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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

春寒 by晓渠-第15部分

小说: 春寒 by晓渠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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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仰思也不在那个问题上纠缠,尽管她很想知道,上面刻的是哪句诗。 

 

 

 

  父母都是爱好读书的文人,赶上这天天气好,仰恩便跟他们一起去琉璃厂。那里书斋纸铺古墨坊林立,是淘书的好地方,据说从厂东门到厂西门消磨个大半天都没问题。无奈,父母年纪都大了,刚逛了几家,腿脚就跟不上,只好找车回家,临走前仰恩倒不忘在东首的〃信远斋〃给仰思捎了些那里的蜜饯儿。记得住在奉天的时候,每次仰思跟原风眠到北平,都会捎回去些杏脯蜜枣儿之类的,她好吃这一口甜食。 

 

  “你倒是有心。你姐命苦,又倔强,认一条路走到底,孩子没保住,她连哭都没敢哭,那么死撑着,原家也没人真感谢心疼她。你将来要好好照顾你姐,她个女人家,不容易。” 

 

  母亲私下里跟仰恩说。自从他回来,没有人跟他这么提过仰思的孩子,似乎大家有了默契,集体忘记了那个没能降生的男孩儿。仰恩也没询问过,是伤总有痊愈的一天,好不容易结了痂的疤何苦再揭开,再疼一次? 

 

 

 

  原家也传出好消息,说老太太已经醒了,开始能进食,精神也不错。尚文彻夜守在老太太身边,衣不解带地伺候着,心却又挂念着仰恩,怕他一个人呆在家里闷着,想着去找他,带他出去玩,却又怕奶奶误会,左右为难的时候碰到崇学,便拜托他去找仰恩: 

 

  “他爹娘的性子,非把他关在家里养着,肯让他出去玩儿才怪呢!他就是不愿意,也得百依百顺,你对北平熟,带他出去透透风。” 

 

 

 

  崇学于是带着使命来到仰恩的家,直接说明来意,如意料中,立刻看到仰恩的脸红透,连脖子也难幸免,他心中竟有些快意。 

 

  “他干嘛把我们说得跟乡巴佬一样?我们有去厂甸那里逛过书店,只是爹娘年纪大了,走不动。” 

 

  虽然最终还是跟崇学出来,仰恩还是忍不住小小申辩一下。 

 

  “去厂甸买书?” 

 

  “随便看看,爹特别喜欢搜集古书,文卷。” 

 

  “北平买古书的好地方,人都说‘一厂两寺’,听说过吗?” 

 

  “不知道。哪两寺?” 

 

  “隆福寺和报国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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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隆福寺听过,报国寺在哪里?” 

 

  “宣武门外。规模不如琉璃厂那头,但老人去能走遍。下次你要去,我找车送你们去。” 

 

  “你知道的真不少!”仰恩侧头对崇学说。 

 

  “难道粗人不能知道去哪儿买书吗?” 

 

  仰恩见他自贬,反倒笑了。 

 

  “那是奇怪嘛!你这一身去逛书店,后面跟着一队兵,人家老板还以为是抢劫呢!” 

 

  “怎么听起来象土匪?”崇学一边说,一边让司机停下来。 

 

 

 

  崇学给仰恩看的是由西直门通到海甸的一条路,就在北海团城的外面,抬头能看到翠绿簇拥的白塔,道路两边都是高大的垂柳,一棵挨着一棵,形态亲密。此时似乎正赶上好时候,叶子都还是绿的,却也有的已经透黄,颜色参差不齐,别有一番滋味。北海上吹来的轻风,带着初秋的凉意,柔柔地掀动长垂的柳树的枝条,如同窃窃私语,引来一阵阵细碎的声浪。 

 

  崇学本不是多话之人,美景当前,更不打扰仰恩的兴致,只是默默跟随着,两个人肩并肩沿着青石板的路,不急不缓地穿行在垂柳之间,偶尔笑谈两句,多数都是沉默。从永安桥上了琼华岛,绕着水边走到漪澜堂,在那里等渡船的时候,谈到夏玉书。 

 

  “跟他还有联系吗?”仰恩问。 

 

  “有。” 

 

  “他在上海好吗?” 

 

  “还行,自己开了间咖啡屋,生意不错。” 

 

  “原来不是给人做艺术指导?” 

 

  “他以前唱戏,早给人使唤够了,还是自己做老板来得顺心。他知道你回来了,邀你去上海看他,北平他回不来。” 

 

  “回不来;为什么?” 

