥列格不只是坐着,他整个身体都感受到这把椅子的舒适,脊背在其中弯得多么适中,脖子和头部还可以多么自由地反仰。

  “真阔气!”他说。“我大概有……15年没坐过这么阔气的靠椅了。”

  (既然他那么喜欢扶手椅,为什么他不给自己买那么一把呢?)

  “好吧,您占的是什么卦?”卓娅问道,她头部的倾斜和眼睛的表情正好符合这样的提问。

  现在,他们躲在这间没有其他人的房间里,在这样的扶手椅里坐下来,推一的目的就是交谈,而谈话的进行将是旁敲侧击还是单刀直人,取决于每一个用词海一句话的语气、每一个眼神。对于前一种谈话方式卓娅已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但来到了这里她却预感到第二种方式的出现。

  奥列格没有使她发生错觉。他的头依然靠在椅背上,眼睛掠过她的上方,盯着窗户,郑重其事地说道:

  “我占的卦是……一位有金色刘海的姑娘会不会愿意……到我们那边的新垦地去。”

  只在这时他才看了她一眼。

  卓娅抵住了他的目光:

  “可是,那边等待着这位姑娘的是什么呢?”

  奥列格叹了口气:

  “这我已对您讲过。令人高兴的事情不多。没有自来水熨斗得用木炭烧。点的是煤油灯。雨天到处泥泞不堪,地皮一干就尘土飞扬。好的衣裳永远也没有机会穿。”

  他没有漏说令人不快的任何细节,仿佛存心不让她表示愿意考虑!说实在的,如果永远没有机会穿得漂漂亮亮,这还叫什么生活?然而,卓娅知道,住在大城市里尽管什么都方便,但人并非与城市住在一起。她首先要了解的是这个人,而不是想像那个村子。

  “我不明白,是什么把您控制在那里的呢?”

  奥列格笑了起来:

  “是内务部!还能是什么!”

  他还是那样把头靠在椅背上,享受着这种安适。

  卓娅警觉起来。

  “我也这样料想过。不过,请允许我问,您是……俄罗斯人?”

  “是的,百分之百的俄罗斯人!难道我不可以有黑头发吗?”

  说着,他掠了惊头发。

  卓娅耸了耸肩膀。

  “那么……为什么把您……?”

  奥列格叹了口气:

  “唉,如今的一代青年人可真什么也没见过!我们那个时候,对于刑法是毫无概念的,也不知道里面有些什么条款,对它们可作怎样广义的解释。可你们是生活在这儿呀,生活在整个边区的中心,居然连集遣移民与行政流放犯之间的起码区别也不知道。”

  “究竟有什么区别呢?”

  “拿我来说,就是个行政流放犯。我被流放不是因为民族属性,而是因为我奥列格·菲利蒙诺维奇·科斯托格洛托夫的个人问题,懂吗?”他笑了起来。“有如一个‘荣誉公民’,不得跟正直的公民们住在一起。”

  他的黑眼珠这时朝她一闪。

  但她并没有害怕。换句话说,吓倒是吓了一跳,不过惊魂已定了下来。

  “这么说……您被流放多久呢?”她问,声音很轻。

  “永久!”他声音很响地答道。

  卓娅耳朵里甚至嗡地一响。

  “是终身流放?”她又问了一遍,声音近乎耳语。

  “不,正是永久流放!”科斯托格洛托夫坚持说。“案卷上写的是永久。如果是终身流放,那么至少说,死后可以从那里把棺材运出来,而永久流放,想必连棺材也不得运出来。即使太阳熄灭也不得返回,因为永久这个时间概念意味着比太阳的寿命还长。”

  就在这时她的心才真正缩紧了。一切都并非无缘无故——这道疤痕也罢,有时他会现出凶相也罢。他也许是个杀人犯,一个可怕的家伙,只要一时性起,就可能把她捐死在这里……

  但是卓娅没把椅子挪动一下,以便逃跑时方便些。她只是把绣花活儿撂了下来(连一针都没有绣过)。卓娅大胆地望着既不紧张也不激动、还像那样舒舒服服靠在扶手椅里的科斯托格洛托夫,自己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问道:

  “要是提起来会使您难过,您就不必对我说了。如果可以的话,请告诉我:判您这样可怕的重刑,到底是由于什么?……”

  可是科斯托格洛托夫非但没有因为意识到犯罪而心情沮丧,反而带着一副完全无忧无虑的笑容答道:

  “没有任何判决书,卓英卡。我是根据通知单得知被永久流放的。”

  “根据……通知单??”

  “是的,就是这个名称。跟发货单差不多。就像从工厂往仓库发货一样:什么东西多少包,什么东西多少桶,…所用的包装…·”

  卓娅捧住自己的脑袋:

  “等一等……我不明白。这可能吗?……这——只是对您?对所有的人都这样吗?”

  “不,不能说对所有的人都这样。只触犯第10款的不流放,而第10款加上第11款——就得流放。”

  “这第11款是怎么回事?”

  “第11款?”科斯托格洛托夫想了想。“卓英卡,我似乎对您讲得太多了,以后有关这方面的事情您可得当心啊,否则您自己也会为此而受牵连的。加到我头上的主要罪状是根据第10款,判了7年。凡是被判刑8年以下的,请相信,都意味着罪行是无中生有,捕风捉影。但还有第11款,而第11款意味着集团性的活动。第11款本身规定的刑期似乎并不更长,但既然我们构成了一个集团,那就得天南地北地永久流放。为的是我们在老地方永远也不能相聚。现在您明白了吧?”

  不,她还是没有明白。

  “这就是说…,”她尽量说得温和些。“是被称为……一个帮吗?”

  科斯托格洛托夫突然发出响亮的笑声。而笑声又突然中止,脸色也沉了下来。

  “这真是妙极了。跟我的审问者一样,‘集团’这个词儿并不使您满意。他也喜欢把我们叫做一个帮。是的,我们的确是个帮——一年级的一帮男女大学生。”他严厉地一瞥。‘哦知道这里不许抽烟,否则就有罪过,但我还是想抽一支,行吗?当时我们聚集在一起,向姑娘们献殷勤,跟她们跳舞,小伙子们还谈谈政治。也谈论过……那个人。您要知道,当时有些现象使我们不满。就是说,我们并不是对什么都感到欢欣鼓舞。我们中间有两个人上过战场,本指望战后会有所改变。就在5月份,考试之前,我们全都被抓了起来,姑娘们也包括在内。”

  卓娅感到惶惑…他又把绣花活儿拿在手里。从一方面来看,他讲的这些危险的事情不仅不应该向任何人重述,而且连听也不应该听,应该把耳朵捂上。可是从另一方面来看,倒也如释重负,因为他们毕竟没把任何人骗到黑胡同里去,没杀过人。

  她咽了一下唾液。

  “我不明白……你们究竟干了些什么?”

  “能干些什么呢?”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又缓缓把烟吐出来。烟雾的面积多大呀,可一支烟卷竟是那么小。“我已经对您讲过:我们是一起学习的。助学金够花的时候,也一块儿喝喝酒。去参加晚会。结果,姑娘们也跟我们一起被抓了去。她们每人被判5年……”他全神贯注地望着卓娅。“您不妨设身处地想一想,期终考试之前突然被抓了起来,于是也就进了班房。”

  卓娅放下了绣花活儿。

  她原以为会从他那里听到种种可怕的事情,到头来这一切都有点像儿戏。

  “那你们,男孩子们,为什么要那样呢?”

  “什么?”奥列格不明白她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为什么不满意…潮待什么好结果……”

  “不借,的确是这样!真的,的确是这样!”奥列格不由地笑了起来。“这我还从来没有想过。您又跟我的审问者走到一起去了,卓英卡。他也是这么说的。这椅子太好了!在病床上是不可能这样坐着的。”

  奥列格又使自己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一边抽烟,一边眯着眼睛凝视那整块玻璃的大窗。

  外面虽然已近黄昏,但本来就有点晦暗的天色却没有再暗下去,反而变得明亮了。西天的云层在渐渐拉开,变得稀薄了,而这个房间的一角正好是朝西的。

  只在这时卓娅才认真地绣起花来,而且带着乐趣在一针一针地绣。两人都默默不语。奥列格没像上一次那样夸她的手艺。

  “都么……您喜欢的姑娘呢?她当时也在场吗?”卓娅问道,一边继续绣花,头也没抬。

  “是,是的……”奥列格说,但不是一下子说出了这个“是”字,他似乎在想别的事情。

  “现在她在哪儿?”

  “现在?在叶尼塞河一带。”

  “那您何不想想办法跟她待在一起?”

  “我没有这个打算,”他漠然地说。

  卓娅望着他,而他望着窗外。可他那时为什么不在他那个地方结婚呢?

  “怎么,待在一起——这很难办吗广她想了想问道。

  “对于没有登记的人——几乎不可能,”他心不在焉地说。“但问题不在这里,而是没有必要。”

  “您随身有她的相片吗?”

  “相片?”他感到奇怪。“犯人是不许有相片的。会统统被撕毁。”

  “那么,她是什么模样呢?”

  奥列格微微一笑,稍稍眯缝起眼睛:

  “头发垂到肩上,可是末端全都往上卷。眼睛么,比方说,您的眼睛总含着几分嘲笑的意味,而她的眼睛总带着某种忧郁的神态。人莫不就是这样预感到自己的命运,嗯?”

  “你们在营里的时候是不是在一起?”

  “没在一起。”

  “那你们是什么时候分手的?”

  “在我被捕之前5分钟……就是说,是这样的,事情发生在5月份,我们在她家的小花园里坐了很久。已经是夜里一点多钟了,我跟她分手后走了出来,刚刚横穿过马路,就被捕了。当时,汽车就停在拐角上。”

  “那她呢?!”

  “是在第二天夜里。”

  “以后就再也没见过面?”

  “还见过一次面。是在对质的时候。当时,我已被剃去了头发。他们指望我们互相揭发。我们没那么做。”

  他捏着烟蒂犹豫不决,不知道往哪儿搁。

  “搁那儿,”卓娅指着主席位置那里一只亮烟烟的干净烟灰缸。西天的浮云愈拉愈薄,嫩黄色的夕阳几乎要整个儿脱落出D来。甚至奥列格那一向古板而执拗的面孔在这夕阳的余辉里也显得柔和了一些。“可是您现在为什么不想找她呢?’津败同情地问。“卓娅!”奥列格坚定地说,但突然停下来想了一想。“您能不能稍稍想像一下,如果一个姑娘长得挺标致,她在劳改营里会有什么遭遇?如果她在押解途中,没被那些坏蛋轮奸,那么到了营里他们也来得及对她这样干。到了营里的第一天晚上,营里的那些吃闲饭的寄生虫、派工的淫根、管口粮的色鬼就会安排她洗澡,让她被带进澡堂时,光着身子从他们面前过。当场决定她归谁。第二天早晨就会把建议告诉她:跟某某人一起住,活儿会在干净、暖和的地方干。要是拒绝的话,他们就会设尽一切办法让她吃苦头,非逼得她自己爬来求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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