 

  “他在这里得罪过人,不敢回来。” 

 

  所以崇学才会带他去东北,任人误会不解释,也是为了给他撑腰,寻仇的人总要忌讳他的势力。只是他这么帮玉书,总是有原因的吧?仰恩一边琢磨着,一边看着面前一片开阔的水面,太阳西移,拉下大片大片的草木阴影,荡漾在无边无际的水波之上。 

 

  崇学发现仰恩忽然变得异常安静,似乎是什么牵动了他缅怀的心思,脸上一片寂寞之色,眼光投在很远很远的烟波浩渺之上,让人无法捕捉。那样的表情和他几年前在原家初见的那个少年,如此不同,判若两人。如果他知道原家正在进行的讨论和争取,还能如此不急不躁,淡定宁静吗? 

 

  他们在五龙亭上岸,在那里吃了些茶点,沿着水边再向北走,直到后门,已有司机在那里等候。仰恩再回头,暮色降临,晚霞燃烧一样,轰轰烈烈地弥漫天边,楞楞看了一会儿,他终没能止住一声,长长的叹息。而崇学在一旁,清清楚楚地听见了。 

 

 

 

  尚文来找他的那天,天开始下雨,空气一片冰凉。母亲不太愿意他出去,却又不好阻止,只好给他穿上件厚外套,一个劲儿地嘱咐早点儿回来。一出胡同口,尚文一把抓住他的手,拉着他上车。车子朝着郊外的方向开,果然,去的是颐和园。虽然只不过一个多星期没有见面,尚文似乎已经不能克制心里的想念,借着大衣袖子的遮盖,一直握着仰恩的手。 

 

  因为下雨,园子里的人并不多。几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竟冒着雨,沿着昆明湖的长堤散步,简直不可思议。只是雨中的万寿山,灰濛濛的,一片烟绿草黄之中,佛香阁少了凌厉气势,多了份哀怨忧郁。隐隐地,仰恩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乌云一样笼罩过来。 

 

  “你不会也要这么做吧?”他冲着淋雨的人扬了扬下巴。 

 

  尚文摇了摇头,看着仰恩的眼睛里,带着一股凄凄的悲伤。 

 

  “你怎么了?老太太……” 

 

  “奶奶她很好,很好。我带你来,看个地方。”说着,领着仰恩走到邀月门, 

 

  “长廊从这里到石丈亭,有二百七十三节,算算也有三里多。听说,如果是一对男女,手拉手走到最后,就能白头偕老,过一辈子。” 

 

  “这个你信?”仰恩目中含笑,侧头看向尚文,却碰上尚文认真的眼神。 

 

  他说,“我信。” 

 

  “没人要跟你手拉手走到头。”仰恩立刻断了他的念头。虽然人不多,三三两两的,也常见有人走来走去。两个男人手拉手,让人见了,不要笑话?却见尚文低下身,把鞋上的鞋带解下来,递给仰恩,命令一样地说: 

 

  “拿着!” 

 

  仰恩不好再拒绝,用手牵了鞋带的一端,见尚文也拿了另外一端,然后学着他的模样,把手揣到大衣的口袋里,这样,两个人肩并肩走着,手其实相连的。仰恩本来想笑话尚文小孩子一样的游戏,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有点感动。尚文站在靠外的一侧,雨斜斜地打进长廊,都落在他左边的肩上。他没有察觉,只说: 

 

  “不管怎样,我们走到头好不好?” 

 

  “你是说长廊的尽头?” 

 

  “都有。” 

 

  他们走得很慢,长廊因此显得很长,长得,好象一辈子。风从昆明湖上吹来带着厚重的水汽,沾在脸上,留下湿乎乎的冰冷一片。仰恩慢慢讲起在大洋彼岸的傍晚的散步,有时候也会到海边,挤在海风和沙滩之间,给湿润的风吹透,时常看见给海浪打上岸的枯木,两个人紧挨着坐在上面,一直坐到月亮升起来。今天,昆明湖的湿润的风,让他联想起从前,只是,这里没有月亮,连太阳都没有,天是灰灰,水也灰灰。尚文安静地,有些贪婪地听着仰恩的叙述,看着他说到高兴的地方,眼睛会弯起来,尽管脸上的表情还没来得及变化,眼睛总是要先笑起来……偶尔看到有意思的壁画,仰恩就要停下来,研究半天,自己对画面的理解,的确大不如仰恩,每每也要狡辩争执,强词夺理一番。他的左手,仰恩的右手,不停地比划着,用自己的方式解释,而他们的另外两只手却一直也没有动,两个人都那么小心地,保持着连接。但愿永远也走不到头,永远象这样,紧紧系着彼此,走在路上,不为了任何人停留,多好? 

 

  长廊尽头,雨下得大了。两个人站在最后一级台阶上,虽然上有屋檐,雨水借着风势,毫不留情地打在两个人的身上。仰恩似乎等了很久,终于听见尚文说: 

 

  “恩弟,我要成家了。” 

 

 

 

 

 

 

 

  17 

 

 

 

  仰恩站在门口,看着尚文离去时,顶着风的背影,似有千万斤的重量压上他的肩膀。他走的犹豫,却终还是没有回头。 

 

 

 

  有那么个瞬间,仰恩眼前一片空白。他没立刻进门,自己如今的模样必是十分狼狈,头发给淋透,刘海湿哒哒地帖在额头上,大衣也没幸免,一块一块地湿透,最重要的是,他的手脚冰凉,脸色也一定难看死了……甚至,他现在连对付母亲那不忍责备的眼神的力气也没有。他勉强支撑的世界,正在从角落到中心,一片一片地,蹋陷着,头脑里的空白开始扩大,他似乎抓了一把,空落落的,抓不住勇敢,抓不住坚强,抓不住伪装,他觉得,自己,快要完了…… 

 

  不行,不行,不能让家人看到这样的自己,他会装不下去,会败露一切,不行,他不能因为自己的软弱不能自持,毁了尚文即将开始的新生活,不能!似乎为了躲开什么,仰恩拔腿跑开,远离这些蒙在鼓里的亲人,躲起来,可是,得躲到哪里?他盲目地行走,不顾行人古怪的目光,北平这么大,却找不到可以歇脚的地方吗?不知不觉地,走了两条街,来到一条胡同前,记得崇学跟他提过,他在这里有个小院,想清静的时候,会过来小住。仰恩以为大概这里也住着另外一个玉书吧?但旋即,他想起玉书跟崇学并不是那关系。管他呢!崇学是唯一的知情人,不怕他知道更多,于是下定决心,上前拍门,心里祈祷着,请你,请你在家好吗?别把我关在门外,别让我无处可去。 

 

  象是回答他的问题一样,门,开了,露出崇学长着两条浓眉毛的脸,那照例不苟言笑,严肃而不容接近的脸,此刻在仰恩看来却是无比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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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可以进去吗?我感觉不好,非常不好。” 

 

  他只想迈进脚下的门槛,然后崇学关上身后的门,这样他就安全了,他走不动,也站不住,他急切想要卸下身上沉重的盔甲,洗去粘在皮肤上的伪装。 

 

 

 

  屋子里很暖和。他看着面前放着的干衣服,却没动。他的脑子不肯转动,神经控制不了麻木的肢体,可身边站着的这个魁梧高大的男人,他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说?一个问题也不问?他为什么可以毫不掩饰他对自己的冷漠?他为什么不能假装关怀?死一样的安静让仰恩心虚,那里似乎裂了道缝儿,有东西正从那里钻出来。如同他不能拒绝父母的关怀,不能拒绝尚文的安排,他甚至不能拒绝那正如洪水一样涌进自己胸腔的悲怆,很快心和肺都给那软绵绵的侵略者挤到小小角落里,心跳得很艰难,更没有足够的空气补给到可怜的压扁的肺里。整个胸腔都给那股酸痛的充涨着,而且还在慢慢膨胀,膨胀……仰恩忽然跪到一边,他冲着地面干呕着,他想把那些带给他痛苦的不明物吐出来,可他什么都没吃,什么也吐不出来。他疯一样地用手去抠喉咙,立刻听见身边的低呼,一双极有力的大手,扯住他的手臂,拉着他的身体离开地面。然而仰恩什么也顾不上,他感到胸口的疼痛就要炸开,炸得支离破碎。他依旧反射性地干呕,身体里的空气却越来越少,窒息,象正在勒紧的双手,卡着他的脖子,他用力抽回手,紧紧地抓在胸口,既然吐不出来,抓出来,在这里挖个洞,把里面的罪魁祸首抓出来。他的神智是混乱的,身体被强行压在床上,他看见整个屋子都在旋转,屋顶好象没了,漫天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雨水,正朝着他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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